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牡丹》玉岭北

8、人界一

　　一百年了，不知是江潭落有意隐瞒，还是陶灵刻意阻挠，楚晏春什么都没查出来。当时楚晏春自请调查鸿远殿毒藤一事时没说时间期限，现在查不出，江潭落也没理由治他的罪，楚晏春这一百年既侥幸当时情急之下的疏漏，又为这一百年费时费力还一无所获而感到尴尬。

　　他已经感觉到了江潭落明显的冷淡和陶灵对他的疏远。
　　陶灵维护江潭落，陶灵对江潭落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陶灵到底还是他的师母，再疏远也没有他年少时遇到的恶人坏，这便罢了，他也不计较。
　　他唯独猜不透江潭落，她到底是因为忌惮他的身份，还是不喜他手中的权力，又或者是他过去做的那些……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每每想到这里都会有极深的愧疚感。
　　然后狠狠地打自己一巴掌。

　　一百年了，尧天华成长了许多，已经到达了结丹阶。

　　江潭落说她的去本阶可以结丹阶合在一起修炼，资质好的妖都这么修炼。陶灵说妖界与人界间的通道已经修好了，时间流动的速度也一样了，没几百年前的不稳定了。茶盛浓说人界有许多有意思的地方，说书先生说的书极有意思，戏曲也很好听，还有许多好吃的糕点……她很想去看看。

　　不过去人界妖力会被削弱，也不知道江潭落让不让去她去。

　　尧天华正想着，忽然听到茶盛浓的声音：“天华！去人界玩吗？”

　　尧天华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想去。可是我还没请示过师母。”

　　茶盛浓爽朗笑道：“嗐！这有什么！我去叫上明丘宣、伯青和裴琰。我们五人当中就属裴琰修为最高，明丘宣最稳妥，伯青会照顾人，我经常去人界，我最懂人界的事情，怕什么，我们这样好，你还不放心？”

　　尧天华有些担忧说道：“可是……我们四大门的规矩，是弟子去人界要与老师报备啊，这毕竟是私自去人界啊，万一被发现可不好了。”

　　茶盛浓大大咧咧地说：“理由我都给你想好了，我要你们陪我去人界采办药材。”

　　尧天华依然不放心：“……我们还是跟师母说一声吧。”

　　茶盛浓是急性子，直接拉着尧天华出去了，带着尧天华边飞边说：“我已经传语令给他们了，他们回复我了，明丘宣说他们已经到连平路了，再走过去就到人界的入口了。”

　　尧天华被茶盛浓火急火燎地拉来，没一会儿就到了连平口，果然他们三位已经到了，一眼望过去，伯青个子最高，一派仙风道气的模样，明丘宣最是温文尔雅，裴琰生得粉雕玉琢似的，但一看就知其清冷个性。他们三位站在旁边的草坪上，说说笑笑，倒是引得不少女妖男妖的目光。

　　茶盛浓老远的就看到他们了，连忙给他们发语令说：“到了！我们到了！”他们收到语令后四处张望，终于在熙熙攘攘的妖当中，看到高高挥手的茶盛浓和笑着的尧天华。

　　“你们好久。”说话的是裴琰，但是语气中没有责怪之意。

　　“我爱打扮不行吗，我为了带这几朵粉蔷薇还特地梳了这个灵蛇髻呢。你也不夸我好看！”茶盛浓爱跟裴琰犟嘴，但其实不是她梳发髻耽误了时间，是劝说尧天华耽误了点时间。

　　“好看。”裴琰道。

　　茶盛浓撇嘴，不再理他。他们一起到入口处排队。自从妖界与人界的通道修复好，许多妖来往于妖界与人界，甚至有些妖在人界定居了，只不过人界的环境不适合妖界的妖长期生活，需要不断的回妖界补充灵气，终日里，人界入口总是排着长队。

　　茶盛浓排在五人的最前头，因为她有人界入界手令。

　　很快就排到入口了。值班妖说：“入界手令。几个妖？去哪儿？”

　　茶盛浓说：“这儿呢。五个人。去唐州。”

　　值班妖说：“好的请扫常用脸或验灵气。”

　　茶盛浓说罢就用脸对着旁边一个蓝色的框，滴的一声，提示成功，茶盛浓就走进面前发亮的蓝色门，逐渐隐没了。

　　尧天华照着她的动作，也走进那门，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她就到了一个天蓝水清的好地方，她明显的感觉到，这里灵气稀薄，让身体有些难受。

　　“天华。”茶盛浓叫住了她。

　　回头，她们四个人也到了。裴琰和她是第一次来，跟她一样对这空气感到不适应。

　　茶盛浓害怕这几人不适应，从口袋里拿出两颗药丸递到四人面前。边递边说：“人界的规矩比我们妖界要多，细的我就不细说了，说主要的吧，就两大点，一是不可杀人，二是不可以在人面前用法力。”

　　“多谢。”裴琰跟茶盛浓不对付，此时二人都觉得没必要拧巴着犟嘴。

　　“谢谢阿茶。”尧天华温柔地说。

　　茶盛浓见她们吃下了药，就继续说道：“还有，你们得换身衣服，妖界的衣服太过华丽显眼，换些朴素的衣服吧，我这里有参考的画册，你们自己变一下。”明丘宣听到要换衣就挥手设了个结界，在人看来他们只是在吟诗作对，好让人不要被他们凭空变出衣裳的行为给吓到。

