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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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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娘子,您的绿豆糕和糖酥饼,祁娘子?”
颜七晃了晃脑袋,谁在叫她?中年妇人陌生的脸蓦然出现在眼前,关切问:“可是不舒服?”
“大约是太阳晒着了。”颜七惊恐的发现“自己”笑了笑,从半旧的荷包中掏出铜板,在妇人满面笑容中慢慢离开,“她”整理着胳膊上的篮子,上面盖着的布被风吹起一角,里面是摞的整整齐齐的细布。那篮子在她胳膊上勒出红痕,使得她不得不腾换另一只胳膊来。
她像是个被套在身躯中的傀儡,可是又好像在另一处地方,可以注视着“她”。
“可怜呦,这都显怀了还是自己个儿一个张罗这那的。”那妇人感慨一句,下一刻赶忙去招呼新的客人去了。颜七没有注意她的话,只是在观察“她”。
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声音,粗布衣裳在人群中并不显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敷衍的时候惯常扯左边的嘴角。皮肤雪白,唇色很淡,白的在大太阳地下看着有些触目惊心的病态。
连声音都很低。
颜七皱着眉,这样走走歇歇疲弱的摸样,她刚被老安捡到的时候都要比这好些。虽则有些力不从心,可“她”心情却挺好,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热闹处便停一停,驻足一会儿。可这毕竟只是个小镇。东西两道街道交叉,已经是最大的集散地了。一辆带着油篷布的骡车在城门口放着。她给了看车的官差一个大钱,略有些笨拙的上了车。
颜七发现骡车里塞的还挺满当。占地方最多是厚实的被褥,另有些米面之类。赶车的青骡不用人驱赶便稳稳当当的走在小道上,“她”在晃晃悠悠骡车睡了一觉,夕阳西下的时候,骡车停了下来。
到家了。
颜七眼神复杂的看着这个衰破的小院,看着她任由大青骡拉着篷车进了院子,只将篮子拿下来,四根青木搭着的篷布上盖着干草,像是新糊上的。底下是几个木架和锅灶,晾晒着笋干。
她走进内室,先去打了盆水,细布浸在里面,解开衣服,颜七惊恐的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隆起的小腹,似乎“她”跟颜七想一处去了,“她”抬起手,低头触了触,硬硬的,像是挺结实。
颜七下意识松一口气,原来不是软的啊......
不是,那这肚子咋回事?!
她不可置信的打量着这屋子,显然是才整理出来的,因为只有这间整洁有些人气。还有两个房间,里面的灰大约都有三尺厚了。该说不说,此间主人有着和她一样的大智慧。自己住的捣鼓干净就行了,其他的眼不见心不烦。
颜七跟着她,擦身体,换下汗湿的衣服,穿了干爽的里衣躺在唯一的那张竹床上,其实竹床并不舒服。甚至有些硌得慌。仅仅这样已经困的眼皮打架,几欲睡去,却又强撑着起来,捻了一块米糕慢慢掰开吃了,茶是冷的,显然无甚精力去热,便小口小口含在嘴里将米糕送肚。
她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才吃的东西。其实她不饿,不知道为什么,颜七十分笃定。
虽然条件简陋了些,却是个想的挺周到的母亲。颜七想起骡车上的各色被褥,心里突然很难受——虽然蹩脚又生疏,她像很多有了幼崽的母兽一样,已经在尽力给自己的孩子打造一个安全舒适的巢穴了。可是,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真乖,今天好听话。”
“她”抚摸着肚子,眼睛里藏不住的笑意。颜七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她”的思绪影响了颜七,孩子的父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体里正孕育着生命,而它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联结。
“师姐!”
她起身出来,一身玄色劲装的男人在院子里等着,见她出来才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这男子眉宇清正,腰间佩剑的环佩上刻着“清恒”二字。院子外面是一辆马车,拉着的黑马不断的打着响鼻儿。
“文青,我在这里很好,其实你很不必这样过来。”颜七看着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眼睛满是歉意:“你才接手军务,肯定也是千头万绪难以料理。先顾好自己,我这边无事。”
“我不放心。师姐这样,本该好好被人照顾的。”文青低声道:“我知道师姐的顾忌,所以便依着师姐,可是这里也太荒僻了些......”
