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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五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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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浔轻“呵”一声,翻转手心,压在膝盖上,他坐在地上,一条腿翘起来,手搭在上面,漫不经心地对沈曦华说:“试探试探而已。”又看向曾季舒:“我不过是想知道,我在你那里还剩下多少记忆,现在我满意了,你放心去吧,我不会再对封仙城的妖下手。”
沈曦华无奈道:“分手的情侣真麻烦。”
沈曦华不管,还是楚晏春说了一番话,曾季舒才肯放心走,回来之后沈曦华把原浔放了,随便找间客栈住下了。三人一进屋,周围埋伏的妖兵便围过来,守在客栈外。
夜晚明丘宣宣她去城主府,沈曦华交代了一下今天白天的事,然后三人聊了一些家常话,吃了一次饭。
江鹿白与沈曦华早已相熟,江鹿白说:“沈神君一切都还好吧?”沈曦华笑道:“很好,事情都顺利,您帮我这次忙,我很感谢。”
菜端上来,明丘宣仍记得她曾经是尧天华时,喜欢吃的东西,沈曦华坐下时,他又将菜换了一次位置。
沈曦华看明丘宣眉目间的情深意切,默不作声地把他端过来的那盘菜换到江鹿白面前。
“妙觉真君,您请。”
“好好好。”江鹿白很高兴。
明丘宣那边半天没动静。江鹿白对明丘宣笑道:“宣儿也吃啊,多吃些,你比过去瘦多了。”明丘宣的声音闷闷地:“嗯,宣儿会多吃的。”江鹿白点头。
侍妖端酒上来,正要给沈曦华倒酒,明丘宣抬手让他下去。
沈曦华看着他温润地笑着很恭敬地给她倒酒,他那动作上不自觉地紧张,让沈曦华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心意。
他靠近的时候,沈曦华下意识地想要接过,却在手要抬起之时,落下,搭在桌上,华贵的宽袍大袖下,她攥紧了拳头,用指甲掐自己的掌心,让自己清醒,态度冷淡地说:“我不喝酒。”
明丘宣讪讪笑道,不好意思地说:“这……这样啊,嗯,我记住了,母亲喝吗?”
江鹿白看到他碰了一鼻子灰,解围道:“喝,给母亲倒吧。”明丘宣过去了。沈曦华松开掐自己的拳头。
人的身体是心的奴隶,理性让人克制,心却学不会安分,它每分每秒都想像地下滚烫的岩浆,冲破限制,在地面上肆意横流。
江鹿白与她说话,明丘宣不怎么插话,端端正正坐在一旁,气质如清风霁月。
沈曦华忙着与江鹿白说话,仍注意到他。
他不怎么吃,偶尔拿起筷子,吃了几口,不过都是吃素的,沈曦华怕他为了身材节食,在他第五次拿起筷子夹青菜放入碗里的时候,说了一句:“怎么只吃菜,不吃肉?”明丘宣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怔怔地看着,带着希冀探寻她话语里感情,这静默的一两秒,沈曦华找不到借口,慌乱地躲开他的视线,后悔说了这句话。
明丘宣不再碰青菜,江鹿白给他夹来鸡腿,让他多吃点,他果真多吃点,他一直吃肉,低头吃肉,吃到一半就出去了,他温和地说去洗手,过了很久他才回来,他坐下的时候,避开沈曦华,沈曦华却注意到他。
他眼睛有点红。
满桌珍馐美酒,沈曦华怎么都没有胃口,由他躲开人的泪水,想起那天他问她的话——“那我呢?”“您当我是什么?发泄的玩物吗?”
沈曦华那天没有回答他,她想保佑他平安,明知道有别的办法却没有用,她存了一点私心为自己讨了一点好处,从她主动做了那事开始,她与他的关系就没有回头路了,明丘宣跟她讨名分,沈曦华只能出示她的玩世不恭,想将他吓跑,可她没想到,明丘宣对她的感情已经超出她的预想。
沈曦华并不知道明丘宣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她觉得不过两世,不足以让人情深至此。
后来沈曦华再没跟他说话,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明丘宣给她布菜,她头也不抬,冷淡地只说一句:“谢谢。”
她还要清醒,越清醒越好,往世那些人的死已经给她带来剜心的痛苦,她不想让明丘宣也体会这种痛苦。
江鹿白看在眼里,言语间试探过沈曦华的意思,沈曦华只说“都好”和许多个“谢谢”,后来江鹿白实在是试探不出,便作罢了。明丘宣对她的照顾,沈曦华并不是照单全收,沈曦华遮掩得很好,像是经常应付这种场合。
江鹿白看到二人之间的样子,实在不能放心,却又十分相信沈曦华的为人,便由着这二人顺其自然。
明丘宣不相信沈曦华能这么镇定的接受着他的心意而不做任何回应,除非,她根本就不喜欢他。
她总在他想放弃的时候,突然来一句:“怎么只吃菜,不吃肉?”
