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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难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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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已经知道侧妃对您有所保留,为何还要带她去庄县?”邀月垂手立在一旁。
“等她心甘情愿说出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趁早叫她自己睁大眼睛看看,李闲一人之过,害的多少人妻离子散。”
齐衡狠狠捏着杯子,眉目之间被戾气充盈。
这个男人的心也这样多变,前几天柔情蜜意,情况一旦变化,变脸的速度照样快得厉害。
李与尘坐在轿子里一言不发,她的腿还很疼。
“黄河遍地是难民,到了那里情况复杂,你便安置在驿站,没有孤的传话,一步也别出去。”
齐衡的目光淡淡在她身上扫过,这个人浑身上下都软软的,可压根不是棉花似的软,更像从前他在南方游历陷进的泥潭,湿湿软软却难挣扎,到了最后还要被困住,总之是个大麻烦。
“臣妾明白。”这次出来得很着急,她贴身的芳春芳慧全没有带上,路途遥远,整个行列之中,只有齐衡她还熟悉。
邀月么,反正不是自己人。
*
齐衡车队出发前一晚,昭华殿内正是歌舞升平的时候。
皇后今日兴致好,一连饮酒到了后半夜。
“丹彤,扶我进去吧。”这一声吩咐才有了要停的迹象,舞乐音量渐渐小下去。
皇后纤细的脚落在嫣红的衣裙上,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寝殿的门方一合上,这满面桃色的中年女子蓦然端方起来,“怎么了?”
瓦片轻响,拂手间,宫殿的昏沉中就多了个人影。
“属下邀月,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斜了一眼,抬手撩了撩鬓角的头发,“免了,什么事?”
“萧姒与侧妃见了一面,言及她要去江南了,还给李与尘留了一笔银子。”
“说了留在何处么?”
“不曾,像是给了什么东西。”
“数目多少?”
“属下不知,萧姒说那笔银子可保侧妃衣食无忧。”
皇后蓦然冷笑三声,“萧姒嗜钱如命,能舍得分她女儿一笔算是大度了,你继续盯着李与尘,看看萧家的银子都存在什么地方。”
“属下领命。”
*
“夫君,这是要到哪里去?”李丙今日穿着惹眼,玄青色的衣袍领子上用银线绣了竹叶,寻常宴饮,这衣裳多少隆重了些。
许敏一面替他把衣裳理顺,一面打量他头上的冠带。
“扎眼了些。”李丙垂眼,眉头一时蹙起,他也发觉这衣裳不合适,“换我常穿的那件吧。”
她的问题是一贯得不到回复的,许敏不动声色地冷笑,不再多问。她也知道这人是不会给她答复的,因此时时还要自讨没趣,用这失望警醒自己,提早谋划。
“不用那个碧玉簪,要紫檀的那支。”李丙余光瞥见许敏手中的簪子,淡淡出声。
紫檀。一个男子外出突然打扮起来,对于装束还有了自己的主意……
“路上当心些。”送人出门的这句半含柔情半含期盼,她练了许久,李丙没回听见,回头望她的这一眼与平时比起来是有些不同的。
李丙出门不久,许敏的一张脸色登时暗淡下来,“你去,跟着他,看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揽月楼上,早有人等着李丙,如今权势在手,也有人能等着他了,他一进门,外头便多了许多家丁穿着的人在楼上走来走去,连房顶上也不放过。
“大人。”雅间里一个侍卫装束的男子低着声向他行礼。
他手指轻轻一抬,“免了。”上首的位置自然不会推辞,他大大方方坐下,嘴角却忍不住扬了扬,“那位是什么意思?”
落在旁人眼里面上不显,心里却冷嘲他没见过世面,“我家主人还是那句话,您不必赴汤蹈火,只消暗中传些消息,若大事能成,保大人富贵荣华,若大事不成,您的消息,便烂在肚子里。”
揽月楼的雅间不好进,许敏的人才到门前便被拦下。
她得了信,心里奇怪,总想用男子的事情与女子不相干劝慰自己,可以想到李家抄家灭门,眼皮便直跳,因写了张字条简单与父亲说了说。
*
亲身到了黄河,才知道形势究竟有多糟糕。
行步间黄泥里总混着些血色,走了大半程也不见人影,到了驿站跟前,齐衡从马车上下来,想起李与尘腿脚不变,正要伸手抱她,突然间从驿站旁的巷子里窜出来两个浑身泥色的人跪倒在地。
“求求您,行行好吧,给点银子,给点吃得都好!”说话间连连在地扣头,眼见地下的土上染了红。
齐衡放下帘子。
“哪里来的叫花子,敢挡在这儿!”
