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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堂 ...

  •   1.白
      我第一次见到白的时候,是在公交车站。
      他太显眼了,以至于我一眼就看到了他,并且再也忘不掉他。

      那天是一个雨天,路上的行人着装是统一的灰败暗沉,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令人烦闷的滴答声,我坐在公交站长椅上,看着公交一辆辆停下又走远。

      白就是在此刻闯进我的视线的。
      他穿着一身白衣,撑着一把白色的雨伞,在灰败的人群里他仿佛一束阳光,就那样朝我走来。

      “要和我去玩吗?”他站在我面前,透明的雨滴从白色的伞面落下来,滴在我的鞋面上,弄脏了我的皮鞋。

      “去哪里?”我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裙摆。

      我今天穿了最喜欢的那套黑色裙子,巨大的裙摆像是乌鸦张开的翅膀,我提着裙摆在他眼前转了一个圈,自以为露出了明媚的笑容:“如果能吸引我,我就跟你走。”

      “天堂。”他微微笑起来,白色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忽然就拨动了我的内心。
      我想,并不是天堂吸引了我,而是他白色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我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白说带我去天堂不是个玩笑,他带着我上了11路车,这趟公交是市里的一大特色,从妇幼保健院发车,经过学校、民政局、医院、殡仪馆,最后是一个带有教堂的墓地。

      白带着我在保健院下了车,他带着我去新生儿病房,我们站在病房门口,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婴儿啼哭。

      “这就是生命的开始吗?”我仔细聆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和夹杂其中的大人哄孩子的声音,忍不住问道。

      “是的,这一声声啼哭就是他们生命的开始,他们生命中还会有很多像这样哭泣的时候,这只是个开始。”白用伞尖敲了敲墙壁,本来微弱下去的婴儿哭声听到异响后又开始响了起来。

      “我不希望看见你的眼泪。”白盯着我,眼神认真热切。

      “什么嘛,那你就不要惹我哭。”我哼了一声,被他牵着往外走。

      “会让你哭泣的不止我一个人。”白的声音含着浅淡的笑意。
      “可我只愿意为你哭泣。”我轻声说道。

      白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转头看着我,像是要说什么的样子。

      我歪着头看着他,希望听到他的看法。
      他只是笑了笑,然后拉着我坐上了11路,又在学校站下车。

      “你想上学吗?”白和我撑伞躲在草丛里,看着放学的学生们成群结队从校门口出来。

      “说不想那是假的,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抓回去。”我叹了口气,从裙子侧边的口袋里拿出笔记本画画。

      我画了白蝴蝶和乌鸦飞进校门,我想和白一起上学。

      白知道我害怕医院,直接略过了医院,径直带着我去了殡仪馆,我们躲过门口的保安,悄悄进了火化室。

      “真的很奇怪啊,明明那么大的人进去,出来却只剩一点点了。”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那个人扑在骨灰上哭。

      “人本来就只有一点点重量。”白坐在我身边,和我靠在一起:“只有在亲近的人眼中,那个人才是有重量的。”

      “她哭的好伤心。”那个人的眼泪成串成串地从眼眶滑落,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哭的人。

      “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白忽然问我,他的白色眼珠里满含笑意。

      “当然了,不过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死,我要和你一起死。”我无法想象白变成骨灰时的场景。
      我不想让他变成骨灰。

      “说好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白微笑着看向我,睫毛颤动如同蝶翼,那一刻我觉得他是要吻我。

      在被人发现之前我们离开了殡仪馆,重新坐上了公交,然后在终点站下了车。

      白撑着伞,我也被他笼罩在伞面下,雨滴不断落在伞面上,绽开一朵朵细碎的雨花。
      我们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教堂前。

      教堂有些年头了,无论是高耸的尖顶还是五彩斑斓的玻璃窗,都有着一种岁月感。

      白牵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凉,却让我很心安。
      我们一起走进了教堂。

      穿着黑色罩衫的神父坐在门口昏昏欲睡,他手里的圣经封皮泛着黄,侧边也有些开胶了,杂乱的书页卷着边角,一点也让人生不出来神圣的感觉。

      我从他手里抽走了圣经,他终于睁开眼睛,看向我。

      “要热切地彼此相爱,因为爱能遮盖许多罪。”我缓缓念出摊开的纸页上的句子。

      “你来寻求救赎的吗?”神父和蔼地笑了,他白色的胡须让他更像个神诞老人。

      “不,我是来玩的。”我探头看了一眼里面,圣母玛利亚的雕像栩栩如生,她低垂的眉眼间生出许多温柔,像是母亲般注视着怀有虔诚祈愿的信徒。

      “进去吧,随便参观,拍照也是可以的。”神父从我手中接过圣经,继续昏昏欲睡。

      “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我甩开白的手,他的沉默让我感到害怕。

      “因为你在和别人说话。”白轻轻开口,语气温柔,他重新握住我的手:“我不能打扰你和别人,不是吗?”

