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疯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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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仲将阿紫从地上捞起来带回了御剑山庄。
她脸色苍白的像纸，陷在被子里无声无息，胸口的被子不见一点起伏，如果不是还能从她鼻下探到几丝热气，尹仲都要怀疑躺在眼前的已经不是个人，而是一句尸体。
可她偏偏就还活着。
尹仲有些高兴，他恼恨阿紫对自己的背叛，却不忍心让她死去。虽然童心从此不再受他控制，可眼下的结果却也没那么让人难以接受。尹仲守在阿紫床边，恶毒又快意地想象她醒来会是什么表情，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瞧啊！她愿意为之背叛父亲的那个傻子，在变聪明之后反而不爱她了，甚至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对她避之不及，留下这为救他而遍体鳞伤的傻女儿一走了之。
尹仲想要放声大笑，想要用最刻薄的言语奚落阿紫的天真，如果她还能心碎欲绝的再落几滴泪，尹仲就会更得意地说
“这就是你爱的男人，你为了他忤逆威胁你的父亲，可结果怎么样，他清醒了，他不爱你了，他辜负了你！”
阿紫听到这话一定会哭的伤心不能自己，甚至快要晕厥过去，而这时他会大度的表示原谅这不懂事的孩子，伸给她根救命稻草“这个男人伤了你的心，他的爱是一戳就碎的镜花水月，这世间只有父母之爱最不会改变，只有父亲才会一次次地原谅你，饶恕你。”他会伸手摸摸她的头“爹的好女儿，他这样对待你，去报复吧，毁了他最在乎的一切，让他也尝尝你的心痛。”
他甚至会鼓励阿紫去亲手杀了童心。
他无比相信只要那个傻子死了，阿紫就永远不会不听自己的话，他的女儿机灵又乖巧，绝对不会与他对着干，他们父女俩才该是一条心。
又过了两个时辰，外头太阳高高升起，阿紫眼皮才终于动了几下，睫毛掀起，睁开眼来。
一股难言的悲伤充斥在她胸膛让她痛不欲生，她眼球微微转动，看到了熟悉的床幔与房里的摆设以及坐在床边的尹仲。
“我没死？”她呆呆地问。
“你的确十分命大，在天地之力下还能捡回一条命。”尹仲冷哼一声，正准备把之前准备的话说出来。
不料阿紫又用那幽魂般飘忽的声音道“我该着死去的。”
她痴痴从床上爬起来，将原本挂在床内侧的一个鬼脸面具取下来，手指在上面摩挲几下，又将面具贴在心口，闭了眼语气悲切“我该死去的。”
看着她这副样子，尹仲当即怒不可遏，大踏步去梳妆台前拿了镜子扔到阿紫面前“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那个男人，他负了你，你不想着怎么去报复，反而还对他旧情不忘，要去死！要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我当初怎么也不会耗二十年内力将你救回来。”
他说着，一把夺过阿紫手上的面具，大力摔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你该恨他！报复他！让他一辈子都后悔！”
阿紫惊叫一声，想去护面具，却连着镜子一起跌下床，镜子被摔得粉碎，和面具的碎片混在一起，照出阿紫一双没了焦距的眼。
“他没有负我，我不恨他。”阿紫双手将地上碎片拢起，也不管是面具还是镜子，一股脑的抓在掌心，有血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滴，可她却不管不顾的将手收的更紧，面上痴痴流下两行眼泪
“他没有负我，他只是死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尹仲顿住了，心中生起惊疑，莫不是她刚醒来还没分清梦境与现实？那他不妨提醒她一下“他非但没死，而且连傻气都好了。”
“不，他死了”阿紫淌着眼泪摇头“我的傻小子死了，这个不是他。”
她一晃头，发上用作装饰的紫貂绒毛就从脑后落到脸庞，阿紫看见后呆了呆，然后伸手扯去，披散着头发痴痴道“我死了丈夫，该着为他守孝的。”
难道那道天雷把童心劈清醒了，却弄疯了阿紫？
尹仲晃着阿紫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让她不要再自欺欺人“童心没有死！他只是不傻了，不爱你了！”
可阿紫就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我只要我的傻小子，童心是谁？我做什么要他爱我，他怎么配爱我。”她扯出一个笑，陷入回忆“我的傻小子为了我连命都不要，那么高的悬崖，他也敢护着我跳，还有那人鸢……我不该捉弄他的……我作恶多端……现在是遭了报应，可为什么死的是他，而不是我呢？”她说完脸上尽是茫然之色，后又将视线移向尹仲，似乎想要他给自己一个答案。见尹仲无言，阿紫直直地将目光停留在尹仲脸上许久，陡然发问“你是谁？”