“她”摇摇头:“这里很好。”
男子苦笑:“我只怕接下来一段时间顾及不到师姐,”他低声叹:“这里也要开战了。师姐的经脉可曾恢复些?是文青无用,连上界寻常的药物都寻不来......”
“这怎么能怪你呢?”颜七听见自己说:“我灵力枯竭又受重伤,就是在上界也是十分棘手的事情。凡间的大夫就很好,正适宜我如今的体质。”她能感受到自己心境,十分的平和安详,对自己的境遇并无半分怨怼。
正是乱世,六界皆难。凡间战火不断,而在外面,宗门和魔界的人更是打的如火如荼。文青是文家子,奉命在离此地不远的军营驻扎。也正是如此才能遇到昔日同门并且施以援手。
原来文青曾是清恒宗的一名普通弟子,曾受过“她”的照顾。凡世开战,文家世代从军,而所在国力衰微,文青便听从家族安排下山了。军务繁忙,本不宜久呆。他亦知道眼前女子身份敏感,不愿与人牵扯过多,只略坐了便离开了。
屋里一时空当了起来。颜七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这是自己的,也是“她”的。她走出去,午后阳光余温正好,方才浅浅睡了一会儿,倒也恢复了些精神。
她把篷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因为身子不便,她自己亦不敢逞强,只是一点点蚂蚁搬家似的规整。天完全黑透了才堪堪收拾出个样子。颜七环视着这屋子。怕是之前的日子,“她”也是这样一点点的清理,收拾,精力不济便歇一歇,日子有盼头,拉的才更长些。
晚来风急,一豆烛火堪堪燃着,照亮一室温馨。她没做过母亲,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准备,只是本能的备下了更多的棉花与布料。鲜艳艳的红色激的人眼睛都亮了,看的热烫的欢喜。颜七笨拙的拿剪子裁了两片方方正正的布片,中间均匀的铺上棉花,她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类似的垫子,又想起这样的东西大约都有包边,又比划着裁了些深色的布,先在边上比划了,觉得铺排满意了,才开始穿针引线,落下第一针的时候,颜七承认自己爽到了,这样没有那么难么,只要不挑样子求实用,她这拙劣的手艺也是可以现一现,比香包还容易些——
不是,她什么时候缝过香包?她这辈子加上辈子,连针都没咋捏过,天可怜见,进宝堂的被褥都是碧青拆了缝缝了拆的洗的!
碧青......又是谁?什么进宝堂?颜七剧烈颤了下,眼前一片晕眩。
“轰隆!”
响雷在天边炸开,似乎带着要屠尽一切的威势。
昏暗的山洞里,一个女子俯趴在潮湿的巨石上,仅有的一些干草被垫在腹下,她在上面蜷缩着,浑身都在发抖,脸色惨败,嘴角点点殷红,那是她自己咬出来的。疼痛一阵阵的过来,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颜七小声的呻/吟着,像是雨中奄奄一息的猫儿。
血水从裙下一直洇湿到干草,颜七的眼神聚焦在黑色岩石上的凸起,明明那样痛了,还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豆大的汗水顺着发丝间隙不断的留下来。好像她流失的生命。
她笑了笑,无力的抚摸了下肚子,甚至都说不出话来。
“宝宝别怕,你乖一点好不好——”
她没有时间了。仙门的人在追杀她,清恒宗在上仙界一呼百应,上师预言天象不吉欲降妖孽,连附近偏僻的小镇都有穿着弟子服的人拿着符纸罗盘在搜寻了。颜七不知道这所谓的“妖孽”是不是她,可她必须得避开这些人才行。但是现在,她体力流失的厉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刻冷静清晰。从前无畏无惧,现在,是为母则刚。
