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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比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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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泠取鱼钩的手指顿了顿,河面碎银摇晃在他睫毛上,像星星坠在刀刃边缘。他把半句过分直率的话丢进夜色,“我是说,我也可…”
“别说了,别这么看我。”陈姝突然抬掌横在两人中间,把脸偏向纠缠的树影。那轻颤的睫毛掀起的暗潮太危险了,像乌鸦衔走了日晕,黑色翅膀掀起老教堂的玻璃彩窗。于是空虚的胃部开始收缩,藏着锐齿的欲望在唾液里苏醒——把闪闪发光的东西叼回巢穴,这是刻在基因里的贪婪。
“嗯?”他不解。
陈姝扣紧钓竿。早年间和贫民区那群家伙抢发霉面包时她用过同样的力道,但活人是带体温的琥珀,不能粗暴地按进口袋。
“是不是不舒服?”他膝盖蹭过冰硬的石块,影子里有人悄悄屏住了呼吸。
“让我看看你脑袋。”
陈殊把后槽牙咬得发酸,喉间滚过灼烫的絮语,克制着要把那人呼吸频率都刻进视网膜的妄念。似乎有新雪簌簌落进发烫的衣领,她猛然甩头。
“不是。”
匆匆低下的头在逃,陈姝整理着根本不乱的渔线,暗骂Alpha的劣根性。她在心里齐根斩断那些破土的藤蔓,就像折断河边一截枯枝,动作干脆得能听见迸溅的脆响,可隐隐发烫的腺体却在嘲笑她伪造的清明。于是钩尖突然咬了她,仿佛是惩罚她此刻的飘忽。
林雨泠忽然意识到,此时他们膝盖间距塞不进第三片雪花。
“你睡一会儿吧,我觉得你开始迷糊了。别他们休息好了,你又倒了。”
“有道理。”陈姝疯狂点头。
“那咱们差不多就不钓了。”她将吃完鱼的杆子丢掉,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舒舒服服抻了抻。
林雨泠却不肯,“我没什么事,就在这儿钓吧。”
那可是两块饼干!
林小少爷用眼神无声的斥责她败家。
“没事的,已经钓上很多鱼了,咱们回去把它们都烤出来,路上是很够的。不用那么担心我。”
“好吧,你倒是真敢。”他解开猎物残留的饵料,腥气漫过睫毛时忽然屏息。陈姝脱臼的领口若隐若现起伏的锁骨,那儿刚被夜露打出细小的水洼。
“就不怕万一付出打了水漂?”
“那总得去做了才能知道结果。”陈姝利索地扛起篓子,快步踏出枯苇丛。
“再说我有三十块饼干,那就是足足三十次的试错机会,要是逮不到鱼,实在不行,我就把森林里的草叶子全啃秃噜了,还真能饿死不成?”
她第一次站在军校里时,包裹的缝线正在迸裂,悬浮车里摇摇晃晃来回磨着头顶,像极了每天都在漏雨的废墟屋顶。
想逃,想回家,回到那个她早已习惯的地方,但白炽灯管下擦眼泪的姿势其实和跪在射击场擦枪的姿势没什么两样。
后来她习惯了凌晨五点钟空气里的哨响,被覃老师翻来覆去拆卸的肩伤还会在夜晚发酸。于是开始明白,鞋底总得踩到地面,地砖的纹路才会自己跳上来告诉你,这双脚该往东走还是向西行。现在的她愿意相信安冉的话,她越来越坚定的想要走下去。
“那要是队员并没有领情呢?”,林雨泠必须提醒,“有时候,一个人承担下太多责任,别人会养成习惯,认为那是你本就应该做的,从而理所当然将你看作血包。”
做头狼的难处在永远在于分寸,举起鞭子的手太狠,眼泪都会变成带毒的刺,围坐的餐桌前永远会漂浮着伺机而动的反骨。
抚触羔羊的手太软,温顺的皮毛下会翻涌出吸血的口器,扛着团队前进的骆驼背脊,迟早会开出无数个针眼大小的吸血孔。
信任往往得掺着半克距离感调配,亲密要掐着公分刻度来丈量,放任感情的红血球在组织里肆意繁殖,权力就会开始败血症式的溃散。
“你不能真的成为队伍里的‘妈咪’。”林雨泠用了从若拉那儿学到的形容词。
以队员和队长的身份来说,这其实是个敏感话题,教上级做事是一种‘权利挑衅’,他完全可以顺势就拿她当个血包,还能避免许多争端。
但林雨泠没有。
意外之中又不太意外,这种话,原本也就只有林雨泠会说。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陈姝喜欢林雨泠谈话时的坦诚,所以也愿意对他坦诚。
林雨泠没说话,微微偏过头去瞧她,等着她的下半文。
“所以,我其实做了两手准备。”
陈姝弓着脊背凑近那截霜白色的颈项,在林雨泠骤然僵硬的睫毛阴影里,嗅到某种浮动的躁意。橙红色信号枪斜插在对方腰带上,像枝鲜嫩欲滴的毒蘑菇。
“姜勇跟你们聊了‘掠夺’和‘发展’对吧。那你觉得,发展的必要条件又是什么?”
