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夜手册（女A男O）》橙六

129、暴力的狂欢

　　香槟色纱帘轻拂过智能感应恒温墙，陈姝懒懒陷在镶金缀玉的疗养室里休养，日历却已逼近寒假的最后节点。她望着花瓶里属于初春的蓝花楹，颤巍巍的云层下每天都会有皇室专属悬浮车来叨扰。林雨泠这段时间始终将光脑藏在他那件呢外套的口袋，此刻却在光屏上划出一道直播页面，那是林承孝带领凛冬军与第一军团共同出征前的最后一场记者会。

　　“你爸出征日程就是这两天了吧？”陈姝将下巴抵在林雨泠紧绷的肩头，嗅到属于她的气息像纱衣般笼罩着他的肌肤，那不是信息素，却比信息素多了丝清醒的沉沦。
　　光幕中林承孝的面容被镁光灯映得如同霜雪，‘围岛计划’四个字在新闻稿上闪出血色的浮雕纹路。
　　“嗯。他们要对这回虫族首次现身的那个岛进行全面检——”“砰！”
　　猝然间能量流断裂的幽蓝波纹掠过天花板，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伴随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巨大能量波如恶龙咆哮肆虐而来。陈姝踉跄箍住林雨泠倾斜的腰肢，仰头望着晃出虚影的水晶吊顶，短暂的黑暗后碎钻般的星光在她眉心投下跳跃的阴翳。

　　“这动静从疫情时就有，怎么现在还有？到现在都没个说法吗？”
　　“恰恰就是‘说法’太多了。”林雨泠手指在半空划过，数以万计的论坛帖子展现到陈姝面前。“有说施工爆破，有说飞机气浪，还有说是变异种。就这怪动静甚至建出了一个论坛，每次响了大家就发帖子问。”

　　【有人听见刚才的动静了吗？还以为是地震，我还正洗澡，天呐抓了浴巾就往外跑，吓得要死。】
　　【怎么回事啊到底，这个月都震三次了！到底是什么在响，有没有人管管？领导都死了吗！我们这儿住的可是都城，不是延城那种月租才八百块的‘农村’。】
　　【月租八百是厕所吗？】
　　【楼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厕所啊，飞行机器人开一次箱都一百呢。】
　　【延城是重灾区，楼上俩嘴脸别太尖酸刻薄了。】
　　【别跑题啊！大家快来说说，求知情人爆料，到底是不是虫族的动静？还是哪里受灾了？也没有新闻啊？是被往下压了吗？】
　　【谢邀，刚下舰队…我是第一军团的…这件事…关注我解锁更多后续。】
　　【我这儿有内部消息！聊天记录和视频，只需100！】
　　【死骗子，大家别信楼上的。】
　　【这个月震了三次，停了三次电，o的小破球****的要完蛋了，我可就不上班了！】

　　“有没有可能是菌类变异种？那东西倒是大麻烦，很少有地方还没被侵袭过。”
　　“说起这个来…。”林雨泠若有所思，“现在第一军和凛冬军都在忙虫族的事，变异种的事交给了赤金军，是大殿下在领着做。”

　　“俞在川啊。”陈姝本不屑探听这个异母兄长半分，但麻烦压上了脑袋，促得她也不得不去知己知彼。她滑进林雨泠怀中暗香处，发梢被林雨泠的手指轻轻缠绕着，像在梳理某种昂贵绸缎。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陈姝蹭了蹭带着果香的掌心，随手捉住恋人手腕上的光脑。不必明说，林雨泠眼尾透出笑意，指尖在虚拟键盘划出星轨，俞在川的生平游鱼般掠过。

　　“身体各项机能倒是都近乎完美。”陈姝戳着全息投影里的战斗回放，视线扫过明晃晃的2S等级标志。影像里青年如标枪般挺拔，确实是皇室该有的气势。“阿泠，你看这个旋转绞杀。”她揪住林雨泠袖角轻晃，“大三数据比大一时慢了2.5秒，不进反退？”

