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猫》川十七

31、第 31 章

　　第二天一早，肖邵就跟穆青一块儿坐着摩托上了山。
　　肖邵本来以为穆青家在的位置已经很偏了，没想到小梨涡的家还能更偏，直接跑山上面了。
　　等到车子在目的地停下的时候，他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从没完没了的颠中重新活过来了。

　　“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吧，”肖邵一边把头盔取下一边跟穆青说，“我也不认识她家里人，就不跟着去凑热闹了。”
　　而且就这种会给自家女儿取名叫‘招娣’的傻叉，他是真怕自己跟对方聊不到三句就想骂人。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去。”穆青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摩托停在了院子里，“我们过会儿还要坐三轮车下去。”
　　“哦，”肖邵没听明白，“那就过会儿下去打三轮车呗，为什么我还得跟你一块儿……”
　　“因为一会儿我得开三轮车载你们俩下去，”穆青一字一顿的说，“你不会觉得我们要卖的菜很少吧？”

　　是的，我一开始的确觉得要卖的菜很少。
　　我以为卖菜就是我们仨背着三个装满菜的筐去卖，我甚至还提前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准备。

　　肖邵没有说话，他下了车，开始思考自己从这里走到穆青家要花多少分钟。
　　他可以接受自己来的时候坐着三轮车上山，反正当时也没多少人认识他。
　　但他不是很能接受自己一会儿得坐着三轮车去卖菜，而且还会有认识的人跟自己一块儿。
　　这两者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不用害羞，”穆青从摩托车上下来，把头盔挂在把手上，“你也用不着跟他们说什么话，到时候听我说就行了。”
　　“行吧。”肖邵叹了口气。
　　他心里确实还是有点儿想跑，毕竟他一向不是很擅长应付陌生人的问话。但想一想穆青跟小梨涡都应该已经习惯坐着三轮车去山下卖菜这种事儿了，他好像也没什么跑的必要了。

　　只是他这会儿还不是很明白穆青的‘也用不着跟他们说什么话’是什么意思。
　　但等到过了一分钟，和小梨涡还有小梨涡他爸碰了面，肖邵就明白穆青这句话的意思了。

　　小梨涡她爸是那种很典型的憨厚人长相，单看面相，没人能猜到这种人会给自己女儿起那么一个奇葩名字，也是真没人能想到这种人居然会让女儿在小学的时候就退学帮家里卖菜。

　　不过小梨涡她爸也是真爱唠家常。
　　光是跟穆青打了个照面，就从‘这次也要找工作吗？’一路说到了‘当年你家……’

　　‘当年’这个词刚出来，肖邵就想捂耳朵了，因为这种词一般都跟当事人不愿意说的家事儿有关。
　　八卦是人之常情，但有的八卦他也是真不想听。
　　“那事儿都已经过去多久了，”幸好穆青没让男人说下去，而是把话头扯开了，“对了叔，菜都放三轮车上了吗？”
　　“啊对……”男人点点头，“我都收拾好了，这次也麻烦你了。招娣这孩子这么久了还没学会卖东西……”
　　肖邵偷偷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努力忍住了那句快到嘴边‘因为这么大的小孩儿在城市里都只用考虑今天要用零花买哪个好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背着筐的小梨涡看了肖邵一眼，在她老爸身后很小幅度的冲他挥了挥手。
　　肖邵也下意识冲她笑了笑。
　　不过还好，这孩子没有长歪，还会跟他说想来看他写作业。
　　……挺好的。

　　刚刚还在跟穆青聊天的小梨涡他爸看了肖邵一眼，像是就等着这一下似的：“这孩子我之前怎么没见过，看样子好像不是我们这儿的人吧？”
　　肖邵果断转头看向了穆青。
　　“我朋友，”穆青也很靠谱，直接接过了话茬，“他确实不是山上的人，就是上山来玩儿几天而已。”
　　“哦，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啊？”男人继续问着，完全没在意肖邵在听见这话的时候渐渐放平的嘴角，“这孩子不像是小青你能认识的人啊。”
　　“是我找工作的时候遇到的朋友。”但穆青回答的依然很正常，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叔，去晚了该没什么位置了，我们现在差不多该走了。”

　　肖邵转身就想走，虽然具体要往哪儿走他也不知道，但他是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呛回去。
　　他呛回去后自己倒是爽了，反正他不会在这儿待很久，但穆青跟小梨涡就不一定了。
　　一个跟这傻逼是熟人，一个是这傻逼的女儿。

　　所以还是忍一忍。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谁如意……

　　“没事儿，再聊几句。”但男人就跟没听明白穆青的话外音似的，这次甚至直接看向了转身想走的肖邵，“小伙子，你看着也不像是会缺钱的人啊，是怎么在找工作的时候和穆青认识的？”
　　“真是找工作认识的啊，不能吧？”男人盯着他，还补了一句。

