《学长不乖》韩北继

62、一定要成功

　　推开某一间病房大门，迎面袭来的除去医院独特的消毒水的气息外，还有另外一种很难清晰表达的气味。像是凝聚了病人哀怨已久的淤腐，或者因为无法自理而浓重的排泄物，总而言之，这份味道沉闷压抑，光是身处于此空间中就让人透不过来气。

　　石萧小时候误入过某一间病房，不巧的是，病床上的老人刚刚离世，石萧正目睹家属伏在老人身边撕心裂肺的样子。那时候是这两种气体爆发的高峰，层层萦绕在整个房间，对小孩子来说无论是眼前的场景还是窒息的气味，都是毁灭性的冲击。

　　石萧当场被吓哭，而石简难得一次温和的抚摸他的头安慰他。

　　那之后石萧就发现自己晕血了，也许是童年的一幕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他本能排斥医院，身体最先做出反应。

　　现在石萧长大了，依旧没有适应医院的一切，不过比过去要好很多，至少他知道，他已经不会再经历噩梦般的事情了。

　　病房内共有三张床铺，其中两张都是空的，唯有中间那张卧坐着一位面容憔悴的老人。老人姓洪，今年七十，白发苍苍下是和蔼的面容，她的双眼瞳孔已经浑浊，身体更是骨瘦如柴，别说做些什么了，光是坐在床上都很费力。

　　她身上插了几根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管子，而她卧病在床前能追着儿子满大街跑的意气风发全然消失。

　　她的小儿子去世后，她一下子就枯萎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变成这副模样，一切瞬息万变。

　　石萧面对这一幕情不自禁的哽咽，鼻头发酸发热，眼泪差一点落下来。

　　洪姨听见开门声头也不回，而是继续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回忆过去，“小正啊，帮我倒杯水吧。”

　　石萧紧紧喉咙没有出声，快步走到旁边倒了杯温水给洪姨递过去，洪姨刚要接过，就发现给自己递东西的人手型不对，遂意外抬头，盯着石萧辨认了好半晌才惊奇道，“是...小萧？”

　　“是我，洪姨我来看你了。”石萧将方才的难过吞回肚子，把水果放到桌上，转而换上一副亲切乖巧的笑容，一如当初他对洪姨自我介绍那样。

　　“诶呦好孩子，还买什么东西啊？快过来让我看看，”洪姨一下子来了劲儿，连说话的中气都足了些，“臭小子，这都多长时间没联系过了？也不知道你天天和钟琦搞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钟琦是钟哥的本名，洪姨叫钟哥一直都是连名带姓叫的。

　　“对不起洪姨，这段时间确实有点忙，不过...很快我就不用这样忙碌了，到时候我天天来看您。”

　　听见这话，洪姨显然明白了什么，她心里跟明镜一样，他大儿子蒋正和钟琦好像在密谋着某件事，是关于她去世的小儿子蒋义的，他们时不时会提起石萧的名字，所以洪姨知道石萧跟这件事也有关。石萧看似是再说别的，其实他话里就是在指蒋义的事，看来他们的计划就要结束了，不知怎么的，洪姨心里也安分不少。

　　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也不想让孩子们一直为了她的小儿子折腾，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过好自己的生活，这比什么都重要。

　　洪姨知道，但是洪姨不敢说，她害怕破坏孩子们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她捂着石萧的手慈爱依旧，“那就好，阿姨我在这里等你。”

　　宋巡面对这幅场景也不禁动容，他捏了捏自己鼻翼两侧的穴位才防止眼泪掉下来。对面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洪姨才注意到还有个男孩在。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别站着，快坐。”洪姨说着作势要下床帮两人搬板凳，可惜她身上的管子束缚了她的行动，石萧赶紧把她按回床上，表示自己和蒋正说几句话就走了，不用兴师动众的。

　　不一会儿，一位端着脸盆，面带倦色的男人进来，他身高和宋巡差不多高，衣着较为朴素，不过他遗传了洪姨天生和善的面容，所以让人忍不住对他有亲近感。

　　他看见石萧，眼神暗了暗，和洪姨交代几句后冲石萧指了指外面，示意他出来说话。

　　石萧默默跟过去，宋巡却在他身后轻轻拽住他，石萧看见他就心里软软，上手摸摸他的脸似乎在抚慰他的心情。

　　“我能做什么？”宋巡说。

　　他虽然一直全程陪伴着石萧，但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做特别有实质性的事情，这让他一直有种站在旁观者角度的想法，他也想为石萧出一份力。

　　“你在我身边就好。”这句话石萧差点呼之欲出，不过很快他感到不妥，宋巡这样问肯定是想为自己做些什么，其实宋巡光是在身边对他来说就是很大的慰藉，可凭宋巡执拗的性子，他肯定会多想，认为自己没用。

　　不得不说石萧还是很能摸清宋巡脾气的。

　　既然宋巡这么说了，那就...。

　　“还真有个地方需要你跑一趟，”石萧说，“麻烦你现在去找一下凌晨吧，刚才吃饭的时候我和他联系过了，到那里他会告诉你需要做的事。”

