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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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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这茶极好!”
前几天下了几日雨,水汽收了日头出来,潮气闷湿一扫而空。别院的凉亭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少卿对着杯中茶感叹:“托你的福,才能喝到这绝顶的丹露茶。国都如今能得这茶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也只有经国主赐予。如今正是新茶下来,皇城,热闹的很。不过......”少卿好奇的凑过去:“你这是......不拧巴了?”
颜七.....她是喝不出好坏,只是觉得始终有淡淡的清茶气,很好闻。
“我何时拧巴了?”
她替自己正名,十分不满。方才送茶水的侍女粉色的裙摆在花树下被微风轻轻的吹起,端得是赏心悦目。魔界以黑,紫二色为贵,颜七记得她们最初是穿着紫色的纱裙,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轻粉鹅黄之色。颜七端着茶盏迟迟未能入口。是了,从她开始选择雪女送来的衣裙开始。
是她喜欢这样柔和温婉明净的颜色。
少卿看出颜七有些怔然,也不打破,待她回神,才笑言道:“你是最不愿连累旁人的人。魔族的人堂而皇之的请我来别院,不怕连累我了?”
颜七知道他说的是先前自己要和他们撇清关系之事。晒然一笑。他们连老安都找出来,别说苍渊皇子了。
“其实我还真是沾了你的光。你信不信,这趟回去窥探虽多,却也少了许多麻烦。”少卿从容道:“我那些兄弟明里暗里的想和魔族攀上些关系都苦于找不到门路,这别院的门倒是让我堂而皇之的进来了。哎你说这算不算座上客?”
“自然是算得!”颜七立马道:“咱们什么交情!”
“这么丁点交情。”少卿捏起来一丢丢小指。两人都笑了起来。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少卿放下杯子正色道:“阿凤......凤钰的事情,我亦有责任,阿凤找我问你的事情,我全都告诉他了。其实即便不是我,凤栖山的神子,亦有其他法子可以知道你的些许消息。其实这些隐世家族的力量连皇室都要敬畏三分。凤栖山再乱,也是内部之事,在云梦,名头何止又是好用而已。”
颜七垂眸苦笑:“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其实他知道你被带到魔族的别院,是不管以卵击石也好,玉石俱焚也好,要把你带出去,”少卿苦笑:“你看,所以我才说咱俩有交情,可比起凤钰对你,我和你那点子交情,不过也就是那点而已。”
这是实话。凤钰毫不犹豫的要用所有的力量与魔族为敌也要救出颜七,他最多念着旧时情谊在自己的利益不受太多损害的情况下抬手相帮。两者之差天差地别。
“是我劝他你的身份应该确凿无疑,魔界的人不会伤你。凤栖山亦不养闲人,他应该也是观察了许久确认魔族不会害你,才没有动手。”
“可他还是带着你逃了。”少卿咽下叹息。他佩服欣赏有情谊的人:“只是因为你说不愿意。”没带护卫,没有随从,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为祭。
“他......”
“应该不会有事。”颜七看着近身的那一从花树枝干,斜斜的穿过凉亭的柱子停靠在肩膀。带着沁人的清香。她头脑似乎都清醒了许多,显得很是冷静:“他们应该会把阿凤关在某个地方,大约是在魔界的某处。就像之前老安一样。”
如果之前还没什么把握的话,经历过梦境,她笃定临渊不会伤害阿凤。或者说,他不会留下自己对他不满的污点——这孩子有点恶趣味或者是坏心眼,大约是打着自己一直没想起来,那么阿凤大约一直被关在某处,无人问津。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更让人绝望的惩罚?老安就是现成的例子。
放在以前事情可能好办一点,说起这个颜七只觉得无语,现在情况变了。她要找临渊,但是,深渊魔主,魔族帝君,不见她了!
问就是雪女诚惶诚恐的请罪。漓都支支吾吾眼珠乱飘。把颜七都气笑了。怎么个意思,从她自梦境醒来见了临渊之后,便再没见他来过别院。甚至自己要求去魔界找他——这种放在以前喜大普奔的事情,漓都和雪女也是顾左右而言它。一个殷殷的问她要不要去极北之地看风景,一个热切的几乎将人界盛京市面上的小玩意儿都淘弄来,以期让她好打发时间。颜七要求无果,只好退而求其次,让漓都请少卿进来了。
“老安呢,他如何了?”
