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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他来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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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你去你去,我踏马还不去了呢,一天天的,好事没有,屁事一堆!”何警官平底炸雷发了火,吓得几个毛头小子一声都不敢出,何警官这个人,发起脾气来是几头牛都拦不住,但也不能怪他情绪不稳定啊。
他自从接了撞车案后,就一直在忙前忙后,精神又高度紧张,人总是要发泄一下的,如果不发泄,那总有一天会发疯,何警官发泄完后,面皮也有些泛红,还是之前木讷的小伙子动手扒了个橘子塞进何警官的手里,打破了值班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木讷的小伙子见何警官手下橘子了,才犹豫着说道:“要不,我去里面帮帮忙?如果就是认领一下尸体的话……那我、应该也……行。”
何警官垂眸想了想,他纠正道:“不是尸体,是……家人。记住了,郭铭,是家人。”
郭铭就是木讷小伙子的名字,郭铭点了点头,他微微抿唇,推开了沈敏所在的房门。
何警官目送着郭铭进去,郭铭的背影都能看出他内心的紧张,何警官掏出一根烟,想着自己抽完一根再进去,烟蒂叼在嘴里,何警官又想起了之前女警说的话,何警官瞬间没有了再抽烟的兴趣,这时,沈敏从房间里走出来,郭铭则皱着眉跟在她的身后。
何警官庆幸自己没有点燃香烟,他上前几步。用眼神示意郭铭,郭铭眨了眨眼,又成了那个木讷的呆子。何警官没有办法了,才问:“沈女士,您……”
沈敏眼圈依旧微红,但是她的眼神却很清醒,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即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不能垮掉,她还有两个弟弟妹妹需要寻找,需要照顾,沈敏咧了咧嘴,虽然她无法强迫自己要面带微笑,但她也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难过。
沈敏双手搭在两侧,看着何警官说:“我现在可以去看看我的……父亲和母亲了么?”
依旧是那双眼睛,此刻却不再敏锐强硬,仿佛脱去了浑身的铠甲,流露出最柔软一面的模样,何警官不能拒接沈敏的这双眼,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还是沈敏头一次去所谓太平间这样的地方,但她却没有胆怯与畏惧,因为她知道,里面的人,不会伤害自己。也许是泪水早已哭干,沈敏见到沈咏和白炎的尸身时,已经哭不出来一滴泪水了。
他们双双躺在一处,面盖白布,仍旧双手交握,何警官从旁解释道:“他们……被发现时就是这样的姿势。”
沈敏默默点了点头,她深处手想要揭开那盖住面容的白布,何警官就提醒道:“请做好心理准备,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我明白。”
白布被揭开,气流混杂这些许不可名状的异味,就算沈敏已经佩戴好口罩,也依旧无济于事,沈敏咬着下唇,确实如何警官说的那样,面部特征都已经销毁了,她根本无法从面部得到任何信息来证明面前的两人是谁。
可她也无法证明他们不是。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对得上,沈敏也清楚,这只是一个流程罢了,后面还有基因比对,只要她的基因信息和……他们的吻合,那就能直接证明他们的身份。
沈敏将白布再一次盖好,盖白布的时候,她的内心很平静,那是一种接受了现实后的平静,只是,这是多么的讽刺,为什么要等到人死了,她才来见他们一面,还是这样的最后的、一面。
接下来就是等待,在天蒙蒙亮时,沈敏握着刚刚拿到的基因报告,她的声音都有些许的沙哑,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一直陪在沈敏身边的郭铭想帮她打开,沈敏却躲开了,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了好看的血色,她执拗的双眼仿佛在说——让我自己来。
基因报告显示双方确是亲属关系。
短短的几行字,更像是高空掉落的砍刀,也像是瞄准靶心准确无误的利箭,宣誓着生命的完结和残忍地真相,其实,沈敏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而她心底深处万分之一的侥幸,也就此被掩埋。
因为是交通事故,凶手没抓住前,沈敏是无法拿到沈咏和白炎的尸身的,他们只能被安置在太平间里,何警官将这些告知沈敏后,沈敏藏在桌子下面的手都拧成白色,“真的不行吗?”
何警官摇了摇头。
“这是规矩。”
规矩?!沈敏垂着脑袋坐在派出所里的办事大厅里,她没有哭,可她的这副模样,还不如那些在办事大厅里喧哗发疯的家属呢,何警官背着身子迅速离开,此时此刻,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能找到那个肇事逃逸的凶手。
以往这样的案件,逃逸的凶手有的在外逃了几天,有的在外逃了几年,有的过了追溯期……
何警官看监控的速度都在加快,他们之前等沈敏前来认尸时已经锁定了几个肇事司机的嫌疑车辆,显示器前的画面一直在加速,再加速。
郭铭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一反常态的大声喊道:“肇、肇事者投案自首了!!”
何警官一屁股坐起来,一脸的惊喜,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双眼看着郭铭,一字一句的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郭铭脸上露出笑容,他一连重复的三遍,他说:“肇事者投案自首了!”
“肇事者投案!自首了!”
“肇事者!自首了!”