　　林雨泠顺势将掌心贴上她后颈，微微俯身的气息拂过她黑色的发鬓。“说是十来岁时玩赛车失事被碾碎了腰椎，碎得实在厉害，修复仓都不能解决。”医疗报告应声展开，泛着冷光的骨水泥填充示意图如同机械蝴蝶标本，“一旦二次受伤临近椎体很容易再发生碎裂。他后来偏又摔了一跤，腰椎一碎碎三节，所以到现在都需要定期做修复。”

　　陈姝无意识地划动眼前的资料库，定格在少年赛车手扬眉一笑的夏日。汗湿的卷发贴在泛红脸颊，他在沸腾的人潮中央张开双臂，好似要拥抱四面八方涌来的光。那截晒成蜜糖色的手臂，现在终日裹在金丝银线刺绣的皇室制服里，只剩机械摇动的礼仪弧度。

　　“我以为他就是阴涔涔的人，没想到年少时居然也阳光开朗过。”她触碰着逐渐暗淡的光幕，屏幕蓝光在脸庞割出细细的裂痕。血液里迥异的染色体终究承着相同的姓氏，就像暴雨天的偶遇，当他们行走在同一片天空下共撑一把伞，伞骨断了，总要沾湿两副肩膀。

　　林雨泠垂眸凝视着伏在膝头出神的恋人，微长的碎发滑落在陈姝肩头。“在想什么？”
　　陈姝缠绞起一缕，忽而将滚烫面颊埋在那片微凉的掌心间，“…在想，如果我一早知道他有腰伤，不会给他那个过肩摔。”落地窗倒映着两个依偎的身影，月光为他们裹上朦胧轻纱。
　　“初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只觉得人本来就要争。现在却觉得，分明是一群被铁笼困住的小兽，在人类的规则里揪着同类撕咬，而啃咬着彼此所争夺的那点碎屑，不过是链条垂落的铁锈。我们何尝不是被绑在同条运输带上的沙丁鱼？争的不过是更靠近氧气泵的方寸之地。咬不到真正愚弄我们的东西，只能物伤其类。”

　　“…”林雨泠叹息的尾音在空调送风口轻轻震颤，抬手轻轻拨开陈姝颊边碎发，在她额头间印下一记吻。“我们聊过Omega和女Beta的处境，生存空间就这么大的时候，只能互相撕扯，以博取控权者指缝里漏出的一点饵料。可世界原本是很大很大的。所以我也常在想，为什么会墙外有墙？或许是因为‘社会’的性质本就是一堵墙，但人类没有这堵墙又不行。”

　　林雨泠的腕上光脑骤然泛起急促的蓝芒，十数道消息浮窗撞碎空气中的光粒。他撑着沙发的指尖猛地泛白，未等陈姝发问就先快速取消了投影，直到在看清内容后才悄悄把提起的肩线放软。“是群里惦记你伤情。”

　　陈姝拂过他衬衫下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牵过他手臂启动群聊录制功能。屏幕中毛躁的头发意外乖顺地垂散在肩头轻晃，清浅的酒涡盛住未干的药物气息，“这学期就能返校啦，大家安心。”

　　瞬间炸开的电子音效恍若新年爆竹，铺天盖地的表情包与语音泡沫般浮满屏幕，没有猎奇的质问，没有小心翼翼的怜悯，每个人都在默契编织温软的茧，谁都不忍戳破那层沾着血腥味的窗户纸，谁都不愿掀开命运突然披在她肩上的华美的荆棘袍。
　　直到最后一个打call动图被银铄的睡觉符号斩断，温控系统发出琴弦崩断般的嗡鸣。骤然沉寂的室内扬起臭氧味道，像烟火庆典后的硝烟尚未消散。

　　“我不能一直活在真空里，阿泠。 ”她什么都明白。

　　十指交叠相扣的瞬间，林雨泠望向光脑密码锁上浮动的涟漪。
　　陈姝感受着金属环重回掌心烙下的压强，待认证绿光亮起时还是瑟缩了腕骨。海量恶评裹挟着亡灵照片喷涌而出，那些遗照里方世杰的瞳仁正渗出数据合成的血泪。——【去死吧杀人犯！】