她到底什么意思?
她不在乎的话,她为什么要看他吃了什么。
宴席散了,明丘宣送她出去。沈曦华摆摆手说不用了,她自己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江潭落的语令传到了封仙城。明丘宣和楚晏春都收到了,语令上同意谈和。要楚晏春三人隔日启程去双凌城。
三人照做,本来也没带东西,隔日起床了便去了。明丘宣还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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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凌城,潭明宫。
江潭落坐在主位上候着三人。
楚晏春一踏入宫门,便一眼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江潭落。江潭落淡淡扫他一眼,又看向另外两个人,说着:“坐吧。”
没有另外的眼神留给他。
“你便是原浔。”
“是。”
“好。既然你有意谈和,那么我们也是有条件的。”
“您说。”
“我们不能接受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自由地走在和平的街道上。”
“一切刑罚我都接受,您请便。”
“还算是个有良知的人。”说罢,一支蓝色的羽毛忽然出现在原浔头顶,缓缓漂浮着旋转,羽毛上的每一丝轻柔的边缘细毛都在顺着法力的流动而转动。
楚晏春很熟悉这是什么。
江潭落道:“蓝羽,能控制你的行为。每十五日,你来潭明宫取一次缓解疼痛的药物。不会致命,也不会妨碍你使用法力,更不会阻止你修炼,但如果你用偏门功法,它就能立即束住你的法力,让你一点一点,失去妖身。”
颓丧之气漫溢在他的神情里,似乎江潭落提的任何要求他都能答应:“好。”
“但我也有一个要求。”
“请说。”
“请给予我实权实位,位同楚晏春。”
楚晏春不爽地说了一句:“你别太过分。阿潭,不要同意他,到时候他要乱来,谁拦得住啊。”
“可以。”
楚晏春看江潭落一眼,道:“你……”江潭落也回看他一眼但是没有任何表情。
江潭落又看到坐在一旁随意甩着腰带玩的沈曦华,顿了一会儿道:“那就成立第五门,灵水门,由原浔担任门长,设立副门主,尧天华任之。免去一切礼仪,即日起,立即上任。”
原浔和沈曦华立即行礼谢恩。
“起身吧。”
楚晏春张大嘴巴,又合上:“你这么随便的吗?要不你再考虑考虑。他的人品能担任一门之长?”
江潭落对他说道:“你不也是门长么?”
楚晏春想怼,却压下情绪,小声道:“这哪能一样啊……”
江潭落道:“不必劝了,我意已决。至于你,自去领四十五道雷刑。”
楚晏春道:“是是是。”
原浔领到了第五门的水龙印,与沈曦华一同踏出殿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些过往有恩怨的妖,他想滥用法力将他们杀死,却在法术出手的那一刻,发现自己完全感知不到在封仙城中吸取的血气,只好憋着一口怨气让那些人走。
独自回房的时候,原浔想到沈曦华在封仙城中“好心”帮过他一把,便去质询。
沈曦华翘着二郎腿端着茶杯漫不经心地说:“我这也是为了救下你这条命。”原浔火气很盛:“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沈曦华道:“应该的应该的,不骗你我就难做了,为了大家都能好过,各自退一步。”说罢呼呼浮起的茶叶,嘬一口茶。
原浔一瞬间又变成失魂落魄的样子:“所以毒藤、死人,突然增强的法力,都是幻梦一场么?”
