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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改变,或者不去改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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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总算找到块看起来表皮比较完好的沙发坐下,听到他委婉地建议自己换个房子,宁初也从最初的不解变得了然,不得不解释说以他的经济水平只能付得起这里的房租加水电费。
边城默然的同时,他又补充道:“而且,我觉得这里蛮好的。”
边城默默问道:“好在什么地方?”
保持你的阴郁性格吗?
“这里更接近生命的本质。”宁初煞有其事地说。
边城:“……”
那就是让你变得这么死气沉沉的罪魁祸首!
他才不信什么人住在这里还能阳光开朗!
“真的不考虑一下跟我一起住吗?或者租我的房子,我在C市还有两套房子,环境都很安静,而且其中一个离聂导的拍摄地点很近。”
“不了,我在这真挺好的。屋子小又没什么家具,打扫起来也省事。”
可不是嘛,没有个电视,也没有冰箱,他大学宿舍还有洗衣机和空调呢,宁初这里什么也莫得,只有个电风扇,看起来也很旧了,上面很多灰尘,兴许是宁初忘记了把它收起来。
边城几乎能想象这老古董吱呀呀转悠起来的模样。
哦,同时还搅着满屋子风尘纷纷扬扬。
他已经开始窒息了。
“你的‘风化之蝶’是把你自己作为主角吗?”边城眨了眨眼睛。
宁初挑了挑眉:“也许主角并不是人?”
“哦?主角是一只蝴蝶吗?要是蝴蝶倒也有点意思,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只是比喻,真写蝴蝶反而不像你的作风呢。”
两人很快闲聊起来,那束百合被安静地放置在桌子上,看起来很格格不入。
聊了一会边城说想去接水喝,看到桌上有水壶便不打算麻烦宁初,自己伸手去拿,谁知,一拿起来就看见有两只虫在爬。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边城终于受不了了:“我来帮你打扫一下卫生吧。”
“其实我昨天刚打扫过,就是开了窗子容易进些小生物……要不我去把窗户关上给你开风扇?”
边城看了眼那台风扇,“……不了,就这样吧。”
那天边城没有坐太久便离开了。下楼的时候甚至还有些神智不清,差点踩滑。
他觉得很神奇。
在他看来,文艺创作是比较神圣的事情……好吧,也不能说是神圣,不说什么要虔诚地沐浴焚香,就是需要一个相对安静舒适的环境,至少是个平整的书桌,然后手边有个杯子,有点喝的东西,然后舒舒服服地思考。
就不说他自己的书桌和办公室了,就连他父亲看书都有专门一个书房呢,里面还有中央空调。
就是他去同事家做客,同事也是普通家庭,没有他父亲那种书房,但也有一个采光很好的卧室,窗台放了几个盆栽,素色的遮光帘,就在床边放了一个小桌子,坐在床上写,他也觉得挺好的。
宁初这种,阴暗的、破旧的、灰尘飞舞的创作环境,他真是第一次见。
虽然聂怀真告诉过他宁初过得很苦,他却也没想到是这样的苦。
看来得尽快帮帮这孩子了。
边城下定了某种决心。
宁初送他下了楼,暂且还不知道边城老师脑子里一堆有的没的的想法。
他转头看向那堆垃圾堆,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又一次与他连接上,这时候,边城也停下了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嗯……”
宁初心跳得有点失控。
莫非,边城老师也能感受到?
“好多老物件啊,那支风车是很多年前的款式了吧?还是塑料做的,也都落了灰。”
宁初失控的心跳又回来了。
并且觉得自己简直矫情得无药可救。
“小宁喜欢风车吗?我家有一个竹子做的,款式蛮漂亮,我带来给你?”
宁初面无表情地说:“不用了。”
他还是与筒子楼的废墟更臭味相合。
……
回到尘埃飞舞的窗边,宁初看了一眼“风化之蝶”的构思,忽而觉得有些烦闷,于是把它放在了一边,重新拿出“打点计时器”的稿子,翻了翻,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东西。
那束百合白得亮眼,存在感十足,突兀地拦在他的视野里,犹如一团白炽灯。
他索性撑着下巴,一动不动地盯着白炽灯,脑子里还在非常线性地想着故事内容。
他有八个故事,这八个故事之间不能完全一致,就像侦探故事也不能全是一样的死法,得有所不同,否则读者也会厌烦。
但因为是一样的大背景,所想表达的东西也是趋于一致的,所以最好做出不同的视角不同的特征,就像人设这种东西一样,尽管都是人,或者不是人但拥有人性,那么就会有其独特性与复杂性。
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所以也不会存在两个完全一样的人。那么,即使处于同一个时空,同一个阵营,也完全可以做出彻头彻底不一样的设定。
比如,同样是应征做了间谍,A是经历了战争与亲人分离,因此不想让别人也遭受战火的残酷;而B完全相反,他完全对现实对人性感到失望,所以更倾向于同归于尽……
这样一来人设就会变得有意思起来。
不过,做到这里宁初仍然觉得是不够的。
极端的黑与白和平分的黑白一样,都是单调的。一碗水端平的性格分配并不缺乏戏剧和趣味,也可以以此编出个好故事了。但这样的故事缺乏一种现实的厚重感。
现实中的大多数人都是黑过渡到白之间的一大片灰域,大片灰里掺一点白,大片白里掺一点灰,就像万绿丛中一点红那般艳丽动人。这样的人性才充满层次充满变化,才漂亮。
对,漂亮,就是这个词!
荒谬不足以完成他的全部诉求,他还要漂亮。
其实,现实生活中的人是摇摆不定的,动荡不安的,他很少见到那种从一而终的人,也许真正固执的早就都死了。
易于消磨的“不变”,如何与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抗衡?
所以人其实比自己想象的本身更加易变,真正一直存在的观念是潜移默化的,潜意识地,也许它发生了人自己还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大多数人都活在当下,因为眼前的事故被点燃积怨。
宁初写下了一个普通的倒霉蛋C。
与前两者那种观念根深蒂固的家伙不同,C一直试图去做一个好人,但每次都事与愿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逐渐C明悟自己只能做一个坏人,否则活着对他而言已无意义,于是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战争,做了很多伤天害理的坏事。
决心把自己染黑的C果真时来运转,军衔步步高升,还赢得了很多人的敬重。C不再去想是对是错,不再纠结善恶,他只想有一点自己在活着的感觉。
C看起来就是个心态很好的老好人,以至于前去侦查的人完全被收买,直到C自爆也还满脸的难以置信。
尽管C看起来是个纯粹的坏蛋,然而,他最初的最初,是如此善良如此普通的利他主义者。
他愚钝地想要帮助别人,又因为这样愚钝的善意,反而狠狠伤害了自己。
所以作者会成全他,让他回归本初。
C的生命是三条火把。
第一把,想救别人,结果没救成,还烧伤了自己;
第二把,他把看不起他的人统统烧死,却不觉得开心;
第三把,他在最后关头突然反悔,燃烧了自己,救下了别人。这是他唯一做成功的一件善事,也是最后一件。
普通的倒霉蛋C……一度成了舞台上的大反派,最后又死于善意,看起来像某种宿命。
宁初渐渐红了眼眶,笔下源源不断地涌出文字。
他会随它生,随它死,随它哭,随它笑,随它绝望,随它癫狂。
他是这个伟大史诗的见证者与陈述者。
他笔下的角色要栩栩如生,要漂亮动人,要像一朵花一样沉淀然后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