尹仲如遭雷击，下意识就放开了手，他听着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时候什么童氏族人，什么水月洞天，什么蛊惑阿紫去报复的想法通通都被忘记了，他突然觉得慌张，试图去碰阿紫的脸颊“小阿紫，我是爹啊，你不要吓唬爹。”
“哦，你是我爹”阿紫依赖地将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然后又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向后退去，她觉得头疼的像是要裂开一样，于是捂住脑袋痛呼。尹仲想要上前却又不敢碰她，怕加剧她的疼痛。
等痛意渐消，阿紫缓缓抬头，眼睛里全是泪水“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爹，可是你杀了我的傻小子。”
她的眼神偏执又哀怨，却没有丝毫恨意“你是我的父亲，对我很好，给我锦衣玉食，甚至还救过我的命，我不能恨，反而还欠你良多。”阿紫心知如果不是尹仲给自己的二十年内力打底，她现在怎么也不能好端端地在这里说话，于是苦笑一声，垂下头去“可你杀了我的傻小子，他没了，我也活不下去的，我不敢自己下手，既然我背叛了您，还请您清理门户，把我也杀了吧。他才走不久，我这时候上路追快些，也许还来得及共赴黄泉。”
她不是最爱惜性命了吗？尹仲试图从阿紫神情中找出些恐惧，只要还知道害怕就证明她仍有求生之意，可她已经是心如死灰，死亡甚至算得上是一种解脱。
尹仲看着跪在眼前阿紫，几次想就这么成全她，扭断她的脖子，可思及从前阿紫在面前讨巧卖乖的模样，又迟迟下不去手。他虽坏事做尽，却也不是铁石心肠。他是真的将阿紫当作女儿的，是尹仲亲自给她启蒙，教她知书识礼，授她天地君亲，在她身上耗费诸多心血，看着阿紫从一开始的刁钻古怪变成如今模样。
他一共有过三个儿女，凤儿早慧，聪明懂事从不惹他烦恼。尹舍是他执念最深时作为复仇的棋子生下的，对他利用多过亲情。思来想去，竟是没有血缘的阿紫让尹仲费心最多。可如今，她却求着自己杀了她！他哪里对不起她了？她居然为了一个童家人而怨他怪他！
“你在怨我。”尹仲颓然跌坐在茶几庞的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无法想象自己用这双手取走阿紫性命的模样，于是他闭上眼，语气疲惫“你是我的女儿，我不杀你。”
“我不怨您”阿紫语气幽幽“我早就知道，您与童氏注定不死不休。是我贪心，舍不得父亲又放不下情郎，仗着自己几分小聪明，就想着在事情成定局前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可就算有两全其美，老天又怎么会让它落在我身上？我这样的人”阿紫悔恨交加“我从前视人命如草芥，动辄就把杀人害人当作寻欢作乐的游戏……我怎么配有好下场，这都是我该受的报应。”言语中竟是把一切都归因到自身，无比自厌自弃。
阿紫想起佛家说得因果，世间种种，一啄一饮皆有定数，她觉得心里空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内而外的枯萎，她淡淡道“您不肯杀我，我在这里也活不了多久的，这里的一切都在时时刻刻的提醒我，我的父亲杀了我的丈夫。”
她想，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真正变得疯癫，然后如书上说得那样郁郁而终，她有这种预感。
“你的意思是想离开这里。”尹仲目光锐利如鹰隼，叫人不敢逼视。
离开么？倒也可行，总比留在这里熬到油尽灯枯要好，尹仲这话倒给了阿紫一个出路。她没有答话，而是跪在尹仲面前给他磕了三个头。
尹仲怒极反笑“好，在御剑山庄活不下去，那我就放你走。”他看着阿紫起身走向屋外。她什么都没拿，身上还有好重的伤，在跨过门槛的时候都差点抬不起脚绊倒在地。等尹仲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在阿紫要跌倒的瞬间就闪身过来，意图扶住她。
可她却扶住了大门，不需要他的帮忙。尹仲只好又收回手，他说不出挽留的话，只能涩然开口“你身上还有钱么？离了御剑山庄又能去哪里住？”
这已经算是他最大程度的服软了。
阿紫自然明白他言语里的关切，鼻子一酸，此前强忍着的泪意又开始上涌，艰难开口“我从前在江湖都是这么过来的，如今也不过是再过回以前的日子罢了。”
她从尹仲身旁走过，等出了院门要转弯时，用余光看到他仍呆立在门框边，一动不动，留给她一个萧瑟的背影，只有鬓边白发被微风吹起，让人意识到，他到底是已经老了。阿紫这滴泪终究是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她贪婪地想要鱼和熊掌兼得，可最终，几乎是同时失去了爱情和情亲。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疯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