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无效 ...
-
太子府的侍卫个个铁面冷脸,守在外面,吓得屋里的林乔大气不敢喘,纵腹中有万千疑问也不敢开口。
安静地等了不知多久,眼看投射进屋中的树影渐渐往回收缩,正午将至,有人送来了午膳。
谢仪舟微微放松,等只剩下他们三人后,低声道:“我是来献药的,不是被抓来的,想来只要不做出格行为,就不会有事。”
再怎么说她也是以朝臣女儿的身份过来的,就算时下事事以太子的伤势为重,只要没有她行凶的证据,就没有理由抓她。
太子府的侍卫再凶,也得讲道理。
说完,她在屋中走动了一圈,果然未见侍卫阻止。
这之后,屋中气氛好转,林乔悄声问起谢仪舟这是怎么回事。
“你爹脸都气成猪肝样了,一直在逼问你这半年的遭遇,若是饿……太子侍卫晚到一步,我的腿就保不住了。”
他猜到谢仪舟可能会入宫献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着实吓了他一跳。
谢仪舟指尖微蜷,道:“是我冲动了。”
“那我能问问是什么事情刺激得你这样冲动吗?”
谢仪舟不想说。
这几日王惠卿带她见人,她表现得十分平淡,就连与堂姐谢启韵相处着也沉闷无趣,说不了几句话,因为她一心离开谢家。
与谁都不交心,这样离开的时候才能干干脆脆,不带任何牵挂。
她也真的不愿意入宫找饿死鬼。
那是太子,将来的皇帝,就算伤势再古怪,集全天下之力,也一定有人能救得了他,轮不到她一个自身难保的人来关心。
“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自找麻烦。”
谢仪舟反复这样提醒自己。
让她改变主意的是申管家临走前的一句话。
他说:“小姐既回到了老爷、夫人膝下,就好生待着,他们才是你的父母,颍姑母那边自有人照顾,不用小姐担忧。”
颍姑母就是那个将谢仪舟抚养长大的守寡的旁支姑母。
谢仪舟最后一次见她是半年前,她离家出走前一天的晚上。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弟弟跟着父母远在京城,也曾疑惑为什么一家人里只有她被留在祖籍。
颖姑母、奶娘和下人都没给她答案。
倒是能直接问谢三夫妇,可他们数年才回一趟祖籍,面对父母,谢仪舟倍感生疏,问不出这种问题。
日子便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直到半年前谢长留突然回了祖籍,要接她入京。
那时候谢仪舟已经十六岁了,突然要与不熟悉的父母兄弟朝夕相处,她惊讶、彷徨,也有些期待、难为情,和对颍姑母的不舍。
思虑太重,她睡不着,去了庭院吹风,不经意听见了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才知道自己的同胞弟弟病逝了,也知晓了自己这么多年被留在祖籍的原因。
那日谢长留忙于水贼的事不在府中,谢仪舟便去找颍姑母确认。
颍姑母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当时的感受谢仪舟已经记不清了,或许哭了,或许没有,她只记得自己固执地说道:“我不去京城。”
颍姑母道:“不去京城,那你要去哪儿?”
“我就在江波府陪着您。”
这话或许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可颍姑母的拒绝彻底打破了谢仪舟的念想。
她说:“我当初肯抚养你,是因为我夫家败落,娘家无人,我没有依靠,无处可去,只有抚养你才能得到照顾。如今你爹娘要接你走,你愿不愿意都随你,想去哪里也都可以,只是唯独不要留在我身边,不要连累我受你爹娘的怨气。”
十六岁的谢仪舟是一只没人要的小狗,孤独地蜷缩了一宿,第二日,孤身一人静悄悄地走了。
独自漂泊的日子里,她常想,倘若自小就有人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告诉她这样做没错,长久的耳濡目染之下,她一定会觉得理所应当,不会对任何人产生怨念。
可惜她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孩子了。
听申管家提起颍姑母后,谢仪舟记起往事,心口有些沉闷,忍不住又想,申管家在宜城找到她时,连祖宅都不回就直接带她入京,或许也是颍姑母的授意。
她夫家娘家都没了,孤身守寡,身体又不好,需要谢府做依靠,是该多为自己做考虑的。
谢仪舟不想以德报怨,乖顺地送走申管家后,见林研好奇城门口小摊上的精巧玩意,便想带她过去瞧瞧。
刚迈出两步,随行的丫鬟、护卫全部围了过来,将她紧紧围住,比看管犯人还要严格。
那一刻,谢仪舟心中的抗拒感忽地膨胀。
情绪来得突然,转瞬充斥了她的大脑,她想,只要不让她回谢府,去哪里都好,哪怕是被当做叛贼死在饿死鬼手里。
于是她转向城门处的侍卫,说自己能救太子。
谢仪舟就这样被带到了太子府。
“只是因为冲动。”她与林乔道。
“你说是冲动那就是冲动吧。”林乔瞧瞧屋外的侍卫,小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我与他们说那药是前几年为我看病的道姑私下所赠,人已无处可寻,他们找不到源头,一定会去调查我,这点不用担心,府中为了隐瞒我离家出走的丑闻,决计会将我的形迹全部遮掩过去……”
谢仪舟缓慢说着,语气有些虚浮。
“若我们之前的猜测没错,饿死鬼的伤势会恢复得很慢,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想……”
慢慢想,通常意味着走一步算一步。
“行。”
林乔接受良好,反正那药肯定能医治好饿死鬼,又是谢仪舟出面顶着,不管谢家人多么恼怒,也得为她兜底。
他畅想道:“要是这期间饿死鬼的失忆症痊愈了,那就更好了!”