      “倒也是。”我想了想,他要是在我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插进来,我肯定会生气的。

      我和白坐在第一排,我们闭上了双眼,像信徒一样双手交握在胸前进行祈祷。

      神和上帝这一类的精神寄托在我的世界里所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我从来不相信这些,所以我很快就对祈祷失去了兴趣,侧头看着一本正经闭着眼睛的白。

      他的睫毛很长,也很密,闭眼的时候睫毛一颤一颤,就像是蝴蝶的翅膀,他这样的白色蝴蝶会落在如我这般黑色不详的乌鸦身上吗?

      可是我想永远栖身在他白色的翅膀上,就算被所有人不理解,我也只想要他。

      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睫毛,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我的白色瞳仁里倒映着我的影子。

      黑色的乌鸦栖身在了白色的翅膀上。
      那一刻,我仿佛被蛊惑般靠近了他,他也靠近了我。
      圣母玛利亚慈母般的眼神注视下,我们接吻了。

      2.白
      离开教堂后,我们去了墓地。

      这里的墓地也和别处不一样,十字架的墓碑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墓地里也会有这么多坟墓,现在人们的死亡竟然也变得如此频繁了。

      我们从山脚下的第一个墓碑开始看起,认真地看着每一位逝者,也仔细地读了他们的墓志铭,有深刻的、也有可爱的、还有搞笑的,有些人就算逝去了,留给世界的东西依旧是鲜活而深刻的。

      我们一边看一边想象着,他们要是还在人世会是怎样的人。

      最后我们停在了山顶上的那座坟墓前。

      这是个全新的坟墓,十字架墓碑不像前面的那样饱受风雨摧残,崭新的金属架子上甚至还镶嵌一颗白色的石头。

      我蹲下身,拨开墓碑上的树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和熟悉的名字。

      “要热切地彼此相爱,因为爱能遮盖许多罪。”
      ——白。
      熟悉的墓志铭和熟悉的名字。

      站在我身边的白为我撑着伞,我抬头看他的脸,那张脸还是很好看,很美,让我看一眼就忘不掉。

      “这是你的坟墓吗?”我问他。
      “这是我的坟墓。”他弯下腰,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里面有我的位置吗?”我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当然了,从这个坟墓做好的那一刻,里面就是你和我的最后归宿。”白的眼神很温柔,他白色的眼珠泛着夕阳的金色。

      而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那是我追求了许久的自己。
      热烈而带着灿烂的,像是个精神病患者般疯狂爱着白的自己。

      “这就是天堂吗?”我握住他的手站起身,与他站起一起看向山下。
      黑色的山脚下,警笛声、救护车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像是美梦终于走向结束的警报。

      我紧紧握着白的手与他对视,他笑着看向我,白色的眼睛和睫毛逐渐变成了黑色。

      夕阳的余晖落在我们身上,光明与黑暗的交界横亘在我们之间,明明我们十指相扣却无法向彼此再靠近一步。

      白变成了黑色,他是黑色的黄昏,带来了夜晚。
      我的黑裙在黑夜中被染上了光明,我看着白,看着他的眼睛,终于从山上一跃而下。
      白紧随着我的动作,跳下来紧紧抱住了我,我们在黑暗中下坠,直到看不到黑暗。

      3.小林
      “尤其205室的患者要着重注意。”护士长看着我,语气很严肃。

      “是那个自杀未遂的抑郁症患者吗?”我将东西都放到推车上,看了一眼护士长。
      护士长叹了口气,眼里都是疲惫。
      这个患者曾经无数次想要逃出去,虽然都被阻止了,但长期这样只会让我们工作量更大。

      我推着车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这是一家精神病院,每个病房里都住着有精神疾病的人,我的工作就是每天给他们发药,然后监督他们吃下去。

      来到205室前面,我推开了房门。
      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少女站在窗前,她的窗前装了严密的防盗网,哪怕是一只手都伸不出去。

      “白,吃药了。”我拿出装药的纸袋,放在桌子上。
      白没有出声,她转过头,黑色的长发被风扬起,漆黑的发尾像是乌鸦的翅膀。
      她很安静地吃了药,然后就继续站在窗前发呆。

