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猫》川十七

64、第 64 章

　　穆青本来以为于杰这个时间点还没睡下，但把卧室门拉开一条缝的时候，他看见于杰已经呈一个扭曲的转身跑的姿势在地铺上睡着了——还在打鼾，声音还挺大。
　　他把门重新掩上，转身看着自己吃过土豆和牛奶后就以‘吃了就睡容易积食’为理由开始认真写作业的男朋友。
　　表情专注，坐姿正常，下笔速度齐快，很符合‘别人家的孩子’这一形象。
　　但穆青却觉得很微妙，因为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刚才还因为觉得烫让他帮忙把土豆给剥皮了，吃土豆的时候还小口小口的烫。
　　这会儿肖邵这种全身心投入到写作业当中的状态不会让他怀疑两个人在学习上的差距，只会带给他一种神奇的割裂感。
　　穆青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专心地盯着肖邵。
　　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才会有的学习状态他大概是做不到了，只能勉强够个及格线。

　　“你要是困了的话就先去睡吧，不用等我。”认真写作业的肖邵忽然说，“还是一会儿要去洗个澡？”
　　“我要去洗个澡。”穆青这么说着，然后在肖邵身边坐下了，“对了，过会儿你要洗澡吗？”
　　“要洗。”肖邵一边说一边在草稿本上画了一个丑陋的墨团，“顺便还得换条裤子，我裤子脏了。”
　　虽然跟于杰说那话的时候他表现得好像‘你怎么这么在意一条裤子’，但他并不是很想在明天穿着一条脏了的裤子去上班。
　　“那你洗澡之前把脏了的裤子直接扔外边儿就行，”穆青想了想，“我到时候顺手就给你洗了。”
　　“行，”肖邵刚想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挑了一下眉毛，“你要给我洗裤子啊？”
　　“嗯，反正也是顺手的事儿。”穆青摸了摸旁边的煤团，然后掏出手机对肖邵拍了一张。
　　拍过照后他才发现肖邵脸上是笑着的，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和作业较劲。
　　“怎么了？”穆青问，“我刚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
　　“没，没事儿。”肖邵一边儿笑一边儿说，“那就你帮我洗吧。”
　　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他刚来那会儿跟穆青的‘某段对话’而已。
　　“行。”穆青没多问，把那张照片发给了肖邵老爸。

　　对方回复的速度还是一如既往的快。
　　转账1000

　　肖长盛：这个时间还写作业？我就说咖啡店这工作会耽误学习。
　　穆青不是很懂这份工作对肖邵这个回来后就要写作业的人的学习到底能有什么影响，但碍于上面那个转账，他还是针对肖邵老爸的这句话进行了解释。
　　：我们刚逛了夜市回来，吃了点儿东西。他说吃了就睡容易积食，还不如写会儿作业。
　　肖长盛：真的？他回来后没玩儿笔记本？
　　——玩儿个屁啊，肖邵也就和朋友比赛破纪录和安慰他的那两次打开了电脑。
　　穆青一边在心里替男朋友不平，一边儿把旁边的煤团放在自己腿上。
　　毛绒绒的触感让他的心情一下就变得平和了，要不怎么说小动物讨人喜欢呢，确实很治愈。
　　：没玩儿，他有的时候还会辅导同学的作业。
　　肖长盛：？
　　肖长盛：挺能编。
　　：编什么？你起码还给我钱了，你儿子又没有。编谎话骗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你儿子只不过是又给钱还给人了而已，只不过对人的态度比你要好挺多倍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读到了他的心声，这句话过去后肖邵老爸没再发消息过来。
　　穆青想了想，还是在要放下手机之前打下一句：我现在得去洗澡了，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儿？
　　肖长盛：行。
　　肖长盛：你们逛夜市的时候有没有拍照？
　　穆青打开相册看了看，是拍过照。但就这些一看他俩就是在谈恋爱的照片，真发过去估计能把肖邵老爸给气死。
　　到时候也用不着想要怎么帮忙缓和肖邵跟家里人的关系了，直接一步到位了。
　　：我没顾得上拍，下次找机会拍给你。
　　肖长盛：行吧。

　　穆青放下手机，转头看了男朋友一眼：“那我现在去洗澡了。”
　　“行。”肖邵点点头。
　　“你那屋子的门有声，这会儿也不好进去拿衣服。”穆青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所以你洗完澡后要不换我的衣服吧，反正也都是干净的。”
　　“好啊。”肖邵再次点了点头。
　　穆青刚才还觉得肖邵进入写作业状态了，但这会儿听肖邵简洁又干脆的回答，感觉这才是肖邵真正进入状态的样子。
　　格外的有范儿。
　　如果不是怕打扰肖邵，他这会儿估计已经又拍上照了。