　　【建议给公主办线下谢罪直播（遗照九宫格.j
　　pg）】
　　【原来贫民逆袭是皇室play的一环呀~】
　　【都是因为你！普通百姓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你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就能把普通百姓的性命踩在脚下，随便你们争权玩弄牺牲为你铺路。踩着别的鲜血上位，你就不怕他们午夜梦回找你！】
　　【恶心东西，皇室有你这样的人，是真的要完了！】
　　【亏我们之前还把你当平民之光，当英雄榜样。看着你从贫民崛起，就好像看着我们这些普通人也能扛起一片天。我们那么真情实感的喜欢你拥护你支持你，我们以为你会拿我们当同学当朋友，原来不过是垫脚石啊。】
　　【你害死了自己的朋友，你害死了自己的同学，你欺骗了我们！炒作姐不得好死！】
　　【撤热搜那么快，真不愧是皇家小公主，捂嘴就是快！做得出还不让说了，怎么，还要顺着网线把我抓起来吗？】
　　【我们绝对不会支持你这种人。】
　　【你因为是小公主，小殿下，失事了有人管，有人救，你有没有想过跟你在一起的同学，他们多无辜，多可怜，他们做错了什么？如果不是你，他们根本不会死。】
　　【身娇体弱小公主，人血馒头小公主，平民之光小公主~（图片）】
　　【（图片）（图片）（图片）】

　　铺天盖地的诅咒扯碎昔日荣光，连她近三年来在训练场淤积的青紫色块都成了虚构的妆容。林雨泠突然张开五指覆住她的光脑屏，陈姝的睫毛在蓝光中簌簌震颤，指尖徒劳点触着图片里方世杰溅满血色磷光的证件照。
　　“别看了。”
　　“阿姝，阿姝…。”

　　这座城市向来不缺清醒又糊涂的看客，雪崩发生的刹那，无数道潮水般的视线便抢着涌来。不过是同在钢筋森林里残喘的兽，终于嗅到了可肆意撕咬的猎物，便集体举着淬毒的放大镜赶赴这场盛宴。每滴雨水都在直播镜头里被肢解成发光的利刃，切割下来的人性碎片全喂给了贪婪的大数据漩涡。人们总迷信总鞋尖踩在高尚的废墟上会更接近天堂，务必要在崩塌的裂缝里楔入自己精心打磨的道德徽章。

　　【真要是贫民区长大，哪能有一米九的个子，就那个头都不可能吧？也就你们真信了。】
　　【就算大多A级，也不是没出过S、2S，一样的起点，怎么就她能打到覃老师？我早就觉得不对劲，覃老师肯定知道她身份啊！肯定是放水了！这可是帝国小殿下，覃老师一个普通退役兵，哪敢真对她下手？】
　　【我们那么多人参加比赛，就她那组全员到终点，这本来就很奇怪！怎么可能的事情！明明就是有内定，三军联合着给她铺路呢呗，做样子给我们看，糊弄着我们再打打鸡血，又为她奠定了群众基础，嘿，一箭多雕，咱们小殿下资本的力量就是大捏捏捏。】
　　【有种自己一直讨厌的人被发现了真面目的爽感（撒花）】

　　人们剥落真相的过程是如此的狂喜，当第一个自诩清醒的猎人举起手电筒照见裂缝里的尘埃，整个互联网都会跟着他高喊——看啊！那是命运的预告信！
　　都市人自有消解痛楚的狂欢哲学，每个人心里蜷缩的困兽忽然都有了冠冕堂皇的出口，于是谣言便顺着成千上万个扬声器，绽开成金箔包装的真相烟花。

　　凌晨五点时的键盘战场依然红光未歇，队友们无不在电子荒原举着断戟反复冲锋，就连林雨泠都和人对线了不下千条。辟谣声如遇漩涡的孤舟，刚抛进舆论汪洋就碎成像素泡沫。全成了滋养谣言的沃土，每个标点符号都被敌营淬炼成倒刺，从八方剜来「资本银弹」作朱砂，在为她发声的ID上纷纷画满猩红的判词。
　　【猜猜跟着小公主倒霉的下一个是谁？九个人给小公主做配，就怕还不够死的。】

　　陈姝喘息痉挛着揪紧领口，那件制服外套至今渗出岩浆般的灼痛，满目猩红里甚至辨不出哪片是日光的金箔，哪片是方世杰的呼吸残片。

　　这并不是正义之行，只是暴力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