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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绑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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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蒋惠宏这日晚间说好了要请新姑爷汪博深来家里吃便饭,谁知晚饭辰光都过了,既不见新姑爷人影,甚至连儿子蒋继善都没回来。
他情急中连忙派人去寻,都说没消息,一家人急得热锅蚂蚁似的,忽就见一个仆役手里捏封信慌张过来,说是有个人匆忙丢在家门口的,要专程秉给蒋老爷看。
蒋惠宏狐疑中展开信笺一瞧,就见歪歪扭扭几行字,意思倒还通顺,大意就是汪博深和蒋继善都在白莲教手里,若不想收尸见活人的话,起码要在三天内准备好五万两白银,也不许报官。
看来是遭了暗算,又不知谁下的手,蒋惠宏眼前一黑,几乎瘫倒在地,蒋夫人更是哭天抢地,一家人乱成一团,有说要报官的,也有说不如先凑银子的。
最后还是秀怡发了话,说这事首先不能自乱阵脚,绑匪既说不要报官,那大家不如先做个忙忙碌碌筹银子的样,同时托人暗暗到相关衙门里求救,蒋家和汪家好歹是官宦人家,衙门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结果等蒋惠宏亲自见了官,才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九门提督金奎思忖了半响,才字斟句酌道:“我细细想了一下,这事恐怕谁也插不了手。”
原来他早有内线,知道白莲教最近在城里掳了两个人,为的无非财帛,朝中对于白莲教是早有部署的,但时机还未到,觉得并非收网良机,否则因为蒋家这件事贸然出手,万一不成,丢了颜面是小,关键是还会破坏原先整体的计划,势必坏了谋略。
蒋惠宏大急,额上的汗直朝外冒,说:“哪里有这样的理?别说我儿继善,光我女婿就任着宝亲王府的陪读试讲官,这样的人,你们也视而不管?”
金奎笑道:“不怕您生气,剿灭白莲教的策略,就是宝亲王定下的,再说,京城里什么人最多?京官啊,所以您今天来找我,真是白费心机。”
蒋惠宏为之气结,又不甘心,金奎见他老泪纵横的样子,实在不忍饰词敷衍,就道:“给您提个醒,怡亲王也管这事,你不如去求他。”
怡亲王是什么人,单凭蒋家的官阶,如何能轻易见到他?
蒋惠宏惟有恳请准亲家高锟搭桥,没想到怡亲王倒很痛快地指出一条明路,他说:“我没法子去指挥兵丁帮你救人,但我知道谁能。”
等到他说出来那人的名字,顿时都愣住,原来那名字也不算陌生,竟然是“余少棠”!
一向听说外省市的酒肆行院澡堂子,还有民间喜丧用的吹鼓手挽歌郎,什么纸扎行、棺材铺子、车马杠房都是白莲教门下,戏园子自然也难免,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势力,竟然连京城都可以触及。
如此一来,蒋家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到德琳身上,道理再简单不过,那余少棠的没过门的妻子是她的手帕交,不请她出面相邀,还能叫哪个?
德琳自然义不容辞,杏眉一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极为惊诧,因为白莲教这事,打她进了集庆班,认识余少棠以来,倒真是从没听过他提半句。
但再一细想,尤其是把余少棠的一些行为连起来细看,倒真有些可疑。
她安慰德琳道:“现在就带你见余师傅。”
余少棠早就听说杏眉有这么一个要好的朋友,等见了德琳,听她说完经过,迅速就把内外情势作了个全盘的考量,但听到“怡亲王”那三个字时,眉毛顿时就皱在一处,仿佛很为难。
德琳看在眼里,心头也随之一紧,惟有望着杏眉求助。
杏眉刚要开口,余少棠就道:“高大小姐,若说是别人,这个麻烦我断不肯惹上身,别说怡亲王开了口,就算皇帝开口,我也一百个不愿。可你是杏眉的干姐姐,好歹我为您走一趟。”
余少棠果然说话算话,当天晚上,他就亲自带信过来说,绑匪保证不会为难人质,银子也可以降到一万两,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话已至此,余少棠也觉得有些难为情,他说:“实在是因为我的那位朋友,和几位白莲教交情一般。”
但说到具体怎样把人带回来,对方的条件亦很苛刻,那么重的银子最多派三个人来送,男人顶多占一个。
余少棠明白,这些人知道自己是朝廷重犯,倘若来人是三个会家子,必然隐患极大,所以才有这样的要求。
蒋家原先也有些健仆,奈何酒阵拳仗时吹起牛来,都是一往无前的好汉,如今听得这种隐伏杀机的勾当,顿时都脸色大变,并无一人敢揽此事上身。
余少棠挺身而出道:“我去!”
话已出口,才发现杏眉面露不忍之色,遂安慰她道:“我原有些功夫,又认得白莲教中的几个人,料想他们不会为难。”
如此一来,还得有个同时认识蒋继善和汪博深的女眷,否则人家调包给个西贝货都不知道。
德琳自动请缨,所有的人顿时被吓住了。
她用眼神制止住家人,转身对蒋惠宏道:“哪家的闺女不是闺女,哪家的媳妇不是媳妇,这个时候硬要仆妇丫头去,人家会恨你一辈子。不如我去,事儿要没成,我只代表自己。事儿要成了,咱们两家退婚,各不相欠,如何?”
