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夜手册（女A男O）》橙六

123、她不该被抹杀

　　跃迁舱镜面落着俞在川修长的影子，两人视线像窗外的飞雪擦着檐角掠过。鞋跟敲着墨玉台阶往停车场去的路上，林承孝的悬浮车卷起一重积水甩在两人裤脚。三个肩章闪着冷光的男人僵在了一处，仿佛供在博物馆三角展柜里的□□。

　　林承孝的军礼还沾着黄沙，俞在川颔首先行，只剩曹鑫和他两两相望。
　　“曹司令不再上去坐坐？”
　　“不了。”

　　过去二十年零两个月里，凛冬特别行动小组实施过458次秘密追捕。但当他重启陈匡愚当年的行动记录时，信息系统却显示此人所有轨迹都盖着鲜红的印章。特别说明栏里躺着八个黑字：陛下口谕，特事特办。
　　林家追着影子奔跑了二十年，全成了自娱自乐。而医务室最新一次更换防爆玻璃是去年秋天，安冉摸着新装的钢化玻璃说，人的执念笼统有两种形态，林家的怎么偏偏就是自毁的疯药？可他记得，他们夫妇都记得手术刀划开皮肉那天的消毒水味道，黑色的血喷在无菌布上，明明发疯才是正常人会患的病。

　　雪粒子沙沙扑打车窗，曹鑫斜倚在冷铁色悬浮车门上，眼尾刻着两撇笑纹。“林司令来得不巧，我才在小殿下处吹了半盏春前龙井。这会儿护工该在换第三瓶针了，您上去乘西南货梯最快。”

　　“…呵。”林承孝指腹刮过引擎盖上未化的薄霜，袖口鹰样军徽不轻不重地磕在防弹玻璃上。“你们第一军打仗不行，唱戏倒是块料子。既然第一军是‘嫡派’，是陛下亲信，还能下令对她做五天的禁闭。那时候你的‘嫡派’忠心又哪去了？”

　　曹鑫笑着摇头，他倒进真皮座椅里轻笑，喉结滚动出蜂蜜包裹的钢钉。“我也没指望她信我的忠心。小殿下是个聪明人，她会明白她所有待遇其实都围绕着她3s的基因。只是这些话轮不到我去说。我比谁都着急眼前帝国的形势，想要救百姓出水火，可是‘真相’必须得由陛下去揭开，这是他们父女间的事情。”

　　螺旋警报声刺破浓雾时，林承孝突然抬腿抵住即将关闭的车门缝。“满心满眼都是价值，都是利用。人是活的，还能任你们揉圆搓扁，随你们的意？”

　　“可是林司令，你有别的办法吗？”车载智能屏随着曹鑫指尖轻点，弹出红色交战区地图，掠过林承孝微颤的瞳孔。“你最终还是得配合。不是配合将儿子交出去，就得配合解决虫族再犯。英雄主义就是要牺牲，这一点我比你看得明白。你呢，也不是不明白，就是拧巴，不愿意不情不愿的做。可是世界上有多少能是我们情愿的事？我想天上掉金疙瘩，天上它掉吗？它不掉。”
　　空调出风口涌出的风抚过他拆开第三粒铜扣的衣领，滚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赌一把。为了在意的人和事，她会选择服从的。我要是输了，咱们正在抢的那批军资，我拱手给凛冬军。”

　　最后一滴药水顺着输液管滑落，水晶灯为缂丝屏风上的金线披上了纱衣。林雨泠解开第二支营养液的铝箔封口，喉结滚动得比心跳仪的光点还乱。陈姝把脸陷进他掌心，像雪地里冻坏的狐狸终于找到热源。
　　“多喝一点，肋骨都要戳穿真丝衬衫了。”他用拇指丈量她脸颊的凹陷，掌心被体温焐得半湿。吊灯在陈姝睫毛上抖落几粒光斑，带着药味的呵气缠住他喉结打转。“我下巴硌疼你了吗？是不是很难看。”
　　“…没有。”林雨泠掌心拢住她后颈，像捧着暴风雪里破壳的雏鸟，抵上她的额头。“Alpha也会容貌焦虑？”