　　穆青一边想，一边走进了肖邵卧室正对着的那个房间。
　　屋子里的布置一如往常，按照他以前身高的各式家具就摆在里面，等着他的下一次推门。
　　在老爸车祸过后，他就一直在避免进入这个房间，那些曾经觉得新奇地专门为他设计的家具只能让他觉得恶心和反胃。但现在再踏进来，他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压抑的感觉了。
　　……只是有点儿难受而已。

　　穆青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盒子。
　　盒子外面蒙着一层灰，但被袋子严严实实裹着的衣服还是很干净。
　　衣服是老爸之前给他买的，每回老爸跟老妈出去过纪念日，都会记得给他这个电灯泡买个东西当补偿。
　　但老爸买东西不像是老妈，对自己的审美跟买回来的东西大小一直有着错误的估计——比如之前大了好几码让他走路都感觉是在拖着的绿色拖鞋，还有这两套对当时的他来说大了不止一个码的衣服。
　　穆青把其中一套取出来换上，刚刚好。
　　老爸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每次都给他买这些大一码的东西回来，他不得而知。毕竟人现在已经没了，他也不可能让老爸半夜给自己托梦。
　　穆青抖出另外一件在空中甩了甩，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但他现在终于可以尝试着重新去用这些老爸给自己留下的东西了。

　　走出去的时候穆青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了旁边的沙发上，他本来是想放了就去浴室洗澡。但在看着男朋友的发旋的时候，他跟被什么吸住了似的没动。
　　想跟肖邵说点儿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怕说话打扰男朋友写作业，可是又确实不是很想现在就去洗澡。
　　穆青坐下来，把手搭在离肖邵的手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然后把脑袋慢慢埋进自己的胳膊里。
　　就在他这么做的下一秒，穆青感觉到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被戳了一下。

　　“……是不是困了啊？”肖邵的声音从他旁边传来，“真不去睡？”
　　“没。”穆青回答，声音有点儿闷，“我就是单纯地不想这么早就去洗澡，也不想现在就睡觉而已。”
　　“所以就干脆趴这儿闭目养神了是吧？”肖邵的声音问，这次听着是带了点儿笑意。
　　“是啊，”穆青在自己用手制造的黑暗里眨了下眼睛，“我就想在这儿眯一会儿。”
　　他开始庆幸自己刚才把脑袋埋进了胳膊里，肖邵看不见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了。
　　“行，那你就眯会儿吧。”肖邵的声音继续说着，“我过会儿写好了就喊你。”
　　“行。”穆青说。
　　这种看不到人但能听见声音的氛围确实很适合睡觉，只是穆青本来以为自己只会眯一会儿，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肖邵写完作业的三十分钟后了。

　　“水已经放差不多了，我刚去试了一下，是热的。”肖邵跟他说，“你直接去洗就行。”
　　“嗯？”穆青揉了揉眼睛，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挺好，没流口水，“行，知道了。”
　　“还没睡醒呢？”肖邵一边儿问一边凑近看着他，“哎哟，要不你还是去睡吧，眼睛看着都快睁不开了。”
　　这回人跟声音都离得挺近。
　　“……不用，我就是还没清醒，缓一会儿就行。”穆青盯着肖邵，然后直接捧着肖邵的脸亲了一口。
　　这一下很冲动，大概是因为男朋友之前那句听着就很贴心的‘我刚去试了一下，是热水’。但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穆青居然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感觉自己现在的心情非常好！
　　好到他在看着肖邵睁大眼睛的时候只会想‘要不再来一下？’
　　“……我操？！”肖邵看着穆青，眼睛都被吓得瞪圆了，“你这到底是想让你清醒还是想让我清醒啊？”
　　“都清醒清醒，你一会儿不也要去洗澡吗？别在浴室里睡着了。”穆青说着站了起来，“那我就先去洗澡了啊，男朋友。”
　　“去吧。”肖邵冲他摆了摆手。
　　穆青刚走出去三步，又回过头来：“对了，衣服我给你放沙发上了。”
　　“行，知道了。”肖邵说。

　　穆青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拐弯的位置。
　　肖邵摸了摸被穆青亲的那个位置，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想看看现在多少点儿了，但最先看到的是手机上老爸的来电显示。
　　——是在三十五分钟前。
　　虽然是在三十五分钟前，但出于某种莫名尴尬的心思，肖邵本来摸脸的手还是迅速地放下去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有点儿迷茫：老爸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手机再次黑屏都没有答案，肖邵只能抱着问号回拨回去。

　　在被迫听了一分钟的铃声后，肖邵才听见那边儿‘喂’了一声。
　　“你刚才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儿？”肖邵问。
　　“你是在做作业吗？”老爸没回答他。
　　肖邵扫了眼桌子上刚写好的那一页作业：“是啊，我刚写完。”
　　“我的意思是你把给我们打电话当成……”老爸停了一下，忽然猛地收住了话头，“算了，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没困，”肖邵说完又感觉自己这个回答好像挺干巴的，他不得不强行补充了一句，“我过会儿就去睡。”
　　“行。”老爸说。