　　去他妈的海阔天空！
　　谁他妈的爱退谁退！
　　“照你这说法那开法拉利的也用不着去上班了，”肖邵刹住了脚步，“反正钱到时候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穆青跟小梨涡同时转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是相同的震惊。
　　男人也挺惊讶地看着肖邵，显然是没想到他能这么说话。

　　“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看他表情不怎么好，小梨涡他爸开始打哈哈，“哎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也……”
　　“我家又没你这个长辈，我也不认识你。”秉持着‘得罪了那就干脆得罪到底’的精神，肖邵说完这句话就转头看向了穆青，“看什么看，去开车……去开三轮车。”

　　“行，”穆青在原地愣了有三秒才看向了小梨涡他爸，然后冲对方伸出了手，“张叔，把钥匙给我吧。”
　　男人果断把钥匙摸出来递给穆青，看着就跟扔烫手山芋似的。
　　“行了，走吧。”穆青一只手拉着小梨涡，一只手架住了肖邵的胳膊，还不忘转头跟男人说了一句，“我们走了啊张叔。”
　　“哦哦，好。”

　　大概是因为受愤怒影响，肖邵坐在三轮车上的时候都没空去在意满车的茄子了。
　　但是小梨涡从后面翻上来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伸出手拉了一把。

　　“都坐好了吗？”坐在驾驶位的穆青转头问了他们一句。
　　“坐好了。”肖邵回答。
　　“等一下等一下，”小梨涡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把三轮车后面的挡板给拽上来，然后把后面那个挡板锁上了，“现在好了！”

　　等到三轮车车离那个房子越来越远，肖邵才感觉心头的气消了。
　　就没听过这种没情商的对话！又是‘看着也不像是会缺钱的人……’的，又是‘不像是小青你能认识的人’的。
　　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

　　驾驶位的穆青看了后视镜一眼：“你刚才是怎么想到说那句话的？”
　　“什么话？”肖邵瞪着他。
　　“就法拉利那句。”穆青说到这儿的时候清了清嗓子，开始模仿肖邵刚才的语气，“那照你这说开法拉利的也用不着去上班了，反正钱到时候也会自己掉下来。”

　　肖邵之前说这话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穆青这么一模仿，他立刻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有用这种电视剧里富二代才会用到的语气吗？听上去怎么那么装呢。

　　“去你大爷的。”肖邵把手放在三轮车的车架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蹦出这句话的。”
　　“不知道怎么蹦出的这句，但是很精准的说出了一个车名啊。”穆青往旁边看了两眼，“一会儿要上大道了，你俩都抓紧了。”
　　“我本来还想说别的车名……”肖邵抓紧了旁边的车架，“但我估计他也不认识其他车子了。”

　　他说完这话，才想起三轮车上除了他和穆青还有个小梨涡。
　　都说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说他父亲的不是，他这好像都不止说人父亲的不是了，就差直接说你爹是个傻叉了。
　　“不好意思。”想到这儿，肖邵猛地转头看着坐在自己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小梨涡，“我刚才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故意的？
　　……但这话你自己信吗？

　　“没事没事儿。”小梨涡摆摆手，过了一会儿又坐得离他近了点儿，“对了肖哥，你之前有卖过菜吗？”
　　肖邵听着穆青在驾驶位忽然爆发出的笑声，已经在心里把这人摁在地上锤了一顿了。
　　“我这周跟你穆哥去菜市场买了菜，”肖邵看着小梨涡，尽力无视穆青的狂笑，“这还是我人生第一次去菜市场。”
　　然后还被小偷给摸兜了。
　　然后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对方了。

　　“……喔。”小梨涡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像是没想过有人居然能长这么大才去了一次菜市场，“是真的吗？”
　　“真的。”肖邵回答。
　　“没关系，”小梨涡想了想又说，“你一会儿可以跟我和穆哥学习怎么卖菜，卖菜很简单的。”
　　“行。”肖邵还能怎么办，他只能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前面的穆青笑得更大声了。

　　卖菜跟听人说些没有营养的话相比较还算轻松的活了。
　　你只需要站在三轮车旁边，无视那些往来的人好奇的眼神。在他们问东西多少钱的时候指一下木牌上写着的价格，然后在有阿姨大爷问塑料袋放在哪儿的时候、把就差没直接放在他们眼睛跟前的塑料袋扯开然后递给他们就好了。
　　就是塑料袋好像有点儿不好扯。
　　肖邵扯了好半天都没能扯开，转头看了看旁边跟大爷聊天还能保持微笑的穆青，又看了看把菜放在秤上准确报出数字的小梨涡，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五谷不勤的傻子。