后腰袭来滚烫指痕时,林雨泠喉咙里的惊呼还没成形。Alpha的饥渴仿佛能透过干爽的制服渗透进来,指挥他腰腹肌肉产生应激震颤。
“无法构建‘发展’的合作方…”
她温吞地说着,低垂下的眼如深夜里的湖水,波澜暗生。林雨泠清晰感知到那五根手指渗向他肌肤的温度,满带着侵略性,将他笼罩其中,随即手腕猛地向下一拽——“就要淘汰。”
野狼等到了它认为的最佳时机,血盆大口撕咬上前,一击致命。
“你!”
他的信号枪被摘了下来,快而明确。
“学长,其实比起我,你才是那个,看起来很警惕、防御很高、总是想很多很远,其实对相信的人完全袒露肚皮,毫不设防的人。如果身边人有心对付你,都不需要任何攻击,就可以取胜。”
陈姝收敛起刚刚外泄出的野性,恢复了往常的笑意。她弯下腰身,为他将信号枪重新绑回腰间,动作十分轻缓仔细。
“我很喜欢学长的关心,但是学长这个样子,真是让人很难不担心…。Alpha很危险,不要真情实感的为Alpha操心。独自在家的时候也不要给陌生人开家门。”
嗯,入室抢劫也要防范。
“…”林雨泠眉心突突直跳,后槽牙隐隐发出磨动的声响,拳头狠狠硬了。
“陈姝。”他连名带姓唤她。
“哎。”陈姝抬起脑袋,手指还没来得及松开。林雨泠一个提膝朝她胸口顶去——“呃啊!”
“你自己走吧!”大猫浑身都炸了毛,将脚底的枯树枝叶踩得哗哗响,一鼓作气,越走越快,将陈姝远远甩在了后面。
温暖与寒意的较量在树枝间燃烧出橘色火焰,周峥往火堆抛柴时望见残雪地里移动的身影。林雨泠步伐急促地踢开碎石,脖颈处还浮着晚霞般的绯色,一路烧到了耳朵。
“阿泠,你这是怎么了?” 周峥有些恍惚,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林雨泠这副模样,上一次还是小学的时候为了争一块积木。
林雨泠努力平复情绪,“没事”二字到了嘴边,又咽不下心里的火气,见陈姝也走了过来,故意咬重字音大骂,“被狗咬了。”
“学长,你可别冤枉了狗,人家顶多就是闹着玩,追了两下,可没张嘴!倒是学长直接给了人家一腿。”簌簌声响自另一面传来,阴影里探出灰头土脸的陈姝,敞着制服跌坐火堆前。
“是吗?”林雨泠目光冷嗖嗖地扎向她。
“我明明就是收着力道的,你倒是替那只狗先喊起冤了。”
“不冤,不冤。”陈姝高举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目光环过一圈,见没几个醒着的,于是一边挪动屁股,一边小小地叫,“汪汪!”
鱼篓里的扑腾渐渐陷入冬眠的,两人目光相对又笑着错开,各自盯着篝火不同角度的阴影,潮湿的枯枝在火焰里炸开的声响,暗合了某些失序的心跳频率。
周峥瞪着眼珠,视线反复在两人身上跳跃。
不远处的银铄更是一个鲤鱼打挺,垂死病中惊坐起。
O的,她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