“他说要去魔界。”颜七笑笑:“他说自己有愧于宗门,不想再回上仙界了。魔界许多药草与上仙界殊异,他说还有许多事要做。”
少卿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意识到此举大约不太合宜。便轻咳一声:“其实我派人找了许久都没结果,原来他是被魔界的人找到了。我还想请他出手再炼些丹药呢。”
“那你直接派人去魔界不就好了。”颜七挺没形象的靠在椅子上,有几份颓丧道:“老安说我俩欠货两清,谁也不欠谁了。”
就,挺没意思的。
明明是谁也不欠谁,搞半天像是自己被扫地出门了似的。
少卿只当她是少女气话。他要是这样容易进出魔界,凤家的卖场就不会那样在云梦独占鳌头了。
颜七没想那么多。她甚至能明显的分辨出自己隐在平静表面下的不甘与愤怒。但是她那时候什么都没说。其实更多的是失望。因为她以为老安像是山中的雨,不会天天有,但是一定会在。他亲手搭建了进宝堂的一砖一瓦,自己却抽身离开。
“不重要了。”颜七故作轻松道:“我听雪女说魔界过阵子大约会开放全境,到时候你带多少人都没事。”
“开放全境?”少卿有些吃惊,饶是他一惯冷静也有些失态,魔界全境大开,这绝不是小事,如今上仙界被魔界攻陷大半,若不是有神域撑着,怕是早已经尽数归于魔界了。魔界全境放开,岂不是可以让仙门有反扑之机?
少卿眼神复杂,是诱敌深入的陷阱也说不定。这消息是从颜七口中说出来的,那便是真的了。不过他知晓颜七大约没想那么多,遂也不再多言。
少卿风趣幽默,谈论起六界风土人情也是娓娓道来,十分有意思,二人把盏言欢,一下午的时间竟然就这么过了。
“咣当——”
酒盏跌落在地,远处侍女倏然上前,却被一盏白袖轻轻拂开。碎裂的残酒在地面上泼洒出淡淡的异香。让人忍不住心头沉醉。
“殿下,不可再多饮了。”
“哈......呼......”
颜七掀起眼皮子吃吃的笑,从白煜的目光看过去,妃红色的衫子上撒着点点光斑一样的耀金之色,衬的她细腻的脖颈愈发的白皙,而她整个人像是被这样轻柔的云团包围,柔远的不可思议,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
而事实上,颜七觉的自己清醒的要命。不过在旁人看来,则是她有些无力的用胳膊支撑着自己,仰着头望着白煜轻轻的笑。白煜有一瞬间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总觉是该是这样避让,谨守规矩。
“你们的人还扣下了碧青没有?”大约是酒渍晕染,原本有些淡色的唇艳艳的,像是胭脂上的露水。
“并未。”白煜坦然道:“我们要做的是让他远离殿下身边,我的人监视者他们进入了妖族的传承之地,便没有再跟进了。”
断尾之妖,连寿命都会大打折扣,白煜很早就撤回了人手。
颜七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凉风吹过,下意识的颤了下。下一刻,带着暖意的轻柔披风盖在了身上。颜七抬眼,白煜已经退在几步开外了。
一丝异样划过心头。好像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或许是在昨天,或许是在更远的时候。颜七有些恍惚,她不是第一次仔细的打量眼前的人,事实上她有一种动物似的警觉,和喜欢把实力通过各种形式体现在身上的魔族不同,乍一看白煜像是最无害的那个。可是你真的和他对视,那深潭一般的眼睛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无不显示着这个男人的清冷疏离,他的傲慢和邪肆是在这之外的,因为被其他东西所掩盖——比如对所有人无差别的礼貌。
没错,是这个。
颜七轻轻的给自己叫了声好。就是这个感觉!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比凡间的那些文人更“守规矩。”
白煜一退再退。
因为颜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自以为很稳当实则摇摇晃晃的一步步走向,或者逼近他。白煜不得不出声提醒:“殿下!”
他已经在凉亭的最后一阶台阶上,而颜七再进一步,便要踩到台阶了。她整个人都在晃。
花树下的侍女在白煜利刃一样的眼色下一动不动。她们的使命是照顾好麒后,主子的意愿就是她们的意愿,主子的欢喜就是她们的欢喜。为难的是白煜,又不是主子。
雪蛛一族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女像是修炼时候被雷电击中的木雕,没有半点反应。
少女的肩轻若无骨,天蚕纱的料子触手生温细腻无匹——白煜堪堪扶着她:“殿下!”
“听到了。”
颜七懒洋洋的应了声。清茶配酒,居然也会微醺,她嘀咕着。白煜听的额头一跳。别院中的酒最少都是百年份的,她又没有灵力护体,自然反应更大。雪女底下的人便是这样调教的?怎的不知道调和了再给她!
