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倒霉蛋死里逃生后绝地反杀》梁山薄荷

9、告诫

　　别院——
　　裴兴领着人候于门前，待马车停下便抖开手中的伞，迎了上去。

　　“外头雪急，世子快些进府暖暖身子，灶房一早煨着汤，就等世子和小公子回来了。”
　　他絮絮叨叨说着，手下动作一刻不停。
　　半晌，又道:“一刻钟之前，宫里那位派人连夜给送了套官服，说是……是给小公子的，我想着得先等您回来，就没让人拿进府里。”

　　裴子骁点点头，在经过大门时脚下停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常态。

　　“事情办的如何了？”

　　随着宅院门重重合上，一道黑色身影半跪在侧。那人低着头，声线冷硬不带丝毫感情。
　　“禀世子，那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自那日暗中窥视小公子被我们的人发现，时至今日均不见踪影。”

　　“不见踪影……”裴子骁沉吟片刻，随即挥手道:“不必舍本逐末，继续保护小公子便是。”
　　无论裴寅最后是不是这伙人的目标，敌不动，他们就先不动。

　　那人应是，顷刻间便消失无迹，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

　　“世子，小公子今日闯大理寺狱，还差点……怎的入宫一趟回来，那位还给许下官职了？”
　　裴兴直觉这其中事出反常必有妖，却苦于摸不着头绪。

　　回廊遮风挡雨，裴子骁拿过裴兴手里落了积雪的伞，修长的手控制机括，积雪瞬间随着伞面收缩而跌落。
　　“他人的臣服，自然远不及自己手里的盾牌更令人放心。”
　　他虚拢着伞，视线却停留在红木托手所盛的绿焰之上。

　　“看什么，我不看。”
　　“陛下送的这么着急，总不会是为了让我提前欣赏我朝官服制作技艺之精细吧。”
　　裴寅满不在意，手里的糕点咬了一口，随即又拿起一块递给裴子骁。

　　“阿寅特地让人买的桂花糕，兄长尝尝。”

　　裴子骁接过他手里的糕点，看起来样式简单，入口却有意想不到的清甜。
　　少一分缺失灵魂，多一分又显得过腻。

　　“天下糕点何其繁多，你可不像是闲来无事就请为兄品尝的人。”裴子骁将桂花糕放下，转身拿过矮凳上的紫檀盒，行云流水地放在裴寅面前。

　　裴寅打开木盒，只一眼便露出了笑意，只是这笑意并不达眼底，甚至还带着些冰冷。
　　他慢条斯理合上盖子，神色不明。

　　“章大人动作还挺快，只是怎么这般不长眼，给送到兄长这里来了……”

　　别家孩子犯了事不好随意惩罚，思来想去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只要将“罪证”在长辈之间过了眼，于情于理都不好继续纵容，规矩森严的门第甚至会碍于此而对小辈更加严格。

　　章启此举，明摆了是在告状。

　　堂堂镇南王二公子，不仅纨绔无理，还仗着兄长回朝狐假虎威惹是生非，若不加以管教，日后难保不热出更大的祸端。
　　裴寅甚至能想象到对方那副阴阳怪气的嘴脸，实在令人生厌。

　　“此前听说阿寅在京名声不佳，如今看来，确实不似虚言。”裴子骁好整以暇地打趣道。

　　“那是自然，”裴寅毫不谦虚，“我裴二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又能文能武，若是再不德行有亏些许，府中门槛还不得被媒人给踏破了。”
　　说罢，怜悯的眼神扫过花厅门，大言不惭的话语脱口而出。
　　“我这可都是为了保护我们镇南王府在京中所剩的唯一财产啊！”

　　镇南王封地在南疆，那位当年虽不想在南疆留下祸患，但更不想京中多一个能和自己分庭抗礼的对手。
　　所幸南疆贫瘠，治理难度比起起事难度大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为绝后患，在这个异母兄弟远赴封地后一年间，那位更是各种借口收回了镇南王府所有的田产铺子。
　　连镇南王府的壳子都没留下。

　　这宅子还是当初裴寅被送过来时，为了堵悠悠众口而赐下来的。
　　说是镇南王府在京中唯一的财产倒也不为过。

　　裴寅平日里吊儿郎当，正事面前却也并不糊涂，耍宝也是适可而止。
　　他话锋一转，道:“不过看来还是太给章大人脸面，这下竟然算计到我身上来了。”

　　裴子骁失笑，神情也很快严肃起来。
　　沉吟片刻，他道:“那虞向安是重犯，大理寺狱里看守众多，他必然不可能以身犯险。而阿寅你不同，只要你能闯进去，此情此景下，哪怕将人当场杀死，陛下也会碍于你苦主亲属的身份而轻轻揭过。”

　　“那兄长还……”

　　裴子骁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却并没有直面这个问题。
　　屋外凉风习习，似有感应般，只转头看了裴寅一眼，裴子骁缓步向外走去。