颜七看向丢在地上的匕首,忍痛用力将它勾了回来,紧紧的握在手里,在颜七看来使了全身气力,实际上那刀柄松垮垮的挂在她的虎口。颜七欣慰的笑笑,她之前吃过几枚补血丹,虽劣质,对自己现在这样的身体应该是够了。她将匕首放在肚子上,沉闷的雷声隆隆作响,像是从亘古传来,腹中一阵绞痛,斜刺过的一道闪电射过来。她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撑起身,下身倾泄出的热流带给大腿上一阵温暖,腹中突然一轻,颜七没有看清,脑海中炸裂的白光闪现,一片空白。如果有医修在的话,一眼便能看出,这女子的命脉早如一豆微火,随时可熄。
瓢泼大雨哗哗的下着,隔绝了气息,也隔绝了外界的窥探。石洞中的少女身上浮现出淡淡红色的血雾,一点点修复她干涸破碎的灵脉和耗尽的灵台,脸上虽还无多少红晕,却去了灰败之色,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眉头轻蹙起来。
冷,真的冷,颜七疲惫的睁开眼,手臂无力的垂在一边。只能模糊的看见有一团明明暗暗的光点,她没有动,静静呆了片刻,那团光点离她又近了些。她试着动了动手臂,能察觉自己手亦是冰的吓人。颜七试着翻转了身子,这才看清那小东西,原来那明暗的光点是它身上黑色的鳞片反光,头上两个细细的树杈一样的角,腹下有爪,似蛇非蛇。红色的眼睛像是最纯粹的琉璃珠,看着有些邪气。
颜七动了动,它的尾巴尖忙不迭卷住颜七的小指头,整个身子拼命朝着她面前挤,奈何尾巴又不舍得放开,努力了好大一阵儿,仍旧原地踏步。
“是你呀......”颜七笑笑,指尖微动,正好刮瘙在它尾巴上,惹的小东西更是急着往前冲,只是发不出声音,像极了唧唧叫唤着寻找主人的小狗。
颜七把手放在胸前,因为没力气,先是一掌拍向自己似的,引得她胸腔阵痛。不过正合了小东西的意,它终于如愿的扒上了颜七的脖子,用细软的带着杈子的头亲昵的蹭着颜七的脸颊。
“这样也好,总归......是我的孩子。”她微微笑起来:“该叫你什么好呢......”
......
林西镇是洛城最边缘的小镇,周围村庄稀稀拉拉加起来不足百余户,后面便是莽莽群山,因而除了商旅,很少有外面的人进来。
靠近溪水边的一户农宅里,正烟雾缭绕。
“咳咳.....这火要它旺的时候死活不旺,不要它旺的时候烧的倒是热闹。”颜七在烟熏火燎中用湿帕子捂住鼻子,手中锅铲草草挥舞几下,最后还是决定趁着这样旺的火再多炒个菜。
“阿花,阿花?”
一只大黄狗小心翼翼的将脑袋伸过木栅栏,使劲儿嗅了嗅,确认那个经常欺负它的那股味道不在,迈着狗狗祟祟的步子颠儿颠儿的跑过去,精准无比的叼住了颜七朝它扔过来的骨头。
埋头苦吃。
颜七看着那一盘子炒菜心,呃,水趴趴的,卖相确实不咋好。花馍馍拿下来,依旧是四分五裂,但好歹暄软,也就炖的那一锅肉还靠谱点。
在这之前,颜七不知道做饭是需要体力的。
火要生,柴得捡,熬汤会糊锅,蒸米会夹生,种种心酸难以赘述,总之,做饭半年,归来仍是新手。到现在为止,颜七发挥最稳定就是炖肉,还有......下面条。
但是!这并不耽误她把一人一妖一狗养的白白胖胖!颜七理直气壮的想。她拎着勺子还没放下,眼尖的瞧见门口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嘟嘟!”
颜七以气吞山河的气势喊了一声,果然那东西僵了僵,继而慢慢回转过来,慢慢悠悠的绕着柱子划过来,阿花叼着骨头早跑了老远。
“大清早就不见了,去哪儿了?”
后者无辜的眨了眨猩红的眼,亲昵的把头伸过去蹭了蹭,眼前的女人显然不为所动。它顿了片刻,准备再趁机撒个娇——下一刻被颜七一只手拎着头上迷你的树杈角角提溜在半空。
颜七看着它嘴角来不及擦干净的细碎的蛋壳,登时头痛不已:“你又去偷吃人家鸡蛋!”她恨铁不成钢的拿手点着小东西:“跟你说了要避开人,小心哪天被捉了炖汤你就有的哭了,你还上赶着去送菜!”
黑色的小龙乖乖听着,尾巴随意的甩来甩去,甚至趁着颜七没注意悄悄缠上手腕——“啪!”
颜七毫不留情的打掉了那鳞片十分漂亮的尾巴。气鼓鼓道:“再有下次,明儿赶集不带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