      我悄悄关上门出去,透过窗户,白沐浴在阳光中的身影是那样年轻美好,她明明站在太阳下,却像黑色的影子一般沉静孤寂。

      白只有18岁,却已经在这家医院住了四年了。
      她患有重度抑郁症,躯体化症状长年累月折磨着她,但是最严重的还是幻觉和幻听症状。

      据说前几个月就是因为幻觉加重,她从医院逃出去了。然后她一个人去了那个有教堂的墓地自杀,幸运的是教堂管理者发现了她的异常报了警,她最后被救回来了。

      早上阳光那样灿烂,下午的时候却开始下雨,医院的窗户都装有防盗网,雨滴落在银色的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让人心底莫名生出几分烦闷。

      我写完护士日志,看了一眼时间,又到了去发药的时候。

      推开白的病房时,她正在睡觉,瘦弱的身躯蜷缩在病床上,黑发从床沿落下来,几乎拖到了地上。

      “白,吃药了。”我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她苍白的脸上罕见得有了红晕,精致的面容像洋娃娃般美丽可爱。

      “白,你在哪?”白嘟囔了一声,缓缓从梦中醒来,黑色的瞳仁里还有着迷茫的困意。

      她看睁大了眼睛,眼神里的笑意忽然涟漪般散开。
      “白,你没死!”她惊喜地看向我身后,我错愕了一瞬,随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向身后。

      下一秒,脖子后面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我倒在了病床边,失去意识的刹那,我看见白像是被谁牵着一般向门外跑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到她白色的裙摆好像乌鸦的翅膀一般扬起了。

      4.白
      “我以为你死了。”我被白拉着在医院走廊上奔跑。

      白的身体很灵活,他拉着我轻巧地避开走廊上的监控,很快就来到了医院的出口处。

      他在拐角处查看着护士台的状况,然后把我推进了一旁的准备室里。

      “我们现在要出去了,你得先换身衣服。”白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纸袋。

      我打开袋子,里面装着的是我最喜欢的那条黑裙子。
      “我还以为被烧了。”我惊喜地提起裙子,抱着它转了一圈。

      “我收起来了。”白的眼神很温柔,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进来医院的,他的白色短发被雨水打湿了,发梢处还有着水珠。

      我忍不住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脖子里蹭了蹭,闻到了雨水清透的味道。
      他摸摸我的头发,也抱了抱我。

      我在他的注视下脱去了病号服,换上了裙子。
      他牵着我的手,穿过走廊的人群,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外面雨下得很大,雨水溅在地面上很快就成了白色的雾气,我看着白,他撑开白色的伞,带着我闯进了大雨中。

      我们在大雨中奔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我们的笑容,我们避开攒动的人群,一路跑上了那座跨江大桥。

      大桥很长,铁索从大桥两边升起,如同铁鸟的双翼,承起了大桥和生命的重量。

      白带着我攀上了铁索,我们坐在大桥的铁栏杆上,看着雨雾中的大江。
      水面翻滚着波涛,发出了兴奋的怒吼。

      “这次没有人会阻止我们了吧。”我晃着双腿,宽大的裙摆和黑发在大风中摇曳飞舞。

      “不会的,没有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白撑开白伞,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笑得很开心。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笑容!”风太大了,我几乎是把这句话吼出来的。
      “我也是!”白也大声吼道。

      我们注视着彼此,忽然开始大笑,笑声穿透厚重的云层,好像能一直到很远的地方。

      “唯一可惜的就是,我们还没有去过大江的对岸看看。”我站起身,在栏杆上踮起了脚尖,这一刻,我像是摇摇欲坠的蝴蝶,站在我生命最后的河岸上。

      我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最后站在了白的面前。

      “白,你对这个世界有留恋吗?”白忽然开口问我,看着我的眼神里有种别样的悲伤,像是要告别,又像是某种狠心的决绝。

      “没有啊,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留恋的,我在这世界上只喜欢你,白。”我倾身抱住白。
      我们短暂地接了个吻。

      白松开了他一直以来都不离身的白伞,白色的伞如折翼的蝴蝶般坠入了漆黑的江面。

      “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白与我额头相抵,眼泪从他眼睛里落下来,沾染了泪珠的睫毛看上去很晶莹。

