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小甜饼》卷收行云

29、数星星9

　　她躲在修女身后，小小的，抱着洋娃娃，会说话的眼睛流露出的确实害怕和无措。也许就是在那一刻起，我想要保护她，平和安乐。
　　沈梦乔，沈梦乔，我躺在床上，这个名字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张开眼睛是她，闭上眼睛还是她。是修女介绍她时，她躲在身后胆小的样子；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落寞孤单的表情。我爬下床，想到花园里散散步，走到门口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松散的丸子头，沈梦乔穿着粉色的小睡衣抱着洋娃娃，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出神。
　　我想提醒她地上很凉，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你好”，我很想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可是她张着水汪汪的眼睛望向我的时候，眼里的孤单和茫然却让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只想保护她。鬼使神差地，我说要当她的哥哥，因为在我的认识里，只有那样的角色可以永远、无条件地守护她。
　　从那以后，我实践着自己的角色，试着当一个好哥哥。沈梦乔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玩，她总是一个人抱着洋娃娃，我就陪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晒太阳，捉蝴蝶。她很喜欢萤火虫，我们会在夏夜偷偷跑到花园里，守候萤火虫出现。当我把捉到的萤火虫放在她的小手里时，她会开心地跳起来，然后萤火虫就飞走了。她跟在萤火虫后面追，当然没有一次追得到，我在身后看着她欢快的身影，很满足。
　　我们从未想过分开，直到乔乔八岁那年，有一对夫妇来孤儿院，他们想要领养乔乔。我当时正在门外，听到乔乔说想和哥哥一起，听到那个男人说不用见。无法形容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我想要冲进去对那个男人大吼不许他带走乔乔，可是听着他们给乔乔编织的城堡、公主和家的故事，我又怎么忍心进去打碎乔乔的梦？
　　我回到花园里，心里告诉自己，如果乔乔不想和我分开，我无论如何也要守护她不被夺走。可是，看着她活泼跳跃的身影，我真切地体会到她是快乐的。乔乔想有个家，乔乔手舞足蹈比划着自己的开心，如果这是乔乔的愿望，哥哥有什么理由挽留？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幸福，我不会阻拦，只是乔乔，等你长大了，可不可以不要忘了哥哥？或者至少记得孤儿院里曾经有一个小男孩，很喜欢很喜欢你，我很害怕，如果你的记忆里没有一丝我的片段……我第一次尝到了心痛的感觉。
　　我抚摸着乔乔的小脑袋，像守护的宝贝一样珍视着，却不想有人居然会伤害她。乔乔没事，可是我很气愤，我要大强道歉，这是我忍耐的极限，可是他不但不道歉，还编了歌谣骂人。我气得想杀人，冲过去揍他，每一拳都用尽全力，他也在回击。我们扭打在一起，他比我强壮，我渐渐体力不支，他一拳打在我的胸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震了一下，疼痛铺天盖地袭来，我快要没有办法呼吸了。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看不清周围的事物，我只能紧闭着眼，抵抗心里传出的剧痛。耳边是乔乔的哭声，我听过乔乔哭，可从来没有这么伤心，我好担心，不想她害怕。缓缓张开眼，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看着她耷拉这双手，涕泗横流，真是个傻丫头。我把洋娃娃放在她的手里，答应过她，要守护她和洋娃娃的，我做到了。
　　再醒来时，周围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我知道自己是在医院里，这是我被丢掉的地方。我想要坐起来，可是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动不了，我能听到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声。
　　“乔乔在哪里？”这是我想到的第一件事。
　　没有人回答我，现在是深夜，一片黑暗。
　　乔乔怕黑，每次都要讲故事才肯睡觉，这么久没看到她一定很着急，我要快点到她身边。不对，有夫妇过来说要领养乔乔，她是不是已经被那对夫妇带走了？不行，我要立刻见到她。我努力往床边挪，手背的输液管连着挂输液瓶的架子发出响声。
　　“怎么了？”
　　“修女？”我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发现修女正靠在离我不远的椅子上。
　　“孩子，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乔乔在哪里？”
　　“你快要吓死我们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一个礼拜了，一定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告诉我，乔乔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带走了，她被带到了哪里，我还能不能见到她？”
　　“放心，梦乔没有被领养走，她还在孤儿院。”修女叹了口气，“当时你晕倒了，梦乔害怕地也晕了过去，把那对夫妇吓得，以为她身体也不好，最后决定领养大强了。怪可惜的，那对夫妇很有钱，而且看上去也还很喜欢梦乔。”
　　“乔乔晕倒了？！”心口熟悉的疼痛有隐隐发作，“不行，我要看看她。”
　　“别着急，孩子，梦乔已经醒了，和小朋友们在孤儿院呢。”
　　“她怎么会晕倒？为什么会晕倒？”