不等他们开口,驿站老板便一脸谄媚的迎上来,将人打发了。
齐衡使了个眼色,枪风会意,跟着人离开。
“贵客,您见笑了,黄河长久水患,遍地流民,您担待些,早前听闻您要来,雅间已经备好了。”
齐衡敲了敲轿门,李与尘把面纱带上,撩开了帘子。
老板的眼神在二人间来回。
“从何处听闻的?”齐衡把李与尘横抱起,语调听不出喜怒,他到黄河来这件事分明匆忙,哪里的消息,比他揽月楼还快。
“害,从东到黄河,总共也没几条道,一路上的驿站通个信,也就知道了。”
进了屋子,便有一股霉味扑上来,李与尘下意识抬手掩了鼻子,心里劝服自己,抄家那阵子有霉味的屋子她也睡了,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齐衡把她放在长榻上,“方才瞧见难民了么?”
她摇摇头,“听见声音很凄惨,想来是糟了许多的罪。”
“待会儿你瞧瞧外头的泥地,仔细看看那里头是不是有股血一般的颜色。”齐衡坐在她身旁从窗口望出去,“吃不饱穿不暖就会生病,病了还吃不饱穿不暖就日渐严重,行路便咯血,一步一步……”
李与尘打了个寒颤,往旁边挪了挪,要离齐衡远一些。
“吃不饱穿不暖,还不仅如此,把家里翻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面对面一看,还有孩子还有妻子……”
大白天的,李与尘浑身发冷,齐衡平静无波的眼睛让她害怕。
“在这儿歇着吧,晚些带你出去瞧瞧。”这人轻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出门去了。
他走后,她的目光也穿过窗子在所在外头的泥地上,那棕灰之中似乎真渗出血色。
李与尘从怀中取出母亲给的钥匙,如今她是有钱了,只是这一点点银子,活下来衣食无忧兴许够了,若要买她的自由……
她从窗口挪开,出发前地理图志已经翻来覆去读透了,若是白马寺并非真的交界,那么还剩下一个地方,也可以探查。
墨笔圈画,两线交界处,正是黄河。
*
“殿下,属下跟着那两个难民到了乱葬岗,实在是……”枪风动了动嘴唇,没继续往下说。
“怎么了?”齐衡正闭目养神,什么话都轻飘飘的。
“庄县的百姓似乎都住在乱葬岗,属下一路追过去,民宅里都是空的,乱葬岗那两旁支着不少木屋,人不少,看上去病恹恹的。”
“县令呢?”
“听闻不久前感染时疫,已经身亡了,朝廷还没派下接替的。”
齐衡皱起眉,“孤亲自去看看。”
枪风面露难色,“殿下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他高傲得很,以为天底下还有什么苦是他没见过没吃过的,因此低估了这情况的严重,带着两三个人,便往乱葬岗去。
乱葬岗上层层叠叠的尸体堆起来,零星的沙土盖不住人脸,看不见眼睛的,闭着眼睛的,半闭上眼睛的,远远看上去只知道是沙丘,凑近一看,丢了魂魄的身体,状态还是皱着眉头的样子,那痛苦就在这一具具无处安葬的尸体里存着。
齐衡的心脏在这一刻收紧了,李与尘没见过的场面,他又何尝见过。
湿木条点不起来火,只会一阵阵的冒黑烟,烧火的两个女子止不住的咳嗽,脸上都是脏污,眼睛被呛的猩红。
茅草棚里的男男女女,有的靠着柴火,有的躺在地上,木头架子上吊着一个小锅,里头是微微冒泡的泥水。
他不受控制想要干呕,又怕自己的样子惹恼了这里的人,生生憋着。
那些打量的眼光还是射向他,虽然是粗布衣衫,但干净整洁得格格不入,这样出场,已面试招人怨恨,一面又有人迎上来连连的磕头求施舍。
齐衡头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他或许是要帮忙的,但他能从什么地方开始,从哪里开始似乎都迟了,所以呆呆地愣在原地,脑袋里框框作响。
枪风上前将人拦住,齐衡稍回过神来,从这地方离开,到了馆舍,由太医诊脉,沐浴更衣。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直犯恶心。
来庄县的第一日,一夜未眠,第二日清早出门,往黄河堤坝去了。
前几年修建堤坝的图纸工部研究过了,没有太大的问题,要紧的是材料商出了大岔子,今次重修,材料上仔细督建,决不能再有问题。
他连夜写了折子,请圣上拨款重修堤坝,这是明面上的功夫罢了,国库空虚,内忧外患,上哪去找这么多钱,如果李家的银子这时候吐出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