      “我也是,我喜欢你,我爱你。”我眨了眨眼睛,他的泪水沾在了我的睫毛上,看上去像是我在哭一样。

      我想抱着他,可是他却把我往里推了一下。
      被他推开的一瞬间,一枚金色的子弹射进了他的胸口。

      红色的血迹从他心口涌出,很快就浸透了他胸前的衣服,我听到了那朵玫瑰在胸口绽放的声音。
      “我爱你,所以想给你玫瑰。”白说话时,他的心跳声也在逐渐消失。

      那样细微的声音在雨中却格外清晰,我看到他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看到他的白色睫毛渐渐变成灰色,看到他松开我的手坠向江面。

      “白!”我向他伸出手,却被他推向更里面。

      我在人行道上滚了两圈,嘶吼着起身伸手向前抓,可是我的指尖擦过了白的衣摆,随后他便向下坠去。

      “白!不要离开我!啊啊啊啊!”我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抓他,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

      我拼命挣扎着,大声喊着:“救救他!救救白!求求你们了。”

      可没有一个人去看一眼坠向汹涌江水的白。
      他们看不到白,他们只看到了可怜发疯的我,而从未看到那甘愿为我去死的白。

      血色弥漫上我的视线,在我的眼中,白变成了一只红色的蝴蝶落入江面。

      他太轻了,轻到坠入水面后都没有激起波澜,轻到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看到他。

      “白。”我被人紧紧桎梏着,我大声嘶喊着,直到眼前再也看不到白的身影。

      我的嘶吼被他们定义为抑郁发作时的情绪失常,但他们不知道,我只是在为白的逝去而悲伤。
      在白死掉的那一刻,我也死掉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名为白的躯壳。

      5.小林
      白被送回医院的时候,我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安置好白后,我推着推车离开了病房,在拐角处听到了医生和警察的谈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要跳的前一秒自己从栏杆上掉下来了,还好掉到了桥上。”警察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了不少,据说他们接到报警赶到时,白已经准备好要跳下去了。

      “她当时有什么异常吗?”医生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
      “她一直在叫一个名字,还让我们救救他。”
      “那个名字是?”
      “白,她一直让我们救救他。”

      医生似乎笑了一声,他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只听到警察问医生她的名字。
      “她叫白。”
      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医生说那句话时,分明是要哭了。

      警察离开后,医生一个人在拐角处站了很久很久,从我这个视角看过去,他像是一座快要风化了的石像。

      这场大雨连着下了快一个星期,白也昏迷了快一个星期,她醒来的那天,天也终于放晴了。

      我进到病房里的时候,她已经坐起来了,正靠在枕头上看着窗外。
      阳光从防盗窗里透进来,落在了她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一头黑发里竟然掺杂了许多白发,灰白色的发丝在阳光下发出了钻石一样的光芒。

      听到声音后的她转过头来,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笑容:“小林护士,你来啦。”

      这是我在这里工作三个月来第一次听到白正常地说话,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

      她长得真的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可爱活泼。

      “你醒来了,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我把药递给她,轻声问道。

      “没有,这次我终于睡了个很好的觉,现在一身轻松。”白很乖巧地吃了药,原本木讷呆滞眼神里突然迸发出了生机。

      “那就好,再休息一下吧。”我给她测了体温,一切都很正常。

      我离开前,她躺下了,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里,不细看都看不出来里面有个人。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她开始有了笑容,开始和别人交谈,躯体化症状也慢慢好转了。

      只是她的黑发完全变白了,我提过几次,她倒是很不以为意,说是白发也很好看。

      的确在她这张脸上白发也是好看的,但我会永远记得,她曾经黑发飘扬的模样。

      一年后,白出院了,她走之前让我帮她剪了头发,及腰的长发被剪刀无情割断,连同她的过往一样被封存进了这家医院。

      “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再也不要回来了。”我抱了抱她。
      白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她离开的时候明明是一个人,但我总觉得她应该和什么人一起才对,就像她逃走那天,被谁牵着离开。

      6.白
      “后来呢,白怎么样了?”小豆丁们围在我的身边,让我继续说完故事的结局。

      “白啊,他终于和她一起在江对面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发,笑着说。

      “真的吗?”孩子们的眼神天真无邪,他们喜欢故事的主角,也希望主角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当然啦。”

      “太好了!”孩子们得到肯定答案后开心地跳起来,他们的世界就是这么天真,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泣,不会刻意去伪装自己。

      “白老师,今天也是感谢你的一天。”放学后,一起工作的江老师伸了个懒腰,放松了身体。

      小朋友们有时候很可爱,但有时候也很顽皮,让人心累。

      “江老师也很棒啊。”我笑眯眯地看着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白老师真厉害啊,这么温柔,小朋友还是家长都很喜欢你呢。”江老师羡慕地看着我。

