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夜手册（女A男O）》橙六

65、“Cheers, for the shining trash world.”

　　光线斑斓的走廊里，两人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他在重心倾斜的瞬间抓住她的衣领，天鹅颈弯成脆弱的弧度，绷紧的指节却像抓住救生圈那样用力。

　　悬在空中的姿态像个执拗的玩偶，发尾在陈姝肩头淌成波光粼粼的溪流。手指无意识缠绕着她黑色的发梢，“你现在倒是真像个诱拐无知omega的黄毛，拐带小人鱼上岸的那种坏家伙。”

　　托着他的胳膊突然绷紧，又故意往下沉了沉，惊得溪流断成四散的珍珠。气呼呼的声音混着洗发水香波气息喷在他颊上，“我这是在为谁生气啊？哼。”

　　发丝扫过下巴时带起细微电流，怀里人睫毛投下的阴影在轻颤，“不许冤枉我。”林雨泠撅了一下嘴巴，又紧紧抓住她，“我没对阿峥说过这些话，总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自己承受着就够了。”

　　父母的爱在他骨骼里浇筑时永远带着锈味，让他像街角阿婆那盆永远养不活的水仙。他们说你该长成开往远方的列车，但方向盘永远要握在他们手里。于是旧伤从不结痂，只是他在雨来前提前吞下止疼药，像掐灭一段没来得及讲完的对白。委屈也好、痛苦也罢，统统压进旧皮箱最底层。懂事两个字刻在肋骨上，越忍，印子越深。

　　“最近真的不一样了。”

　　尝过热红酒的温暖，才发觉这些年咽下的玻璃渣根本骗不了舌苔。十指深深掐进枕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有没有可能他人生的这片土壤里确实种着种子？

　　“哪儿不一样了？”她屏住呼吸追问，血液里涨潮的氧分烫得喉头发痒。
　　他忽然松开绷紧的肩胛骨笑起来，睫毛在光影里簌簌扑棱，“我明确了一件事，我首先是我自己。”

　　“对喽！”陈姝笑涡里兜着旋转的天光，倏地将人甩上肩头。无数支离的镜面映出两具鲜活躯体在人群中画弧线，中央空调的暖风裹着香水与爆米花气息，竟让潮湿的空气有了春天的弹性。

　　商场的背景乐突然切换成一曲spring。
　　在某个过于亲密的倾斜角度，只余发烫的耳垂触到逃窜的温度。那原本该是接吻的姿势，最终只剩发梢扬起时鼻尖蹭过发丝的霞色涟漪。

　　夜晚的玻璃门被油脂涂抹成琥珀，两个人影在月光里踉跄地撞进来，冷风捎着几声啤酒瓶清脆的碰撞。
　　“哇，你俩出来最早，来得最晚，该罚！”银铄拖长尾音掌心重重叩在斑驳的桌面，残留在锡盘底的油花在她指缝间闪了闪，周峥抽了张纸巾塞过去，“别乱摸，擦擦！你这个不爱干净的Alpha！”“嗯？我吗？”“不然是谁？”“罗斯啊！”“…”

　　陈姝挥开塑料膜包装，成排各色的啤酒在桌角集结完毕，“还不是去买酒嘛，你看你，饿急了？”
　　人群突然拧成一股绳，“那也不行！身为队长怎么可以迟到！”“是啊，陈老师，我们等的屁股都麻啦！”

　　林雨泠咔嗒掰开易拉罐的动作截断了喧闹。顶灯光晕里，年轻人腮边腾起淡淡的红雾，眼瞳却像浸泡在融化的星屑中那样发亮。“认罚。”他说着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滚动时带出雪沫般清泠的笑音。陈姝紧跟上，用力地与他碰在一起，“干杯！”

　　那些抓住的、溜走的、渴求的、不甘的，都变得像碰杯时晃出杯沿的泡沫一样轻盈。当各种器皿在寒冷的空气里相撞，雪地上便会炸开一道炫目的流火，少年人向来擅长用此刻燃烧的光亮照透昨夜与明朝的迷雾。
　　大步地大步地走，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时间。

　　——黄白液体在玻璃杯里摇晃，再也分不清盏数，最后都化成了模糊的气泡。

　　喊酒令第六十四轮，平日里连说话都轻得像蝴蝶振翅的莉莉，被乙醇浸透后也有了山崩地裂的气势，拍着桌子发誓，“我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军人的！”

　　酒瓶在颤抖的桌面上滚出一道银弧，姜勇瞪着眼，影子在地上劈出山岳的轮廓，“对！我们，我们早晚有一天，会向世界证明，我们beta，一点都不平庸！”
　　罗森的板凳在地面划出尖啸，空气里炸开一道惊雷，“我们一点都不平庸！我们要证明给世界看！证明给那些瞧不起我们的人看！”

　　他嗓门太大了，比赛时候病殃殃的不出声，这会儿喉咙里像塞了个漏风的警用嗽叭。
　　若拉顿时不甘示弱，也扯着嗓子喊起来，“我们omega也一样！我可以打得Alpha满地找牙！以后，我也能保护百姓，都，都得喊我一声，上校！嘿嘿嘿…。”

