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牡丹》玉岭北

42、梁雀

　　人界。

　　少年来到此处已经有半个月了。府上里外都好。他本来只点了两位仆从留下来照顾他的生活，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又来了一群人，跟上次来打扫的人不一样，这批人领头的说，他们是留下来照顾他饮食起居的。

　　他当时正想着推脱，一想到他这个病体就只好无可奈何的答应了，就怕推脱了别人的好意到头来还要多麻烦别人照顾。

　　“秦公子得的是什么病？”一个擦桌子的姐姐问他。
　　“只是体弱，算不上是什么大病。”

　　她擦完桌子，拿抹布到水盆里洗洗，边洗边问：“平日里都捡些什么药吃？”
　　“吃一些温补的药。”
　　“日日都要吃么？”
　　“隔天吃一次。”

　　听到这话，她心疼起来：“真成药罐子了。这屋里正在打扫，灰尘多得很，要不你先出去晒晒太阳，扫好了我叫你。”

　　他“嗳”一声就出去了，迎面碰上几个抱着绸布纱帘的小哥。

　　秦祐之叫住他们，顺口问一句：“小哥，这是作甚？”

　　一个方脸小哥回他的话：“哦，这个，这个是申主子说的，给你换换屋子里的帘子，她说让你一个男子住在女式房里不太合适。”

　　秦佑之：“太……太麻烦了。”

　　小哥回话：“嗐，多大点事儿。申主子找了装潢的师傅，应该一会儿就到，您喜欢什么样儿的您就跟师傅说，完了我们好干活儿。”

　　秦佑之受宠若惊：“真是麻烦你们了，小哥有空的时候可否为我引荐一二，我要当面与申主子道谢。”

　　小哥笑道：“行，那成，我回头去回话的时候跟她说一声。”

　　秦佑之笑道：“好，那就多谢了。”

　　一伙人扑哧扑哧地走进去了。秦佑之在院子里走着，阳光不热，照在人身上暖和得刚刚好。西南角有一月洞门，门墙上倒垂下一簇黄木香花，花是几朵开在一起，成一个小团，拳头大小，似乎一个岔枝上只开一团，风轻吹，淡黄色花朵在枝头跳动，温暖又惬意，静谧而美好。

　　他许久没有这样静静地观察生活里的细节了。

　　他正在走神，忽而从月洞门里探头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蓝衫戴翠，斜挎一个孔雀绿的包，裙摆是不对称的绣着大支的孔雀翎羽，盘桓而上，走起路来一左一右裙子摆动着，好似孔雀羽毛在她裙上跳动，再看她整个人，简直是与“美”这个字浑融一体。

　　想必她就是装潢的师傅，竟也是位女子。

　　秦佑之正想着怎么打招呼，女子兀自熟络起来：“申姊说她这儿住了个美人，就是你吧。她当时夸得天花乱坠，我还小觑她呢，今日一见，公子当真是貌比徐公呢。”

　　秦佑之被夸得不好意思：“不敢，姐姐过誉。您是？”

　　她笑着说：“我叫梁雀，是装潢的师傅，你这屋子原就是我设计的，前两天刚听到申姊说你的事，我才想起来，这屋子我早说要改了重装一次，后来许多事耽搁了，申姊也说不着急，我也就忘了，我这记性真不好，现在知道你住在这里，那正好了，反正都是要重装，你我一起看着也好过我一个人鼓捣。我今天过来见一回你，想听听你的想法。”

　　秦佑之听她这么一说，拒绝的话倒是一句也说不出了，人家本意就是要重新装潢，拒绝了反倒是捡了便宜还不卖乖，刻意与主人家对着干，他只好应下了。

　　秦佑之：“嗯嗯，好。”

　　梁雀道：“好好，这便好了。我昨儿个想了个粗略的设计，画了个草图，给你看看。”说罢，她就从包里拿出三张纸。

　　秦佑之一看，这哪儿是草图，直接拿给工匠开工干活都行。

　　秦佑之心里一吓：“姐姐，我不太会看。”

　　梁雀立马觉出自己错了似的：“嗐，我给忘了，这是给行内人看的东西，我给你大致说说吧。”

　　于是她便摊开草图捏在手里跟他解释一番，她说得通俗，秦佑之听得也清楚，没一会儿他就全明白了，还能跟她提出点意见，两人一聊就是半个时辰。

　　换帘纱的小哥和打扫的姐姐工作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原先那个擦桌子的姐姐叫湘儿，湘儿见屋内收拾得差不多了便站在门口对着那边的人说话道：“公子，师傅，屋内都收拾干净了，要不要进来喝口茶？”

　　里头的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来，秦佑之跟梁雀说停一会，便对走过的他们说：“辛苦了辛苦了，你们若是累了就去前边的凉亭里去喝口茶歇息歇息。”

　　“多谢公子。”“谢谢啦！”

　　“哪个亭子都可以，我都预备下了。”

　　“好嘞！”“我们下次还来给公子干活！”人都快快活活地走出去了，剩下湘儿还在摆弄着几盆花草。

　　“湘儿，你也歇歇吧。”
　　“不忙，我就这就干完了。”
　　梁雀笑道：“辛苦你了。既然收拾干净了，那我们进去看看，没准儿有些地方还要改呢。”
　　秦佑之点头，两人便一起进去了。