　　“小伙子你会不会扯啊！”一直盯着他的大娘都忍不住了，“实在不行你就往塑料袋上吐点儿口水吧，我不介意！”
　　肖邵看了她一眼，愣是没想明白塑料袋扯不开和往上面吐口水有什么关系。
　　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挺介意这事儿的，至少是比面前的大娘要介意。

　　“还是我来吧！”大娘说着就想来抢袋子。
　　“别别别！”肖邵刚想说他还可以努力努力。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把那一把塑料袋都拿了过去。
　　肖邵转头看，发现是穆青。

　　“没事儿叔，到时候如果味道不行你就来找我，反正下次我也是在这个位置。”穆青一边说一边用手摸了一下旁边三轮车上的茄子，然后很顺利地把袋子扯开递给差点都想来抢袋子了的大娘。
　　“哎哟，还是这小伙子聪明。”大娘说着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肖邵，“你也跟他多学着点儿啊！”
　　好。
　　行。
　　对。
　　嗯。
　　“知道了。”肖邵回答。

　　等到大娘走了，穆青跟旁边那大爷侃完大山，这才转头看向了肖邵。
　　“茄子上不是有水吗？”穆青跟肖邵说，“你摸一下然后再摸一下塑料袋中间的位置就好了，不用跟塑料袋死磕。”
　　肖邵伸出手摸了一下茄子，沾了水后再去扯塑料袋，这次很顺利就扯开了。
　　“我真是服了，”他盯着被自己扯开的塑料袋，忍不住感慨，“我其实是个傻逼吧？”
　　不然怎么连扯塑料袋这种小事儿都做不好？
　　“说什么呢，只是你擅长的领域不在这儿而已。”穆青笑了，“反正这会儿人也不多，你把那个小笔记带上了吗，要不要看看？”
　　“什么小笔记……”肖邵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穆青在说什么，他下意识摸出了自己放在兜里的单词本，“你是说这个吗？”
　　“嗯。”穆青点头，“你要不要看会儿？反正卖菜有我。”

　　……小笔记。
　　肖邵再次看了眼自己手里那个巴掌大的单词本。
　　别说，穆青还挺会取名的。

　　他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你擅长的领域不在这儿，所以你可以看会儿书找回感觉’，他也清楚自己就是真拿着单词本在这儿看，小梨涡和穆青也不会说什么。但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他才会做不到。
　　而且他也不至于就因为扯不开塑料袋就放弃。

　　“一会儿再说吧。”肖邵往旁边的三轮车上看了看，车上的茄子现在已经少了一多半，“对了，你是怎么跟他们聊天的？”
　　他扯袋子的时候没捂上耳朵，听得见那大爷跟穆青说的‘这茄子要炒起来不好吃怎么办’。这要换了大爷问他，他估计只会回一句‘那要不您还是别买了吧’了。
　　然后大爷就会愤怒地回家跟别人讲这件事儿，接着一传十十传百，第二天他这摊子就开不下去了……
　　总之肯定不会是跟穆青聊过后笑眯眯的说一句‘嗨，我刚才就是开玩笑的’，接着付了钱拎着菜转身就走。

　　穆青看了肖邵一眼：“就随便聊呗，能聊的话题就聊，不想聊的话题就编，反正他们跟我也没有很熟。”
　　“我是说你刚才那句回答，”肖邵看着他，“你居然能忍着不呛回去？”
　　“哦，你说那个啊……”穆青笑了。肖邵现在已经不像刚来那会儿那么拘谨，说话也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对此还是挺高兴的，“只要不去深想就行了。”
　　“嗯？”肖邵看着穆青，“什么意思？”

　　“互换一下立场，你买菜的时候肯定也想买炒起来味道不错的。”穆青说，“对吧？”
　　肖邵摸了一下塑料袋，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回答这个问题。
　　这要换了他来买菜，肯定不会像大爷一样直接问摊主这种问题，大不了发现这菜不好吃下次就直接不买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去过菜市场，更没在家里炒过几回菜。好像也没什么机会遇到这种事儿。
　　不过他明白穆青这话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确实。”所以肖邵点了点头。

　　“知道就好。”穆青忽然掏出了手机，“来，抬一下头，我现在要给你拍个照。”
　　“——不是，什么玩意儿？”肖邵没听明白这二者的联系，不过这也不妨碍他下意识抬起头，“你不觉得我们的话题有点儿太跳跃了吗？”
　　怎么就忽然跳到给他拍照上了？
　　“纪念一下你第一次卖菜，一会儿我会记得把照片发给你的。”穆青说着，把刚拍好的照片用彩信的形式发给了肖邵他爸，“不用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