沈曦华故意把茶杯盖敲得很响:“自然都是假的。你没有在封仙城大开杀戒,封仙城的百姓都说你浪子回头金不换呢,这么好的名声,白送你了,啧,可惜了我没有。”
原浔愤怒于他被别人耍得团团转:“滚出去!滚!”沈曦华道:“这是我的屋子,你别发疯,我不擅长这方面的治疗术。哦,对了,当时你要是硬来,曾季舒就会当场杀了你,我在她身上下了救命术,能在瞬间以十倍之力增强法术的输出效果,一击致命,你休想欺负人。”
原浔又是一口气哽在口中,甩袖子出去了。
一切都在沈曦华意料之中,双凌城,她一定还会回来。
至于她回来的理由,江潭落都已经想好了,原浔上任的消息也迅速传出去。
自是有人不服,滋事找茬,江潭落放出消息:原浔迎神阶,有化解浊气之能。毒藤是天地自生的,原浔出于善心,早已研制解药多年,现贡献出研究底册及秘方,与灵朝门合作,成果颇丰。王君江潭落采取怀柔法,招之,聘其为妖界第五门门长,尧天华相助甚多,故而聘为副门主。
两人摇身一变,从十足的“恶人”变为大善人。
原先依附于原浔的势力并不认这个结果,暗中进行着不少小动作。
曾季舒也暗中联和裴琰,除掉许多原浔的旧部。只是在调查之中,发现了一个秘密,茶宗北死后,茶家与原浔旧部联系仍然不浅,甚至在其中还掺杂了更难查的势力,曾季舒感知到那势力,犹豫着是否还要再查下去了。
茶盛浓……还在疯着。
裴琰空闲了就去看她。茶盛浓疯了之后,喜好变了,以前喜欢月白色的衣裳,款式也是偏向男款,喜欢红梅花,喜欢白山茶花,疯了之后却喜欢穿裙子,喜欢做吃的,喜欢红山茶花。
裴琰记得第一次去看她的时候。
门口的医妖对他说:“茶医士就在里面,切不可让她情绪激动。”裴琰点点头,走进去。
推开门,就看到侧身坐着的身着粉色衣裙的茶盛浓,手里正鼓捣着一些花材。
花的香味向他传来,兔子嗅觉灵敏,馨香甜腻的气味经过她的手间,传到他的鼻腔里。
咔嚓,剪短一枝花,放到一边,她听到有人进来,随意的眼光看向进来的人,开始似乎以为是送药的侍妖。
她目光落在裴琰身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直接的目光。
裴琰走进来,表情平常,走到茶盛浓对面坐下,拿起一枝未除去多余叶子的蔷薇花,动手去剥。
茶盛浓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定定落在他的身上。
裴琰剥好叶子和尖刺,递给她。茶盛浓接过,剪了,放在一旁。
裴琰又去取另一枝花,多头的蔷薇花枝与其他的花枝压缠在一起,裴琰一拉,拉不出来,还把其他的花也给一起往他这边带,裴琰再用另一只手去分开,手不小心被刺到,回缩了一下,又伸上去扒开被缠住的花。
花被取下来,他剥下枝叶,他手一抖,加上心跳狂跳难抑,枝条被连着花枝的表皮,被拉下来长长一条。
这枝花算是毁了。
裴琰正要扔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他的虎口及手背,裴琰身体发麻,好似被镇住。
“别浪费了,还能用,花长大不容易的,现在正是她盛放之时,我舍不得丢弃她。”茶盛浓不紧不慢地说,绵软细腻的情绪好似都给了这朵花。说罢,便滑过他的手,捏起他手里的花,拿到自己面前,用剪子斜剪根。
裴琰的手还愣在空中,她手心的温度好似还存在他的手背上。
“怎么了?”茶盛浓嫣然一笑。
裴琰自觉失礼,促促的将手收回去。
裴琰道:“没事。”
茶盛浓笑着问他:“你的手疼不疼?”
裴琰说:“不疼。”然后去取另一枝花。
茶盛浓放下剪子,轻柔地搭上他的手,拉过来说道:“我看看。”
裴琰不拒绝,由着她拉过去瞧。
茶盛浓拉过他的手,手掌心摊开在她面前,她由拇指开始,一根一根手指摩挲着,左右细细地看。
她看手,裴琰看她的脸。
“还好没事哦。”
茶盛浓松手,裴琰收回看她的眼神。
茶盛浓一抬眼,对上裴琰的眼。
裴琰呼吸一紧,只见茶盛浓说道:
“能不能再为我剥几枝花?”
裴琰应了一声:“好。”就伸手去取鲜切花枝。茶盛浓拿起修剪好的花枝,拢一拢,将花枝放到水盆里去清洗根部,洗净放到桌子的棉布上,一枝一枝放到花瓶里。
裴琰默不作声,陪着她处理花枝。
案头有高高摞起的书,似乎没有翻过。茶几常用,有些水渍的痕迹,上头摆着几碟糕点。
“谢谢你陪我。”说罢起身去拿来一碟糕点,“我做的,你要不要尝尝看。”茶盛浓对他的亲近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他半晌没反应过来。
茶盛浓正要把糕点放下,但是裴琰没有回答她的话,她犹豫的手没有落下,收回来,连同那碟糕点。
“你不喜欢,那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