　　秦佑之进去一看，倒是眼前一亮。屋子没做什么大改动，不过是把花样繁复绮丽的小配件都换了，帘纱换成了搪瓷蓝与云水蓝的，保留了一些红粉色的饰物，珠帘的位置也改了，原先是窗边一片，窗前两片，现在把窗前的珠帘拆掉了，床前剩下一片，原先这珠帘背后还放了许多淡翠绿的纱帘，都垂下的时候屋子显得暧昧旖旎，今日全拆去了，倒显得干净爽利。

　　“这是梁师傅安排的么？很好，清新爽利。”

　　“是，也不全是。申姊早说过我先前设计的太温柔旖旎了，原先的帘子挡光还碍事，不便行走。”

　　“申姊的脾气可真好。”秦佑之笑道，又说：“没有说您任性的意思。”

　　梁雀：“哈哈哈，不用解释，她脾气就是很好。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主子，钱多话少，让我按心意来就行。”

　　秦佑之：“我真想见一见她。”

　　梁雀疑惑道：“嗯？你还没见过她？她最近闲得很，怎么，她不来看你么？”

　　秦佑之听这话心里倒凉了半截：她这是，不愿意见吧。

　　秦佑之装笑道：“贵人事忙，忘了也不一定。许是看起来闲，实际上事情很多，抽不开身呢。”

　　梁雀没觉得他有什么情绪上的不对：“噢，有道理。她家业很大，卖草药，开绣坊，管客栈，她还有田产要打理，嗯对，她就是很忙，经常东南西北各处奔波，我找她要跑遍大江南北呢……不是，要经常坐车坐船去找她。”

　　秦佑之不由得佩服，一个女子竟能做下这么大的事业，心生了佩服之意：“敢问梁师傅，申姊她现下住在何地，我想亲自去拜访她，好感谢她半月以来的照顾。”

　　梁雀想也没想，说道：“她住客栈里，添福客栈，最近白天应该都在的。”

　　秦佑之问到了地点，高兴道：“多谢告知。”

　　梁雀说道：“没关系，小事情。你看看，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地方要改吗？”

　　秦佑之也是小心翼翼，毕竟也是给别人改屋子，并不是给自己改屋子，然后他一连说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地方，探讨的时候梁雀一提出异议，他就顺着她下说“也好”“有道理”“那就不改”之类的话，最后也没做什么大改动，由着她自己去做了，毕竟梁雀与这屋子的主人更熟，她跟知道屋主人的喜好，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不敢多言。

　　秦佑之和梁雀在这边谈着，门外就传来湘儿的声音：“明公子来啦！我们公子在里头呢，正与梁师傅商议屋子装潢的事情，这会可能没空呢。”

　　梁雀一听有人拜访，就说道：“有客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今天也谈了蛮多的了，回去我问问申姊的意见，改天我再来跟你细谈。”梁雀一边说着就一边往外走，秦佑之送着她，二人一出门，就与明丘宣打了个照面。

　　梁雀一看见他心里就不由得抖一抖，虽说明丘宣看起来是一派如松似玉的君子，但是她梁雀，看见他就不由得害怕，这不是过于敏感，而是一种百兽对于王的自然臣服。

　　“梁师傅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秦佑之体贴地问。

　　梁雀听见秦佑之的话方才回神，连忙说道：“是有些累了。”

　　明丘宣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说道：“去那边坐着歇会儿吧。我看桌上摆着茶呢。”

　　湘儿急忙过来扶着她，让她在凳子上坐下，又为她倒了一杯茶。

　　明丘宣说道：“没事儿吧？我只是过来看看。”这一句是对两个人说的，也是对她梁雀一个人说的，让她放心，他只是过来看看，并没有恶意。

　　梁雀说道：“没事没事，就是站得太久了，腿酸疼。”腿软。

　　明丘宣道：“无事就好。”

　　秦佑之疑惑他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他上一次来，情绪不佳，跟被抽了魂似的，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一会儿就走了。

　　秦佑之道：“明兄商会的事不忙吗？”

　　明丘宣一听“商会”二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然后又迅速想到之前撒的谎：“商会，商会不怎么忙。不过我今天是匆匆来一趟，看看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绮文和我说你挺好的，我还不放心，一定要过来看看才放心。”

　　明丘宣害怕有邪祟跟着他，毕竟护身灵气已经由他收回去了，他现在需要修复妖丹之力，不便再把护身灵气放在秦佑之身上。明丘宣从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奇怪，秦佑之体弱又身弱，弱得低于一般人的水平线，可他似乎不受邪祟侵扰？甚至可以说是强，他一个凡人，也能识破有八百年修为的蛇妖的障眼法？明丘宣觉得，他身上可能有别的力量，在护着他。

　　明丘宣处于一种不敢断定又存有几分相信的态度中。于是，他做了一次试验。如果他半个月以内，都没有受到邪祟侵扰，那么他身上就是有别的护身力量；如果他病了，那就是没有；如果病入膏肓……求陶灵来救命吧。

　　今日一看，秦佑之身体渐强，气色甚好，除了身子还是弱，没别的毛病。

　　申绮文还挺会照顾人。

　　但是梁雀却想歪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