“……”谢仪舟恍惚了一下,低垂下眼睫,一言不发。
两人心思各异,各自琢磨起自己在意的事情,唯独没想过那药可能出问题,以至于当徐院使急匆匆找来问伤药来源时,谢仪舟坚持道:“是一道姑所赠。”
“哪个道观的道姑?道号是什么?什么时候给的你?”
“不记得了,许是什么世外高人。”谢仪舟按原计划道,“伤药有用就好,何必一定要去扰人清修……”
“什么有用?”徐院使满面凄惶,高声道,“那药有毒!”
谢仪舟懵了一瞬,下意识转向林乔,见林乔同样满面震惊与迷茫。
那止血药是林乔自己瞎琢磨成的,因为草药都是后山采摘的,不值钱,卖给谢仪舟的时候极其便宜,五个铜板就能换一大罐。
饿死鬼用的一直都是那罐药,怎么会有毒?
谢仪舟道:“不可能!”
“我亲自检查的还能有假?”徐院使仓皇道,“太子用了你那药,伤势骤然加重,人也昏迷不醒,如今危在旦夕,侍卫已经去禀报圣上了,谢家人、太医院……所有人都要被你害死了!”
谢仪舟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踉跄退了一步,后腰撞到了圆桌上。
痛感让她理智回笼,她狠狠咬了下舌尖,道:“不可能,我不信!”
“我与你父亲是好友,还会骗你不成!”徐院使又惊又怒,“若非念在我与你谢家的交情上,我何故过来告知你?当务之急是赶紧供出那药来源,念在你年纪轻是受人蒙骗的份上,圣上或许还能格外开恩,你倒好……”
正说着,外面响起侍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徐院使遍布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溃败地跌坐在地,丢了魂魄般喃喃自语:“完了……全都完了,所有人都要死……”
林研已经吓懵了,被林乔护在身后。
林乔则惨白着脸道:“不对,不对……那不是毒药,分明是有效的……”
侍卫在此时破门而入,领头的侍卫长浑身充斥着杀戮之气,环视一周,满面戾气地怒喝道:“谢府三小姐胆敢假借献药之名对太子下毒,其心可诛!来人,将其拿下,押入天牢!”
谢仪舟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快速思考应对之法,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不见任何头绪。
“那药不可能无效……”她挡在最前方,直视着侍卫长,用尽毕生勇气道,“你带我去看太子,倘若当真是药的问题,我甘愿伏诛!”
侍卫长扫了她一眼,冷冷道:“谢三小姐已犯下死罪,不消说你,便是谢府与那位给你药的不知名道姑也难逃一死。”
谢仪舟心若擂鼓,不相信那药毒害了饿死鬼,也不愿意无辜人被她连累。
她牙关紧咬,感受着舌尖的血腥味,努力保持冷静,说道:“那药千真万确能医治外伤,我没说谎,你若不信,就在我身上也砍一刀,让我以身为太子试药。”
“小姐!”林乔兄妹惊声呼喊。
谢仪舟冲他二人摇了摇头,转回去继续道:“我笃定那药可以医治好太子,而今出了意外,或许是药别人调换了,或许是换药之人操作不当,不是我从头到尾亲自动手的,我不认罪。”
“左右我是逃不掉的,不若让我亲眼看看太子,亲自为太子用药,若事实仍旧如此,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
侍卫长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往后抬了抬手,道:“带她过去!”
谢仪舟来不及与林乔等人说话,就这样被带走了。
穿廊过路,一路无话,到了太子寝殿外,侍卫长停住脚步,面向谢仪舟,若有所指道:“谢三小姐此时仍不肯道出制药之人的身份,想必与那人关系匪浅。”
谢仪舟微微垂首,道:“实不相瞒,那药其实是我自己配制成的。”
这一路上,谢仪舟都在思考伤药的事情。
从前还在上渔村的时候,林乔忙着赚银子,常常几日找不到人,谢仪舟只好自己给饿死鬼换药。
那药不可能突然对他无效,除非是药被人暗中动了手脚,或者是他们想错了,饿死鬼与太子并非同一人……
若是前者,只要谢仪舟亲自动手换药,等饿死鬼伤势止住,就能自证清白。
若是后者,就是她弄错了,她将无力挽回,真就应了徐院使那句话,太子被她害死了,所有相关的人都得陪葬。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编出什么世外高人了,索性独揽罪责吧。
“三小姐懂医术?”侍卫长问。
谢仪舟抓紧衣袖,强自镇定道:“久病成医。”
“如此……”侍卫长往前一步,推开殿门,微微躬身道,“愿三小姐医术斐然。”
谢仪舟不敢应声,用力一咬唇,鼓足勇气,抬步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