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牡丹》玉岭北

147、番外4明丘宣

　　一、我

　　我在这儿，我不能离开妖界。她救我母回妖界那天，鲜妍的花开遍山野。

　　她从天而降，高阶的灵气萦绕她的全身，仿若璀璨的光芒因她的到来而笼罩整座山头。

　　她神情严肃，我看到她背上俯趴着一个人，衣裙上有斑斑血迹，她四下看了看，只看到我一个活人，她走过来，问我：“小老虎，请问潭明宫怎么走？”

　　“你…去潭明宫做什么？”潭明宫是我家，我不能给家人招惹坏人，故而我多问了一句。

　　她偏头看看背上的人，她很着急，说道：“救人。”

　　我由着她的动作，也去多看了一眼她背上的人，我看到那张苍白美丽的脸，惊叫出一声：“母亲！”

　　她似乎也是一惊，她说话速度极快：“是你母亲？快，快带我去潭明宫，再晚点她就活不过来了！”

　　一听母亲要死，我也紧张，着急忙慌把她带去潭明宫，一进门我就喊了人去请医士，带她去母亲住的宫殿，又急急去叫姨姨，姨姨来了，我站在旁边，只看着母亲。

　　耳朵听到她和姨姨说话。

　　“西山神使？发生了何事？”
　　“被鬼误伤的，我用仙丹吊住了她的命，我的差事还没完成，你照看好她吧，我先走了。”
　　“诶，等会儿，你一身都是伤，处理一下再走吧。”
　　“不行，那鬼骇人，不捉不行。”
　　“你伤没处理好，此去又是一番打斗，万一又因意外误伤别人呢？还是处理一下再走吧。”

　　“也是。”

　　她留下了，短暂的只留下不到半个时辰。

　　她看见我，问我姨姨：“这是谁？”
　　“明丘宣，王姐的孩子。”
　　“你的侄儿？”
　　“嗯。”

　　她笑着打量我几眼，医士在处理她肩膀上的伤口，她道：“长大必定是个俊逸的哥儿，不知道会得到哪位美人的青眼。”

　　我看着她白腻的肩膀，上头有道极深的利爪抓伤的伤口，极像我这种走兽抓出来的伤口，我暗自恨那个不知好歹的鬼。

　　她眼神很尖，她看到我的表情，说道：“小少主？”我被她叫回神，看见她温和的笑意，我不知道什么是美，哪样的脸才算真正的美人，但我觉得她就是书上说的天姿国色的美人，仿佛是颜如玉从书上跳出来，在我眼前笑。

　　“小少主怕伤口吗？我不疼哦。”她哄我，分明就在下一秒，医士下手重一点，她就嘶嘶嘶的直喊疼。

　　姨姨笑她：“你啊你，哄小孩也要嘴硬心软，宣儿才不怕伤口，他是心疼你为他母亲受的伤。”

　　她听完这话，不笑了，爱怜似的，叫我过去，我慢慢挪步子走过去，她的手搭在我肩膀上，她身上有一种香气，跟妖界妖用的香不同，她捏捏我的脸，轻声细语地说：“你经常受伤吗？”

　　“……嗯。”

　　她看一眼姨姨，然后叹口气：“千万要保护好自己，莫逞强，若是在山林间经常有人欺负你，你就住宫里。等练好一身功夫，修炼到塑魂阶，再出去玩吧。”

　　“嗯。”

　　姨姨又笑了：“塑魂阶？到结丹阶就已经很难了。”

　　“我会修炼到塑魂阶的！”

　　我那一刻莫名坚韧，我一定要做到。数万个妖里，都不一定能出一个塑魂阶的，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的，再难，我也要努力。

　　她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那我等着看好结果。”

　　“嗯！不会让你失望的！”
　　姨姨说我一句：
　　“宣儿，没礼貌，叫沈神君。”

　　我自知冒犯，当下理亏：“唔…不会让…沈神君失望的。”

　　她又笑了。

　　她处理好伤口就走了。
　　我跟姨姨送她出去，她脚尖点地，就往空中而去，她在空中回头，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发丝像一只抚摸着她脸的手，她说：“走了！谢谢！”

　　“再见沈神君。”

　　“再见沈神君。”

　　这次她没有飞天而去，她以另一种方式离开了。火尽之后，有三只鹤在空地上盘旋，最终也飞天而去了。

　　我还在这儿，我不能离开妖界。
　　我还有问题，还尚未向她追问。

　　她爱我吗？吻是附加于安抚我的，还是她本就想吻我？她看向我眼神，总是格外温柔，让我全然忘了她是个肃杀冷峻的掌刑之神。

　　她的情意显得我爱欲的肮脏。
　　可我没法阻拦我对她的欲望。

　　我拼命装得纯粹，爱得纯粹，某一天我发现，我的意欲仍然投射在她身上，以她命名，久久地刻在我的心头，深入骨髓。她对我一再回应，但我不曾认为她向我低过头。

　　她对我，像神怜悯众生的恩赐，见我求得可怜，便怜悯我，关照我，然后突然离开。

　　她的爱如细水，涓涓慢流。我自以为我有如城池般固若金汤的完整自我，足以接住她给我的涓涓爱意，哪怕是为了保持体面，不戳穿她勉强的事实，我也能稳稳地接住她的情意，直到我站在我的灵魂之后反观自己，我才发现我不过是个筛子，是个竹篮，我拼命接住，也不过是一场空。