　　少年人意气充盈似能凿穿黑夜，各自喊着口号，惹得旁桌侧目纷纷。

　　“小了，你格局小了！”周峥食指在虚空描画同心圆，喉间涌上的酒嗝让他脊背突然塌陷，带着泥煤味的叹息瞬间撞碎在若拉颈侧，惹得若拉连连扇风。而指尖掠过鼻尖时，她却闻见自己掌纹里也渗着同样的琥珀色。

　　林雨泠醉意浸透的尾音染上沙哑，把尖瘦的下颌抵在陈姝肩胛，仿佛一盏碎冰纹的白瓷，叮当撞翻七八支空酒瓶，同样望向若拉，“做司令！”

　　“…对！”若拉五指骤然捏拢，视线在两人肌肤相贴处燎过一圈，学着莉莉突然一巴掌震得玻璃杯簌簌发颤，“做司令！”

　　陈姝的肩线骤然绷紧。林雨泠微凉的指尖正沿着她袖口游走，像条蜕皮的银蛇，每次将要触到她掌心就轻盈游开。

　　“怎么一直挠我？”“没什么，使了点坏。”
　　“嗯？”“你不用知道。”

　　全场爆开的笑意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服务员默默擦掉柜台上的酒渍，这大约是今夜唯一的清醒。迷离的霓虹打在所有人泛红的面颊上，像给青春盖上未完待续的火漆印。

　　若拉被笑红了脸，赶紧将矛头转移，“喂，说完我们啦，你们这些Alpha呢，你们想做什么？”

　　“我？”油星子蹭亮了银铄的制服，她往后仰了仰身，布料鼓起道圆润的弧度，对着滋滋作响的羊肉串笑，“我没那么远大，当小卒我开心，当将军也行。只要他们敢给命令，我的子弹就往哪里飞，甭管准星对准什么方向！”

　　墙角歪着的方世杰突然举起竹签，竹尖戳破半空缭绕的烟，他把脸同样贴向陈姝肩头蹭，“我是老大的小弟，以后还要当老大的小弟，老大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嘁~”若拉撇撇嘴巴，“好没出息的理想噢。”
　　方世杰完全没有被攻击到，当即就做了个鬼脸，“那我觉得跟在老大身边就是最好的，跟着老大有肉吃！哼，若拉，亏你还喊我老大叫老师呢。”

　　罗斯伸懒腰的影子斜斜劈在墙上，“哎呀，我也没什么具体的理想。我就想世界是幸福的，和谐的，美好的。嗯…，有点太宏大了是不是？”
　　银铄咬着肉笑出声，拍上他肩，“是有点太童话了。”
　　罗斯抖了一下她的手，没抖掉，哼哼起来，“童话又没什么不好，我就是想无风无浪嘛！”

　　“所以陈姝你呢？”
　　空气突然从漏勺里沥出去，酒瓶和竹签都停在半空中，气泡咕嘟咕嘟炸响。

　　“嗯…”陈姝喉间滚出犹豫的尾音，拖曳出往事的第一帧。“我刚入军校的时候吧，想的只有三件事，营养液要烫手，冬衣要厚实，然后躺在文化课的甲骨文上混日子。”

　　“后来从安老师那儿听说了覃老师的故事，什么飞蛾扑火，保家卫国。食堂的土豆都比我懂那些大道理，我不行。”

　　她从不说自己站在道德高地，相反，在人群中她总是第一个摘下道德勋章。直到Abyssus那场风波过后，方世杰的话让她意识到，日子就像一滩煮煳的泡面，但总有东西要让皱巴巴的灵魂突然挺直了腰。

　　“然后是第一次上维莉老师的课，当时论坛上夸我那些话，我都暗戳戳的翻了。可其实，我跟你们交个底，当时被缠住，我真想要放手。”

　　“我是会害怕的，我完全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英勇无畏。只是在那片刻里，我挣扎着，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认输。我就又想起了，安老师跟我说，站得越高，能决定的就越多，而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我想着我肯定成为不了覃老师，但我有我在乎的人啊…，所以那时候我就想试一试，试一试自己能力的极限。不说站得多高，至少保护我在乎的人。”

　　“再后来，再后来是发生了些乱七八糟的事…，嗯。”这段不能说。
　　Abyssus的事情是绝密，就连罗斯他们也都瞒着。

　　陈姝目光看向银铄，酒气蒸着真话浮上来，“反正就是，我人生意义上，第一次拥有了朋友，兄弟，姐们。你们教会我在危难时把后背交给彼此，教我在衡器两端放上庸常人生与沸血理想。”她的喉音突然锋利得像磨亮的军刀，玻璃杯底叩击桌面的震荡中，似有终年积雪轰然崩裂。

　　“我们做约定吧，这是我的理想。”她俯身切开浑浊的夜色。

　　“我想我们，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四十年，好多好多年后，甚至是七八十年后，都还能像这样，坐在这里吃饭，喝酒。而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各自的人生目标。”

　　当时间把所有人冲刷上万次，当每张脸都被命运凿出裂痕，霜花缀满衣袖那天，再次就着街边烤串的烟油清算，最后那罐埋在霓虹下的雪花啤酒到底被谁偷喝光。

　　“我要我们，顶峰相见。”
　　残酒泼向夜幕时划开银色抛物线
　　“敬我们，光明的未来！”

　　“Cheers, for the shining trash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