　　他们都知道。
　　当镁光灯扫过宴会厅的水晶吊灯，玻璃高脚杯会折射出等级光谱。在这样的权力架构里，容貌是下位者才会购买的保险单，刷卡额度全看持券人盖的印章深浅。那些在洗手间补妆台前摔碎的妆品与菜市场门口的烂番茄没有差别，光鲜保质期总比应季蔬果还短。
　　落地窗前映出的不是倩影，是明码标价的条形码，得赶在保质期前把二维码递到正确扫码枪底下。而真正顶着监控依然抽烟的高层们，连袖扣反光都透着不必费心讨好的底气。整层楼的中央空调都会循环同个真理：卖相精致是廉价展柜里的基本款，真正称重器上压秤的，永远是翘着二郎腿翻报表时袖口露出传世三代的珐琅腕表反光。

　　她突然把整张脸埋进他胸膛，被贝母扣硌红了鼻梁也不肯动，“焦虑。”
　　林雨泠骤然僵成一具被暖化的冰雕，他感受到陈姝汗湿的额发扫过他青筋鼓动的颈侧，破碎的句子从锁骨凹陷处漫上来。“我希望自己一切都能符合你的喜好，想用我的价值牢牢抓住你。别离开我，我什么都会努力去做。多陪陪我吧…。”温热的呼吸浸透了那薄薄的衣料，在林雨泠胸前烫出朵半颓的花。

　　求你。
　　留下。
　　“…”

　　他心脏仿佛被冰锥刺穿的痛，无法言语的苦涩在舌根弥漫，他只能死死攥住床沿看着跪坐在身前的恋人。这个曾经出身贫寒却能昂首领队到最后的军校优等生，此刻睫毛垂落成两片病叶。

　　【既然是皇室安排，那就不可能真的让她身陷险境吧，肯定有人暗中跟着护着啊~，明星都有保镖呢，小殿下能没有？人家到军校只是镀金的啊，做得好，赢得民心民意，做不好也有人给擦屁股，我们都是被愚弄着玩的，人家的韭菜而已~】

　　【下来镀金就镀金，还伪造成贫民出身，想要从底层拉好感，拉支持，实在是心机深沉！一个二十年不出面的娇小姐，小公主，跟自己有实绩的哥哥比不上，急着上位，之前那些报道全是上面给她铺路呢。】

　　【皇室的斗争，只有我们真情实感了，嘻嘻。她不是身体差嘛，那就祝这位玩弄人心的小公主活不过今年好辣！那两个人跟着她也是倒血霉，白白地跟着她死，人家又做错什么了？】

　　【皇室还真能为了她下功夫，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安排的那么巧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呢。】

　　【你们不觉得娇弱小公主，和一拳能打到老师脸上，这两个人设本来就很冲突吗？假话连篇。】

　　【老师也放水了吧，谁敢真打她啊，我不信老师们不知道她的身份。】

　　【大殿下为帝国辛辛苦苦付出，到底还是比不上人家先皇后肚子里出来的，在皇室眼里，就是亲亲小公主的垫脚石。小公主什么都不用干，踩着她哥就能直接上位了捏。】

　　【凭什么我们大殿下要给她当垫脚石？大殿下清理变异种险些没命的时候，她还在温室里享福呢！出来露个脸就想能坐享其成了，做梦！】

　　【我们绝对不支持这样一个人，未来会当上帝国的储君，她要是成了储君，我们帝国就玩完了！】

　　【炒作姐。】

　　最后一抹斜阳被鎏金的窗棂寸寸切割，林雨泠湿冷的掌心徒劳掩住震颤的光脑屏。千米高空本应有的风声都死于防弹玻璃外，中央空调吐着暖香对抗制氧机的低吟。一百五十具水晶灯投下的光影却似有冰棱的棱角，瓷瓶里新换的温室白兰开得过分完美，与描金檀木浮雕一同浸泡在手术灯般雪亮的光线里，仿佛是高价骨灰瓮壁上阴刻的经文。

　　她被抹杀。
　　她不该被抹杀。

　　“我冷。”声音黏着鼻腔的水汽抖出来，发顶却纹丝未动地抵着他的锁骨。林雨泠仓促拽着蚕丝被褥往她肩头堆叠，可那月色的缎面却洇出蛇鳞般的凉气，裹得越严实寒气越顺着织物毛孔往骨血里钻。

　　“别怕，我在这儿，我会永远在这儿。”“阿泠，我想回学校！我想回1202！我…，我还回得去吗？”“回得去的，陈姝，你相信我。”“可是还有人盼望我回去吗？”
　　“…”
　　“…会的，我们都盼望你回去。”
　　十二扇缂丝屏风正吸走最后半立方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