　　“你不要担心，梦乔的身体没有问题，她是因为小时候不好的回忆，心里有阴影，才会惊吓过度晕倒的，没有事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点养好身体，才可以回去见她，是不是？”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我要靠自己给乔乔一个家。
　　我听医生的话，吃药、输液，就算没有胃口，也强迫自己吃东西，因为这样才会有力气。
　　终于，在一周后，我趁着晚上逃离了医院。这里离孤儿院并不远，不过对我还是很有困难，没走几步都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可是我很高兴，乔乔还在那里，她在等着我，我每往前走一步，就又靠近她一点。
　　小傻瓜泪眼朦胧地望着我，哭诉说以为我不要她了。
　　我爱心疼她掉下来的眼泪，可是心里却又被那温热咸咸的泪珠滋润。
　　当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到，我已经渐渐地无法离开她了。
　　往后的日子里，我对她极尽宠爱，连修女都看不下去了，说我会把乔乔宠坏的，她现在都不怎么和其他小朋友玩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总想把最好的全部给她，把她捧在手心里，像宝贝一样珍惜。每次只要她稍稍离开我一点，我就止不住的担心，怕她被小朋友欺负，怕她在哪里磕着碰着，摔倒了没人知道。我知道自己在溺爱她，可是对此，我无能为力。
　　我没有想到的是，大强会回到孤儿院。那天，乔乔把我拉出去，说太阳出来了，给花浇水它会长高。其实实际情况是，她抱着洋娃娃，看着我给花浇水。我们没有注意到大强来了，只忽然觉得花园里很安静。大强走到我们面前，我感觉乔乔往我身边靠，我握住她的手，给她依靠。
　　大强介绍自己说他叫向宇强，我之前只知道他叫大强，那个名字应该是他的养父母给取的。想起两年前打过一架后就再没有见过了，时过境迁，虽然他做得不对，不过他既然已经真诚道歉了，我想也不应该太过苛刻。我知道他想请求乔乔原谅，感受得到他真诚的悔悟，不过乔乔还是很害怕，总想往我身后躲，无奈之下，我只能开口宽慰一下他。
　　大强坦诚地说明了来意，除了道歉，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传达他的养父母想要收养乔乔的意愿。不知道是什么契机改变了他们当年的想法，不过我猜，大半是因为大强。修女和他们长久不见，但是大强被收养后和他的养父母朝夕相处，应该是他说服了他们。乔乔的拒绝在意料之中，但是我的心里并不放松，大强望着乔乔的眼神像是我心里的一根芒刺。我第一次感到恐惧，失去乔乔的恐惧。
　　我不后悔当年乔乔没能跟他们一起走，他们不值得拥有乔乔这么好的女儿，但是我很愧疚自己打碎了乔乔的梦。她一直想要一个家，我知道，我也想要给她一个家。
　　我成绩一直很好，所以不用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我开始利用课余时间打工，从给人送牛奶开始，每天要很早起，挣得也不算多，但是当我拿到自己第一笔工资的时候，心里的满足确实溢于言表的。我用自己赚到的第一笔钱给乔乔买了一个棒棒糖，她很开心。
　　渐渐地，我又找到更多的工作，因为没有成年，我只能给人做些零散的活，如果遇上黑心的老板，还会不给我钱。有一次，我给一个餐厅的老板刷了一个月的盘子，他最后居然只给了我十块钱，我和他争论，他愤怒地将我扔到墙上。我痛得跌坐在地上，不规律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我担心自己病发，如果被修女发现，我就再也干不了活了，所以我没再同他争辩，拿着落在地上的十块钱离开了。
　　虽然一直防备着，可是纸包不住火，最后还是被修女发现了。她很严厉地批评我，说我不要命了，其实没那么严重，我要命，还要好好活着，这样才能守护乔乔。她拿我没办法，只能默许，我更加努力，只想在一点攒够钱，给乔乔一个安稳的家。
　　除了上课和睡觉，我几乎都在工作，陪乔乔的时间越来越少，她很生气，总是质问我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玩。虽然我不愿她不开心，可是她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噘着嘴，脸红得像一颗熟透的小樱桃。每次她问我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蛋，哄她开心。
　　可是渐渐地，我发现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她就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抱着洋娃娃发呆，这很不好，时间长了，她会变得孤僻，那样会很难再交到朋友。也许，这也是一个契机，让我学着对她慢慢放手。
　　我刻意逐渐疏离她一些，就算不忙的时候，我也会在房间里看书，或者到学校去参加一些社团活动。回来的时候，总能看到她坐在台阶上期盼地注视着花园大门的方向，对上她殷切的目光，我总会不自觉地躲开，很心虚，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她眼里闪过欣喜，欢快地朝我跑来，但总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刹住脚步望着我，可能是感受到我的疏远，她不敢靠近。看着她畏畏缩缩地抱着洋娃娃站在那里，望着她纯净可怜的眼神，我的心像要被撕碎一样痛，对她的冷漠何尝不是对自己的酷刑。我多想冲过去抱着她，真不知道我现在这么做是对是错。
　　我有时会在花园的石桌上看书，其实那样的环境一个字都不进去，只不过因为在那里余光可以看得到她。乔乔犹豫着靠近我，在我身边徘徊着不敢向前，我心里一紧，担心她会对我说些什么话。我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只要她说出一个字，我恐怕就会立刻放下一切，不管不顾地拥抱她。
　　碰碰我的胳膊，她低着头，把手里的洋娃娃交给我，这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现在交到我的手里，是在向我示好吗？傻丫头。
　　我把洋娃娃还给她，看她有些气馁的表情，我轻轻拥抱她，抚摸她的头发。
　　“对不起。”
　　“哥哥，不要不要乔乔。”
　　“对不起，哥哥再也不会了。”不管未来怎样，大不了，我守她一世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