蒋惠宏立刻表示同意。
杏眉见状,表示愿陪姐姐一道。
眼看着他们三个收拾得当,秀怡轻喊一声徳琳的名字,哽咽着不知说什么好。
这一去凶多吉少,想来她一介弱质女流,若然落到匪人手中,那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比死还要不堪。
三个人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来到胡良河畔弃车登船,由余少棠掌舟,直朝指定的地方划去。夜深了,小船劈水破浪,在河里行得颇快,德琳和杏眉坐在船舱里,就听见那“哗哗”的水声不断。
德琳掀开窗帘一瞧,但见那弯月亮静静挂在天空,边缘薄而锋利,看上去好像一把镰刀,不由令人心惊。
起先在蒋家时,周围一直乱糟糟的,她被闹得神情委顿,可如今人声一静,德琳的一颗心倒反静不下来了,心潮起伏中,惟有和杏眉说话才觉得不那么焦灼。
杏眉慰藉她道:“别担心,两位贵人肯定不会有事,余师傅也会尽力帮他。”
德琳笑笑,说:“连累你们跟我走这一遭,实在是不知道如何答谢。”
杏眉嗔道:“只要帮得上忙,帮人就是帮自己。”
其实关于德琳的一些传闻,杏眉也略曾耳闻,比如龙生凤养的宝亲王曾为她和人当场斗殴,而打架的另一方就是现在蒋府姑爷,也是今天要救的其中一个。
不过这些事都是人家的隐情,德琳不提,杏眉绝对不好去问。
她见船儿走得越快,德琳的神色越是惴惴不安,就拉起她的手道:“姐姐?”
德琳正心驰旁骛,听到她叫,半响未作反应,然后才省悟到自己失态,定一定神,终于又恢复了从容的神态。
杏眉看在眼里,倏然动容,忍不住道:“你向来这样要强,又这样能干,凡事都出头揽在身上,旁边上的人却从来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些什么,就算知道,也没有足够力量去帮你,只能在边上看你孤苦伶仃,既无法安慰,也不能理解。德琳姐姐,有时看到你,我会问自己,这世上但凡能干好强的女人,总归是最孤独的吗?”
这番掏心掏肺的话,从来没有人对德琳说过,所以她良久才道:“我不知道该怎样回你,可假如此生再从头来过,我断然不肯再走老路,不会那样和自己过不去,杏眉,有时我觉得心冷透了,就问自己,一个人为什么要跟另外一个有那么深的感情?否则的话,他是他,我是我,再用不着牵肠挂肚,更不会觉得苦,所以我经常对自己说,将来等我心境平复了,对什么人都要冷淡些才好。”
杏眉笑道:“不要啊,难道连我也包括在内。”德琳笑道:“那自然不会。”
话音刚落,就听见余少棠“嘘”了一声,两人连忙住口,小心翼翼掀了窗帘的一角去看,四周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远处的几盏灯正鬼火般闪烁,杏眉小声道:“到地方了。”
余少棠听见她说话,回头做了个噤声动作,杏眉连忙放下布帘,同时也察觉到德琳手心里都是冷汗,整个人竟不住地微微颤抖。
接下来小船靠岸,听见余少棠跳到岸上的声音,也不知对方来多少人,有时觉得无非一两个,有时又觉得这满山遍野都是他们的人,此刻如同豺狼般瞪着恶狠狠的眼睛,正朝这艘孤舟上看呢。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余少棠说:“你们出来认一下人。”
于是两个女人老老实实地出船上岸。
河岸上约有十来个人,面色都隐藏在夜色里,其中一个身影德琳隐约觉得熟悉,她想:“难道是他么?谢天谢地,他果然还活着。”
白莲教为首的一个见船舱里果然只有两个女人,可见余少棠守约,并没有带帮手,他道:“三当家说你是个人物,他又欠你两条人命,所以才恳请我们放人,看来你也真是个汉子,并没有带官兵来。”
搬银子非常快,一会儿就结束了。
余少棠道:“可以放人了吧?”那汉子笑道:“不仅放人,而且有礼赠送。”
余少棠本来正寻思五个人,该如何共乘一叶小舟回去,现在连这个难题也解决了,隧道:“那正好,多谢。”
随即就见两个人被推过来,手还捆在背后,嘴里也塞着东西,余少棠见徳琳点点头,知道没错,遂朝白莲教诸人抱拳行礼。
等到他们人走远了,余绍棠才连忙上去帮汪、蒋松去绳索,扯掉口里的麻桃。
接下来的一幕很令余少棠吃惊,原来汪博深急步上前,一把竟拉住德琳的手,随即就把她朝怀里揽去,德琳犹豫一下,随之也扑进他的怀抱。
她起先绷得紧紧的弦突然散架,身体瑟瑟发抖,不知是喜悦还是激动,而他手臂执拗且悲恸,仿佛从此要把她圈进自己的生命,再也不给她一丝离去的机会。两个人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拥在一处,哪怕当着外人的面。
杏眉见状,静静走到余少棠身边,拉了他的袖子直朝小船走去,蒋继善也很乖觉,默默跟着他们上同一艘船。
大家极有默契地把另外一艘小船留给他们。
联系两艘船的,只有一根缰绳,谁也听不到后面的船里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