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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竹篮打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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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初心说,你想有什么表示?全组一百多人一人一杯奶茶,那也是我配请得起的吗。
再说,艺人为自己的过错道歉,他凑什么热闹?
难评。
Z城还在吵架。聂导的车在高速上点点行过,他们在日落时下高速,在晚霞中走到街边小摊,买了几份小吃。
“东西还保留在阿姨那吗?”聂怀真边走边问。
“是,在妈妈那里。平时也不需要那些。”
“她现在状态还好吗?”
宁初看着天边烧得通透的火焰云,说道:“不存在什么好与坏。有时候她记得我,有时候她看不见我。”
聂怀真默然无言。
宁女士最初住院的时候,宁初每天都去看她,但宁女士一看见他就会把各种东西往他身上砸。就算聂怀真和医生很快回去拦下,但宁初还是被砸出血好几次。
宁初每次一被打骂,整个人就像海胆一样缩在那里,不还手也不反抗。
而宁女士就像一个真正的,陌生的精神病人,看到他流血难过,又会小心翼翼地贴过来,说对不起。
宁初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她,只是安静地让她给自己包扎,好像完全丧失了对现实的评判能力。
不用聂怀真去告知,医生也看得出来这一家子精神状态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于是跟宁初说道:“要是工作忙,你不来我们也会好好照顾她的,不要勉强自己。”
医生和聂怀真的好意,宁初是知道的。
他之后果然不怎么来了。一些人说他亲缘淡泊,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宁初有时自己也会想,也许他真的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吧。他无法理解一些人的愤怒,一些人的歇斯底里,倒是对他人的恶行理解能力高一些。
至于家人,那又是什么呢?
要么抛弃他,要么被他抛弃。
他们之间有世界上最亲密的血缘关系,血缘,就像一个命运注定的纽带,把他们永远联系在一起。
但,有纽带有什么用呢?
纽带也不能改变他们对面不识。
聂怀真顺着宁初的目光看向夕阳,金红温暖的余晖下,是满含凉意的紫红色葡萄酒。
晚霞铺满天边的时候,世界美得像个童话。
美好的,温暖的,温柔的,好像包含着无限宽容的爱。
爱,童话,家,母亲。
你无法去了解一个曾经拥有这一切,又猝然失去这一切的孩子的心情,除非你变成他。
宁女士对宁初的爱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她给宁初的伤害也是真的。
聂怀真知道,他可以对宁初好,关心宁初,像一个父亲一样关照他成长,像明灯一样引领他前进。
但他无缘插手宁初的家事。
就算宁初承认他是家人,只要宁女士不承认,那他们就不能在宁女士面前是家人。
因此,聂怀真郑重地在疗养院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以朋友的身份去看望宁女士。
宁初则买了一个棉花糖和两串糖葫芦,还有刚刚小摊上的章鱼小丸子。
照顾宁女士的两个护士正好在交班,见到两人都有些讶然。其中一个站起身迎他:“宁先生有很长时间没来了吧?”
“嗯。这个糖葫芦给你和芬姐。”
护士笑着接了。“最近宁女士状态很好,你来得正是时候,快去看看她吧。”
宁初谢过了,聂怀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打开房门,宁女士正坐在素白色的木桌前,全神贯注地看着平板屏幕里的什么。
平板电脑……
再仔细看看,虽然疗养院大差不差也就那样了,跟真正的病房相比也就是VIP的待遇。但宁女士的房间装扮得粉粉嫩嫩,床还有床帘,白色的轻纱,像公主一样。
粉色的墙纸被黑色的墨水搅得稀烂,可爱的兔子贴纸被撕成好几瓣,当时宁初亲手挑了半天的绿植死的死蔫的蔫。
宁初……只是在进门时扫了一眼,便完全不在乎地移开了视线。
他会再买的。聂怀真知道,医生知道,护士知道,宁女士应该也知道。
但除了聂怀真,其他人都不知道宁初一脸平静之下,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
聂怀真站在门口,忽然觉得手里的礼盒重若千钧。
听见动静,她浑如一个受了惊的小兔子,猛然回头看。
宁初快步走过去,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背:“没事,是我,妈妈,我是小宁啊。”
感觉到宁女士僵硬的身子软和下来,宁初语气更温柔地问道:“您吃晚饭了吗?”
宁女士此时的心智只有六岁,她像个小女孩一样,笑得甜甜的:“吃啦。小宁儿,你看!”