　　这个字后又是一阵沉默，肖邵偏头看着已经慢慢趴下的煤团，戳了煤团的背一下。
　　煤团半睁着眼睛看他，用尾巴在他的手上挠了挠。
　　肖邵无声地笑了笑。
　　“别……熬夜，早点儿休息。”老爸说，“对了，你要跟你老妈聊一会儿吗？”
　　肖邵的笑立马收下去了。
　　上次跟老妈的对话闹得很不愉快，他不是很想跟老妈说话。但老爸既然都这么问了，他也不可能说‘我不接’。
　　“嗯，”所以肖邵应了一声，“你把手机给她吧，我跟她聊聊。”

　　“肖邵啊，”那边很快换了老妈的声音，“最近怎么样？在上面过得还好吗？”
　　“还好。”肖邵说。
　　除了这两个字，他也想不到其他什么答案了，一开始想对老爸老妈吐的苦水已经在山上的这段日子里被他咽下去了。
　　“你别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儿就说。”不过老妈没信，“你说你，当初直接跟你爸认个错多好啊。你不是也跟男的分了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爸那个臭脾气，我当时要说分了的话他可不可能让我回去。”肖邵说。
　　老妈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就笑着附和：“是，就你爸那个性子……”
　　“况且我跟他主要的问题也不是我分手不分手，是我是个同性恋的问题。”肖邵说，“我就是跟上个男的分了也会有下一个男的。”
　　就比如他现在在跟穆青谈恋爱……当然这个就不用说了，他怕老爸跟老妈会被气死。
　　“肖邵！”老妈忽然变了语气，“你不是什么同性恋，你那就是在耍着玩儿而已！你就是在跟风懂吗！”
　　“可是妈，”肖邵笑了一声，“你们俩要真觉得我那就是在耍着玩儿和跟风，根本就不会把我扔到山上来吧？”
　　让他撞撞南墙他不就自己回来了吗？
　　“我不跟你说这个，”老妈忽然一转话头，“你作业现在写多少了？你上山肯定光顾着玩儿了吧？”

　　……操。
　　肖邵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感觉自己都被老妈这忽然的一句给气笑了。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一发现自己有不同的想法，老妈就会放弃继续跟他聊下去的打算，转而问他学习没有，然后紧跟着就是一句‘你要好好学习’。好像他要别人提醒才能想起来学习这件事儿一样，好像他的想法根本不重要一样。
　　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我挂了。”肖邵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看着他的煤团，感觉自己要再跟老妈对话下去就要忍不住呛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老妈立马说，“现在还说不得你了是吧！”
　　“不是说不得。”肖邵有些无力，“是我之前就跟老爸说好了，电话里不谈学习。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他。”
　　“他说不谈就不谈是吗？”老妈问，“你是不是根本就没写……”
　　肖邵忍无可忍，把电话挂了。
　　在他挂断电话的十秒后，对面就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还有什么事儿？”肖邵深吸了一口气。
　　“你现在就这么跟你妈说话是吗？”这次对面的人换回了老爸，“她问学习还不是为了你好？”
　　“什么都是为我好，把我扔上山也是为了我好，跟犯人一样只要一聊天就问我学习怎么样还是为我好。”肖邵冷笑一声，“是我说的电话里不谈学习吗？你们说了又做不到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这对我不好？！”
　　“那你想怎样！”老爸喊，背景音里有老妈‘你别这么跟他说话’的声音。
　　“我想你们承诺不了的事儿就干脆点儿别说！”肖邵说，“每次只要一做不到自己说好的事儿就开始揪我的问题，你不觉得好笑吗！”
　　老爸那边儿没有声音传过来。
　　肖邵叹了口气：“……算了，不想聊了，就这样吧。”
　　“行，你先休息吧。”老爸说，“明天我们再谈。”
　　“没必要。”肖邵按了按眉心，“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跟你们谁都不愿意改，那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爸问。
　　“意思就是我在山上这段时间就别给我打电话了，我也不会给你们打电话了。”肖邵说，“我呢，要专心学习，没心思跟你们吵架。”
　　他挂了电话，这次没有第二个电话过来。

　　肖邵往后倒，躺在了背后的沙发上。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没有眼泪。
　　——他还以为自己这次会哭呢。
　　煤团就这么忽然挤进了肖邵的视线里，肖邵看着它，伸出手挠了挠小猫的下巴。
　　“明天回来给你买点儿玩的和吃的，”肖邵说，“好不好？”
　　煤团没说话，但舔了他的脸颊一下。
　　小倒刺刮过肖邵的脸，让他下意识嘶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牌子的小猫刷子啊？”肖邵抹了一下自己的脸，把煤团举了起来。
　　煤团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