　　宋巡再度想到了在绿岛那天石萧对凌晨说的话，立刻点头答应，在石萧眉心落下一吻后先行离开。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行为就连洪姨都忍不住害臊起来，更不用说在一边尴尬不已的蒋正了。所幸钟哥很快冒完火上来，他回来时和宋巡刚好错过，不然两人碰面又免不了一场明争暗斗。

　　钟哥一来发现少了个人，立马调侃道，“你小对象呢？”

　　石萧翻了个白眼，三人到外面一商量，最终决定结伴去钟哥推荐的饭店边喝酒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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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哥经常光顾的店味道一般都很不错，不知道是他刻意为之还是什么，他选择的地方刚巧是他们以前带着蒋义常去的，那时蒋正在外地上学，和石萧接触不多，不过他与钟哥是从小光屁股长大的朋友，因此蒋义对钟哥来说也和亲弟弟一样。

　　蒋父多年前因车祸去世，洪姨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多有不易，蒋正争气学习好，去外地时特别托付钟哥好好照顾他母亲和弟弟，结果弟弟去世，洪姨急火攻心心脏病复发也住进医院，蒋正学上到一半回来照顾母亲，这一照顾就是两年，未来的人生一眼望不到头。

　　钟哥为人仗义，自觉责任重大，更无法接受蒋义因为莫名其妙的医疗事故去世，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石萧为他们提出了关键线索。

　　三人在酒馆落座，现在时间尚早，酒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对钟哥来说未免有些冷清，老板和钟哥是熟识，也就没有上前招呼他们，只管一个人坐在吧台里双手环抱低头打盹。

　　钟哥熟门熟路的从冰柜里拿酒和杯子，然后又去凉菜台挑了几样凉菜放到桌上，蒋正对钟哥这个酒蒙子无能为力，“我还没吃早饭呢。”

　　“这不正好，”钟哥把凉菜往蒋正面前摆了摆，“不够还有。”

　　“我的意思是，大白天就喝？”

　　“那有什么，”钟哥不以为然，“别他妈装白莲花，谁不知道你啊，喝起来比我都猛。”

　　蒋正无力吐槽，只好接过杯子让钟哥倒了半杯橙黄色的啤酒。

　　石萧刚吃过超大份量的牛肉粉自然没有胃口，他象征性的夹了俩花生米，然后进入正题。

　　“人渣马上要出国了。”

　　“去哪？！”蒋正的反应很大，他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放，吓得吧台里的老板都睁开了眼睛。

　　“D国。”

　　“回来吗？”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我准备明天下午执行计划。”

　　蒋正似乎有点消化不了这个信息，钟哥则早有心理准备。从石萧刚才托他核实申奕卓出国消息后他就多少猜到了，不过他没想到明天就执行，这未免太仓促了。

　　几杯酒下肚，加上石萧告诉他的消息，钟哥心里不自觉“扑通扑通”直跳。他上一次如此亢奋还是听石萧说蒋义死亡很可能存在见不得光的黑幕，他由愤怒转化为亢奋，当场提着刀就要去和申奕卓你死我活，不过被石萧拦下了。

　　而这次亢奋又是不同的含义，那种隐忍多年后大仇将报的兴奋感将他灌入潮水几乎淹没，他想，他这辈子可能就会兴奋这么一次，这是他人生中除去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以外的头等大事，他必须要振作起来好好面对。

　　他举着酒杯放到唇边，忽然觉得酒没有意思，这还是他第一次对酒无感，后来他也干脆把酒杯往前面一推，打算什么样子进来就什么样子出去。

　　“东西保存好了吧？”石萧冲对面的蒋正挑起下巴说。

　　“当然，随时准备着。”

　　“给我，我明天上午就去。”

　　钟哥深吸一口气，看着蒋正将一些文件传给了石萧，沉默半晌他才忍不住道，“石萧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吗？”

　　石萧正在接受文件，无心回应着，“叛逆？早恋？”

　　“不是。”

　　“那是什么？”

　　“你知道我爸妈都是比较墨守陈规的人，老老实实一辈子，却困居于井底之下。”

　　石萧顿了顿，双眼明亮的抬起头。钟哥是一位比外表更加深沉的人，他很乐于听钟哥讲一些颇有道理的话，很多次，他都能将钟哥所说的话套用在自己身上，他认为钟哥所具备的深沉是他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我爸妈为我的人生铺设了很多条路，包括但不限于，继承小饭馆，回老家种田，把家门口老王那里的小卖铺接回来自己干。他们为我铺的路很稳当，很安心，我甚至不需要花费任何精力就可以轻易做到。但是他们不知道，如果我做好了，那就多亏了他们，如果做不好，那就是我不争气我对不起他们，我不想把我置于一个无论好坏都是因为他们的结果，就好像我真的什么都没付出一样。”

　　“所以呢？”

　　“人生啊，是自己的。”钟哥最终还是仰头将那杯远离他的酒拉回来一饮而尽。

　　“我们一定要成功。”钟哥将酒杯重重落在桌上，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