　　离开暖阁，身上的暖意渐渐褪去，冷风不断叫嚣着侵袭。月光被晕成模糊一片，惨白的光照进一地白雪皑皑中，让人无端生出凄凉之感。
　　裴寅不爱看雪。

　　正当他皱起眉头，伫立了许久的裴子骁忽然叹了口气。
　　裴子骁将目光从那轮月光中收回来，常年征战沙场的身姿被拉得更加挺拔。

　　他温润的嗓音在风雪衬托下显得有些冷，“阿寅知道，父王命我回京所为何事？”

　　“……其实无论有没有今天这一遭，那些事情我也必须做，只不过你给了我更好的理由。”
　　不待裴寅有所反应，他继续自顾自道:“一个疑心病太重的人，是容不下他所经历过的厮杀里还有第二个人幸存的。
　　他忌惮我三十万镇南铁骑，却又不得不依仗这些人替他平定南关。边疆将士的性命不是儿戏，经不起上位者的推拉博弈，既然那位想要一条忠诚的狗，那我们不介意装一装……”

　　“可是装也是需要契机的，但阿寅，把你留在群狼环伺之中已是父兄对你不起，兄长不想你如此牺牲。”

　　显而易见，将裴寅拉进来是见效最快的办法，但裴子骁一开始就有意识避开了这条路。
　　可事情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幼弟的打算，这件事情早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弓满没有回头路。

　　想继续演戏却被戳穿，裴寅倒也不打算硬装，他嘴角扯出弧度，有些遗憾道:“本来想将计就计做的天衣无缝些，没想到还是被兄长看出来了。”
　　从章启派人挑唆开始，他就知道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虽然不知道急着杀人灭口的目的是什么，但他正愁找不到虞向安泄不了愤。
　　用那些人的算计来达成父兄的计划，再换罪魁祸首一条命，怎么想他都不亏。

　　思及此，裴寅心下的疑惑也被勾了出来，“今日我兄弟二人在御书房表忠心可不亚于羌狄投敌献金鹫，只是阿寅不知，父王为何让兄长千里迢迢赶回来演一场戏给陛下看？”
　　裴寅唯一一次见父王妥协，还是许多年前为了南疆不得不把他当成人质典在京城。
　　哪怕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那位都清楚，他要抵御外患就不能少了镇南铁骑。

　　“今时不同往日，”裴子骁摇摇头，事已至此，再瞒着阿寅也没有意义。
　　他一双锐利的眼眸直视裴寅，道:“为政者，深谙权衡利弊。制衡之法让陛下安心了多年，但此前有关靖淮王的流言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一根刺，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推动，他眼中的天平，怕是已经开始倾斜了。”

　　“所以只有我们在低位，特别是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匍匐在地，才能将陛下心里的疑虑消解，让他觉得，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裴寅沉吟思索片刻，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上位者，一旦起了疑心，又岂是能轻易消解去的……
　　裴子骁不置可否，既然已经说开了，阿寅也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关窍，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在他眼中便显得更加重要。

　　风越发急了，放晴不多时的天际又飘起飞雪，天边那轮月晕早已不见踪影。此时望去便恍若面对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切未知的恐惧由此生发。

　　“一个人在京城，记得照顾好自己，莫让兄长担心。”想了想，裴子骁又道:“方才说的，给你留些人的提议，阿寅还是再考虑考虑。”

　　裴寅印象中，自己兄长从小性子温润如玉，但却寡言少语，这般称得上絮絮叨叨的样子，即便是当年送他离开时也不曾有。

　　他当下倒是格外乖巧，只是在裴子骁要留人保护他的事情上并不肯让步，再三保证会顾全自己后才勉强让对方暂时打消了念头。

　　“既然如此，兄长尊重你的选择，只是那群神秘人来无影去无踪，必要的护卫还是不能撤，我会尽快查清楚他们的来历，其余的，阿寅自己要小心。”

　　“兄长驰骋疆场多年，面对敌方数万大军都能做到面不改色，怎的一群宵小便让兄长如临大敌了？”
　　裴寅不想兄长深陷在对自己的担心之中，于是故意打趣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只是一群宵小，自然无足挂齿，但你知道自己所面对的远不止这些。”
　　裴子骁有些头疼，“所谓狡兔死，走狗烹，你这些年看的多了不会不懂，若是哪天你在他们眼里没了价值，成为第二个然氏王子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兄长，”裴寅心里有些泛酸，面上却不显分毫，“兄长在阵前浴血奋战都不怕，阿寅在京中又怎会言惧。”
　　“兄长之前留的人已经足够，其他人更应该去做他们本该做的事情……命运非你我能左右，兄长不必有任何愧疚之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永远是我唯一血脉相连的兄长。”
　　斟酌许久，裴寅还是说了出来，那件事情从来都不应该怪在他兄长身上。

　　裴子骁欲言又止，看了他许久，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夜鸮嗥叫，宣告着二人今日的交谈到此为止，裴子骁唤来小厮掌灯，温声道:“夜深了，阿寅早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