她趴在凉亭的栏杆上,瞧着白煜:“我要去魔界。”
“好。”白煜没有丝毫意外,仿佛颜七说的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魔主早已经命人布置好您在神殿的居所。流冰殿时时保存着殿下以前喜欢的样子。若您都不喜欢,再造其他宫殿亦可。”
“......倒也用不着那么夸张。”颜七顿了下:“老安,你们不要为难他。”
“是。”
“临渊殿很大么?”颜七突然问。
白煜依旧是波澜不惊的面孔,只是话语极尽详细:“属下不知道您认为的临渊殿有多大,它都会比您想象中更大一点。确切的说,那不是一处殿宇,而是自成一界。像是人间的百姓一样,普通的魔族会叫它月辉殿,因为是月辉直接照耀的地方。都是神殿的称呼而已。那里同样有山川,河流,界域之大,怕是只有魔主本人才全然知晓。”
自成一域,山川土地,奇珍异宝尽归所有,为什么还不快乐呢?颜七将头枕在胳膊上。算了,她自己如今亦算衣食无忧,却也不见得有多快乐。
“最后一个问题。不想回答也可以。”颜七忍不住问:“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白煜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两人的情形实则有些微妙。同样是前尘往事。颜七前尘尽忘,只能窥得一角。白煜复活归来,以其心性不难拼凑当年之事。只是回头再看,像是旁观旁人的往事。虽然他不难猜出“自己”当年的心境,这样说出来,还是有些怪异。
“可能他只是气恼自己无能而已。”白煜淡淡道:“身为护拥王女之人,并没有阻绝王女与仙界之人来往,她被仙界的人重伤之时拼尽全力也不过堪堪保住了王女的性命。主辱臣死,杀不杀的了清樾不重要,重要的是,清樾必须付出代价。”
可是清樾还是成神了。
颜七默默的想。她对这个名字无感。却为白煜不值。甚至能感同身受他平静下的狠厉的愤怒。
“谢谢你,”颜七认真的看着白煜,眼眶不知怎么有点热:“我总觉得这句话要替“她”说出来。虽然当时的白煜听不到了,至少你可以听到。”
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的义无反顾,只有家人才会如此。颜七捂着因为酒意跳动的有些激烈的胸口,真好,原来那时候的“她”并不孤单。
“我很好奇,如果现在的她需要你,你还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一边么?”颜七朝前倾身,看着他的眼睛:“不是为了魔界或者帝君。即使是与他们为敌,你还会义无反顾的站在她这边么?”
时间静默了一瞬。颜七坐回去:“算了,刚才已经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你不必——”
“会。”
白煜看着颜七平静道:“我没办法告知殿下原因,但是可以回复殿下,会。但殿下至少现在不会信的,不是么?”他垂下眼,青松一般站立在一旁。
“还真是坦诚。”颜七嘟囔一句,远处的侍女眼力见儿突然变好了似的,忙不迭的扶着有些微醉的颜七。
“殿下,不若传轿撵来吧?”
“也行......不必了。”
颜七回身,颇有些混不吝的瞧着白煜,歪着头半揶揄半挑衅伸出胳膊:“白煜大人,帮个忙?”
鼻尖是淡淡的青松气息。他步子走的很稳,一点也不颠簸。直到进了内室,颜七都没有下来的意思。她被直接放在了休憩的床榻上。换上可以在床上穿的软缎绣鞋,侍女围在一边想要帮忙,被颜七眼神制止了。她看着白煜细心的为她撩开背后的发丝,盖上锦被。面不改色的吩咐一旁的侍女送上安神茶汤来。亲手沏了茶喂她喝了,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碗药来,让颜七含着,说是怕她耐不住酒劲儿,预防着明儿一早起来头痛的。
这一套流程做下来。原本晕晕乎乎的,只觉得更迷糊了。颜七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飘飘然如坠梦中,眼前的人。竟有些不真实起来。颜七有些疑惑,她无法将现在的白白煜和自己初见时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了。
她缓缓的合上眼。也不管帷帐外边人影晃动。好像光线暗了些,脚步声也慢慢消失了。耳边只有她自己轻轻的呼吸声,还有淡淡的酒香气。帷帐绣线柔和的丝光在烛光下泛出隐隐的光泽。
颜七睁开眼,尽然是平静之色。她缓缓的抚上小腹。有些茫然,又不可置信。这个身体里,在很早之前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颜七说不清这样的感觉。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通过帷帐隐隐绰绰的能够看到桌边的盆景。老安留给她的那一小株留言草,她把它埋在土里了。
“你不能再这样进补下去了!如果玉倾花的力量被全部吸收,那对你来说才是真正的危险!”老安在留言草中是这样告诉她的。老安探查了她的身体,却只字未提,只留了这句话给她。
以前,颜七对这种事避之不及,所谓前尘过往,其实并没有那么有意义。对于有些人来说,遗忘才是个好东西。可路已经横在眼前,不放勇敢些,是坑是路,跨过去就是了。
她可是进宝堂的颜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