　　茶盛浓不说尧天华也注意到了，今天明丘宣和伯青的穿着倒是比平日里素雅些，款式也不同。

　　细看之下，明丘宣穿了件晴蓝祥云暗纹袍衫，领口细绣一圈折枝辛夷花纹样，腰配羊脂白玉双鱼玉佩。伯青着藤萝紫窄袖交领，银纱半臂。裴琰默不作声地变了身月白色圆领宽袖袍衣，颜色跟他原来那件一样，这也是以防万一，被哪个路人看见瞬间变换衣裳颜色而吓一跳。

　　尧天华看了画本反倒犯了难，画本上女子的妆扮衣饰实在太多了，又都很漂亮。

　　妖界是个重视长相打扮的地方，毕竟化形之术是妖必修的功课，有人的地方就有攀比，妖界也不能免俗，故而妖界向来以繁复绮丽为美，不管女妖男妖，都会簪花，都会戴首饰。

　　尧天华觉得那些东西很难记，通常都是月三给她准备的，她拿不定主意，回看茶盛浓的打扮，她用几朵大小不一的真丝烫花粉蔷薇缀发间，斜插一枝鲜桃花，耳戴小粉珍珠串珠耳环，月白披帛，配山茶红轻纱绣罗裙，很好看，便问茶盛浓：“阿茶你说我穿哪件好看？”

　　“你说我穿哪件好看？”这句话的声音在明丘宣的脑子里反复回响，这样明媚的笑容和熠熠含情的眼睛他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绵软动人的声音到底是谁的声音，怎么会有这样如梦魇般不断下坠的难受，头出奇的疼，明丘宣右手摸着头，尧天华和茶盛浓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得小声，站在他面前的尧天华和茶盛浓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丘宣，你怎么了丘宣？”

　　明丘宣竟昏倒在地。结界开始动摇，尧天华的声音穿到结界外，正好有一对夫妇春游，听到她的声音，关切着疾步过来，此时再加固结界会暴露，索性尧天华就暗中慢慢撤去了结界。

　　“这孩子怎么了？得了什么病？老汉我略懂岐黄之术，让我这老汉来瞧瞧吧。”说话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翁。

　　不能让他把脉，妖的脉象与人完全不同，一旦把脉就等于暴露了。

　　老翁在等他们答应，伯青当即拒绝，瞎话张口就来：“您真是善良的人，只不过我弟弟并非是得了急症，是……他刚从长安赶回来，可惜没赶上见他父亲的最后一面，我们几个姐弟妹不忍让他知道，一直瞒着他，未曾想小弟的家书没藏好，宣儿他看到了，”

　　说到此处拍了一把裴琰，裴琰立即意会，假装委屈无奈抹眼泪，说道：“是我的不是……都怪我。”伯青见状继续说：“小弟你也别难过。二弟他一时悲从中来，五气郁结于心，我三妹精通药理，已经给他吃过药了，多谢您的关心。”

　　在说话的空档，茶盛浓偷偷用法术探查明丘宣的体脉，发现他竟然用过忘忧，这不是师母做来让人忘记事情的药吗？妖也能用？忘忧的副作用，确实是记起用药忘却的事会头疼欲裂，甚至会昏倒，但这也是极少出现的情况，怎么明丘宣就晕了？他用了很多次药吗？

　　“真的吗？我们还是不放心啊。”那位和蔼的妇人说道。

　　“真的，您放心吧。春日晴空好，不要因为我们耽误了踏春的好时辰，请您放心吧。”尧天华笑着答道。

　　妇人看到尧天华一双泛水似的桃花眼，举止言谈都端庄秀丽，不由得心生好感，再看尧天华的神态，她没有焦急忙慌，妇人放下心来。

　　茶盛浓上手为明丘宣把脉，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蓝色小瓶，和一个银针包，倒出一颗浅黄色的药丸，再掰开明丘宣的嘴，将药送如他口中，又取出一根银针捻转刺入明丘宣的手腕。

　　老翁疑惑道：“姑娘，这是何穴位？怎的人晕过去了还能以针刺此处？”

　　茶盛浓爽利答道：“嗐，我这二哥哥体质特殊，别人扎不得的地方他偏偏扎得。”

　　老翁惊奇道：“老汉我在古籍上倒是看过此种案例。不知能否让我老汉也看一看。”

　　茶盛浓想也没想：“好啊。”

　　伯青走过来用手肘偷偷撞了茶盛浓一下。

　　茶盛浓故意大声说话：“哎呀大哥，二哥哥有点毛病怎么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人有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二哥哥有病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又不是天上神仙，免不得总要受些凡胎之苦。”

　　这话怎么听起来像在骂人。

　　老翁对茶盛浓的观点表示赞同，说道：“你一个大男子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有见识，人不能讳疾忌医，有病得治，一拖再拖那是给自己找罪受，人生在世，谁没个小病小灾的。”

　　老翁将手放至明丘宣的腕上，刚一搭上眼中就闪过惊异之色，随后则是凝眉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