　　我想留下我与她相处之中，存在过的具有实体的东西，好让我切实感知到她曾存在于现实中，而不是一场我多年妄想的幻梦。

　　后来我还是把那些有关于她的东西全都烧了。她送我那枝辛夷花，后来也没能熬过时间的流逝，早她一步，离我而去了。我仍未想明白，她送我辛夷花的原因。

　　如今，只剩下记忆。未向她追问的问题，我反过来追问自己，我独自在无人处向自己拷问，反复思考我们相处的细节，妄图找到一点儿证明她在乎我的证据。

　　是我太贪婪了吗？
　　是我太贪婪了。

　　我要她与我结契。
　　她身边只能站我一个人。

　　不，使她嫁给我对她而言是一种残忍。

　　她死了。

　　天边夕阳渐冷，仿若多年前的旧事还萦绕耳畔。

　　「“嗯！不会让你失望的！”
　　“宣儿，没礼貌，叫沈神君。”」

　　沈神君，
　　我于妖界各处飘荡的新生灵气中找你。
　　我想念你。

　　二、虎爪弯刀

　　虎爪弯刀，是他被拔下的利爪。
　　他的骨剑，是他被拔下的尖牙。

　　妖界，战时，明丘宣父母已去。
　　王族，徒留下瘦弱的君王和她未成年的侄子。
　　根基未稳的王君自保尚且不足，侄子是更难庇护。对王权的渴望会迁怒于没有亲缘关系的孩童。明丘宣躲避再三，还是被谋逆之徒逮去。

　　乱贼将他踩于雪地里，殴打直至现出原形，贼人拖着他的后腿，跨坐在虎背上，像拉雪橇一样拉着他，绕着雪地走了整整两炷香的时间。

　　其间，揪耳扯脸，往虎嘴里塞下寒冰，还觉不够，拖他至薄冰的湖面之上，把麻绳套上虎头，让体温融化薄冰，一脚滑入寒凉刺骨的水里，使脖子上的绳子瞬间拉紧。

　　明丘宣被吊于空中，他意识朦胧，只记得冷得彻骨。

　　不知何时被拉于树下，尖嘴猴腮和肥头大耳的脸又出现在他面前，他挣扎，才发现四肢被束紧。

　　嘴被拉开，硬生生被石头砸下一颗上牙，满口血腥。

　　前爪被法力束缚着，贼人按下他的掌垫，使藏于爪鞘中的弯爪露出，凶狠的杀机来自对方，乱贼找来钳子，夹上，一拔，拔不动，摇着拔，斜着拔，硬生生将他的利爪卸下。

　　“吼——”低沉嘶哑的虎啸从未停止。

　　前爪的十个爪子散落在白雪皑皑的地上，六边形的雪花片落在上面，慢慢将它们掩盖。

　　歹人阴险的笑着，一把匕首握在歹人手中，顺着他的眼睛看，是看向他的脊背。

　　他的虎皮。

　　明丘宣当即怒跳扑向持刀歹徒，刀刺进胸口也不觉得疼，他只想着杀，想着把害他的人都杀死，他想活命，他想回家去！

　　牙碎裂无法撕咬，他便将猎物叼在嘴中，砸向石头、大树，使猎物头骨、肋骨、脊椎骨摔裂，让其摔死，他记得江潭落教她的，咬住之后绝不松口，反败为胜的优势只在一瞬间的时机之中。

　　歹人死了。

　　他嘴裂开了，叼不起他脱落的牙和他的爪。万幸他是个妖，他还有一点儿存在灵韵内的救命灵气。
　　他拖着残破的身体回家。

　　潭明宫灯火通明。
　　他远远地站在宫门前，对称的大门向他敞开。
　　门口的卫妖少了大半。
　　他没有勇气从正门进去。
　　他太狼狈了，险些没命。

　　明丘宣小心翼翼的走到小门。
　　小门开着。

　　他从小门进去，门上的瓦猫好像在笑他。真想把这些张着大嘴的瓦猫都给拔了！
　　可是瓦猫是辟邪消灾的吉祥物。
　　也罢，谢谢你吧。我今日平安回来了。

　　走到江潭落的宫殿门口，有血腥味和药味。
　　明丘宣用法术叩门，一声轻两声重。
　　门开了，江潭落脸色发白，低头看到一身血，到处是破皮的明丘宣，那双眼睛十分疲惫，却依然流露出专属于孩童的纯真。

　　江潭落垂泪不已。

　　“姨姨以为你回不来了。”
　　“姨姨，我的爪爪没了。”

　　“没事的，还会再长的，姨姨有最好的医士，宣儿定会恢复如初。快，快进来，外面凉，宣儿还在流血。”

　　“我的爪爪没了……我的牙也没了…呜呜呜…”

　　“宣儿，姨姨有个办法，能让你好受一些，你要听听看吗？”
　　“要。”
　　“宣儿没有武器对不对？”
　　“对。”

　　“你的爪和你的牙，就是你的刀和你的剑。来自于你身上的东西，与你气脉相连，它们永远忠诚于你，它们也是世上独一无二，独属于你的东西，姨姨教你将它们炼成弯刀和利剑，今后，你将能自己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