宁初抬起头,眸光微动。
屏幕中,是《风化之蝶》的舞台剧。
轻快的笛声,灵动的打水调,还有空灵甜美的歌声。
那是他太过于熟悉的乐曲,闭着眼都能知道的画面。
宁女士跟着屏幕里的美人儿轻轻唱道:“山对山来崖对崖,蜜蜂采花深山里来,蜜蜂本为采花死,梁山伯为祝英台~”
宁初跟她摇晃的身体打着拍,神色柔和。也轻轻唱道:“她假装她不懂/那深情的双眸/便知心早被牵走……采花途与郎初识/一撇一眸亦相思。”
宁女士扭头,茫然地看着他,仿佛在疑惑为什么他唱的跟屏幕里的不一样。
但这种腔调,为什么自己又很熟悉呢?
宁初脸上的笑意有点凉:“忘了吗?这是你小时候教我的唱腔……”
“我……我教你的?”宁女士歪了歪头。
“嗯,你说这是奶奶教给你的,当初……”说到这,他蓦然停下,唇边的笑意一下收敛,眼里瞬间从光明温柔变为暗淡阴沉,“算了,当初的事情不提也罢。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章鱼小丸子哦。”
宁女士立刻把他没说完的话丢到了一边,眼里满是亮光:“哇!章鱼小丸子!”
……
宁初安抚了一会宁女士,拿了东西便跟聂怀真出来。
宁初果然给人打电话把宁女士房间的东西换了。“她喜欢什么让她自己挑……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放心,这么多年下来,我一分钱都不会找你的……少看点那些东西,刷多了会变蠢,总之不要你担心,我能解决。
聂怀真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肯定是网上那些事情,宁初的语气也愈来愈冷,这可太正常了。
这些事情明明每天都有,大同小异。他在这里看了这么多,本该早已习以为常。可这事落到身边人身上,怎么就那么让人控制不住情绪呢?
宁初挂了电话,聂怀真想着他之前在病房里一瞬间转变的眼神,心里还是耿耿于怀,于是问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你刚刚为什么不说下去了?”
宁初看了看他,揪下一块宁女士没有吃完的棉花糖,塞到了他嘴里。
“《风化之蝶》讲的是爱情故事,其中那段弥渡山歌的改编是灵魂所在。”
聂怀真知道他不喜欢吃甜食,嚼了嚼,看他又撕下一块,便伸出了手。
宁初看到他的手,很自然地递过去:“想吃就吃,不想吃就扔掉。”
聂怀真无可无不可,选择不浪费食物。“弥渡山歌我知道,它引用的也是梁祝的故事吧。”
“嗯。在我小的时候,我父母……他们两个人非常恩爱。我跟母姓,是因为宁女士是有名的歌唱家,出身书香门第。而父亲只是一个很平庸的人,他没学过乐器,唯一拿得出手的乐器就是树叶,想要讨母亲欢心的时候就捡两片叶子回家,吹打水调。”
宁初轻轻慢慢地走着,远了疗养院,这里便是荒无人烟的城郊。没有晃眼刺目的路灯,没有人来人往的喧嚣,路两旁只有叫不出的虫鸣。
在另一个维度,他是今夜众起而攻之的对象。在刚刚,他还在经历过去的伤痛。因为他的母亲忘记了他,而这已经是难得的、不错的状态。
可此时此刻的他,脚步这样轻快。聂怀真走在他身边,感觉既像在踏青,又像一场漫无目的的游荡。
“然后呢?”
“然后,我的母亲就会教我唱戏。她特别特别想要一个女孩,当初知道我是男孩的时候她很失望。想要打掉,但是被父亲劝阻了。之后因为周围的人看到我都会夸我漂亮,看起来像个女孩,所以母亲就突发奇想,把我当女孩子养。”
“从小,我就跟她学唱歌,学乐器。但是总不能令她满意,然后她就会很生气,说我什么也不行……这个时候父亲就笑脸迎上来,哄她。”
“那时候父亲的事业正在上升,我们家的生活微微有了点起色,便搬到了C市城里。我小时候真的很憨,写作文就写‘虽然家里很穷,不像其他同学的家里什么都有,但是我的爸爸妈妈都很恩爱,奶奶也是特别好的人,所以我觉得很幸福’。”宁初笑了一下,很纯粹的那种笑,“我当时真的这么想,甚至一直到初中,都还这么想。”
“但都是假的。”
“奶奶身体一直不好,一直有某种疾病,无法治愈只能休养,但是他们都不告诉我……而父母的感情早就出现了裂缝,我母亲是有点小姐派头在里面的,情绪很脆弱,很多事情都能让她感到困扰……父亲哄了母亲太多年,不想哄她了。所以两人就离婚了。”
“其实我对他们的事真的不在意。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人都会变,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比较重要。但是……”
但是什么,他却不说下去了,只是轻轻一笑。
那个有点牵强的笑容,很快消散在风中,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拂面而来的,只剩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