      听到温柔这个词,我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也很温柔啊,我也很喜欢你。”

      “白老师!”江老师红了脸,害羞地看着我。
      我也不再逗她,快速收好东西,今天还有事要做。

      “我先走了。”我背起包,向她告别。
      “今天也要去那里吗?”
      “嗯。”我应了一声,关上门离开。

      我从公交上下来,捧着买好的玫瑰慢慢走上跨江大桥。
      几年过去了,这座桥还是一如既往,一点变化都没有,我慢慢地走在人行道上,看着翻滚着向前的江面。

      走到桥中间时我停下了脚步,看着栏杆上那个微小的凹槽出神。

      “白,你还好吗?”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个凹槽。
      耳边理所当然地没有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早就知道白死了,那个雨天,白为了救我死了,这条江就是他的坟墓。

      “我很好哦。”我将脸侧的碎发别到耳朵后面,微微闭上了眼睛。

      “我的病这几年好了很多,我还自考了学前教育,现在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哦。”我小声说着,向栏杆外伸出手,抱着玫瑰的手轻轻松开,红色的玫瑰被风吹着坠向了江面。

      这已经成为了我的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我每周都会来这里,和白说说话,虽然我再也听不到他的回答了。

      “现在想想,以前要不是你,我真的熬不过来那段日子的,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走,但是你要我活下来。”

      你要我活下来,甚至用你自己的生命做为代价,这样我就只能活着了吧。
      白,我会好好活下去的,然后到自然死去的那个时候,你会不会在某一处等着我呢?

      7.小林
      在精神病院工作的第十个年头,我终于辞职了。
      这十年里,我看过太多被精神疾病折磨的人了,有时候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都得病了。
      于是我终于辞职了。

      我还记得我刚工作时遇到的那个叫白的患者,她很漂亮,却有重度抑郁,那时的她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几次自杀都被救回来了,最后一次自杀未果后,她便不再自杀。

      虽然不知道那场自杀带给她什么,但是她从那以后才开始慢慢好起来了。
      和她的主治医生搭档过几次后,我从他那里得知了关于白的全部。

      白十三岁以前有个幸福的家庭,是个快乐的孩子,在某一场事故里,她失去了父母,从此过上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她寄住在亲戚家里,却被亲戚家的儿子侵犯,她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一身血迹,据说她反抗了侵犯她的男人,用刀捅了他。

      这时的她被查出来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又是正当防卫,不构成犯罪。但是因为极差的精神状态,她只能被送进医院。

      这期间,她从不和人交流,只是一个人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了,不再接收这个世界的任何信息。

      她的病情逐渐加重,严重的幻觉使她幻想出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年。
      在她的幻想里,少年也叫白,他们在公交车站相遇,然后相爱,她被关在医院,他则是不断救她逃出医院。

      她总共成功逃出过两次,一次是去教堂的墓地自杀,一次去跨江大桥自杀,都被救了回来。

      跳江自杀被救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不再每天对着墙壁说话,也不再封闭自己,她开始慢慢接受这个世界了。

      就这样过了一年,她终于痊愈了,她离开医院后,我就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了。

      她离开后,我在她的病房里发现了一本笔记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收起了这本笔记,却从未打开看过。

      我收拾完东西,正要离开时,看到了白发苍苍的医生。
      他微笑着站在办公室门口,笑容和蔼地看着我:“你也要走了吗?”

      “是的,我感觉再待下去我都要疯了。”我笑了笑,和医生开玩笑。
      “是啊,这医院的确是安静到让人发疯。”医生苦涩地笑了笑。

      说实话,我很敬佩医生,他在这个医院工作了半辈子,治好了无数患者,就算治不好的那些也因为他而得到了短暂的救赎,在我心里,他是一个伟大的存在。

      “以后要好好的,我可不希望你挂我的号。”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温和地开着玩笑。
      我应了,离开前,我看向医生,他站在黄昏里,像块路标。

      离开医院后,我坐上公交,经过跨江大桥时,我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

      这么多年了,白的背影还是那样瘦削,她站在大桥中间,白色的长发在风里摇曳,像是蝴蝶的翅膀。

      我看着她,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白和她幻想出来的那个白,应该是一对亲密爱侣。

      被这个想法吓到的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再回头去看时,已经看不见白的身影了。

      我翻开那本笔记本,整整一本都画满了蝴蝶和乌鸦,每一幅都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黑色乌鸦上栖身于白色蝴蝶。
      黑与白的交织,应是生命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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