沈敏也站起身,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可以把父母带走,好好安置了?
接下来的进展是就连何警官都想象不到的顺利,肇事者真的投案自首了并交代了当时他有醉酒开车的情况,酒醒了发觉车头不对劲后便立刻查看了自己的行车监控仪,何警官拿到行车监控仪后也看到了整个案发过程的第一视角。
郭铭站在何警官身边都顾不得其他,他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喊到:“真的是他!”
何警官意外的看了郭铭一眼后,点着头说:“可以结案了。”
郭铭:“何老师,你的意思是?”
“帮你的同学去办手续吧。”
郭铭挠了挠头,连忙退出门外。何警官摇着头说:“真是个傻小子。”
沈敏办好了所有的手续,领到了沈咏和白炎的遗体后,她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之前安慰她的女警走到她的身边,拍了拍沈敏的肩膀,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
沈敏抱着膝盖,摇了摇头,她在这间派出所里已经感受到很多人的善意了,剩下的事情,她想靠自己,沈敏站起身,很诚恳的谢谢面前的女警官,并说:“还有那个男警官,也帮了我很多,你们都是好警察。”
女警官笑了笑,说:“你说郭铭啊?他不是你的同学么?”
沈敏眨了眨眼,她不记得这个同学啊。
算了,无所谓了,反正也谢谢他,沈敏想着要先联系好殡葬服务公司,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很久了。
女警官看到,帮沈敏找到了充电的地方和充电线,她说:“有需要就和我说。”
手机再一次亮起,沈敏看着多出来的好几条未接电话,才想起自己没有和向宁南说一声今晚不回家的事。
她应该等的也很着急吧?
沈敏给向宁南拨了过去,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沈敏的耳朵差点被向宁南喊聋,向宁南仿佛使出了丹田里的所有劲,对着沈敏的电话喊道:“沈敏!你去哪了!!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可……急死我了!”
沈敏闭了闭眼,她没有将手机拿远,这一刻她非常怀念向宁南的大嗓门,也非常需要向宁南的大嗓门。
等向宁南讲完所有想说的话,沈敏才说:“宁南,对不起,我昨晚有点事情,手机又没电了。你和果果还好吧?”
“你出了什么事情?”
“嗯,我的父母出了车祸。”
“车祸?严不严重啊,需不需要我帮忙?”
沈敏听到向宁南声音里的着急,她叹了口气,才说:“人已经走了。我……这几天也不会回去,真是抱歉啊,本想照顾你和果果,结果……”
向宁南张大了嘴,她虽然没见过沈敏的父母,但是却知道沈敏的家人大概是个怎样的情况,想来应该是重男轻女吧,要不也不会让沈敏高中就离开家去隔壁的城市读书,向宁南摸了摸还在熟睡的果果,她是无法理解那些重男轻女的父母的,但是她却能明白失去父母的那种感受,一想到沈敏这还是同时失去双亲,向宁南就觉得自己都呼吸不畅,她想沈敏此刻应该很需要人陪在身边才对。
向宁南想到了,就说:“敏敏,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沈敏看了看时间,她摇着头拒绝道:“不用了,果果不是今天还要去检查么。我没事的,你陪着果果就好。”
说完沈敏就挂断了电话,向宁南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再打过去时,听筒里就是一句句对方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了。
沈敏联系好了殡葬服务公司,本以为一切都会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谁知,她却发现自己的家竟然没了。
准确地讲,是沈咏位于云城的最大的那处房产,也就是沈敏从小生活长大后来又被关住的地方。
沈敏站在“家门口”,她的身后站着几名殡葬服务人员,还有两辆挂着白花的面包车。
“家门口”变化很大,但一仗高的门槛依旧存在着,只是,两面开的门上挂着的牌子上写的却不是“沈家家宅”的字样。
沈敏盯着那个写着“严家私宅”的门牌摇摇欲坠。
殡葬公司的业务员从车里下来,看到沈敏的样子,很怕被跑单的他面带愁容地问道:“沈小姐……那个,咱们开始布置了?”
布置是自然不能再布置得了,沈敏搞清楚自己的家是怎么变成别人的家后,内心已经无法再做到大起大伏了,她整个人都麻了。
先是没有了父母,然后没有了从小长大的家。
沈敏苦笑着对严先生说了抱歉,又无奈的告知了殡葬公司新的地址。
曾经惨遭跑单的业务员一听不是跑单而只是换个地方后,拍着胸脯保证说:“沈小姐,没问题,全都包在我们身上就好。”
谁知,刚刚接受现实的沈敏再一次被现实创倒,逼厩的楼梯间、狭窄的过道、散发着潮湿和臭气的气味、这都不足以击垮沈敏,等待沈敏的,不是一次都未曾踏足过得“家。”
而是家门外,等待着沈敏的乌泱泱的人。
他们站在沈敏的对面,与她对立,有人手捏着还未燃尽的香烟,有人身穿一袭黑色的西服,他们聒噪的像是菜市场里等待被浇着热水撕掉一身鸡毛的公鸡,他们有的拿着借条,有的拿着所谓的凭证,这些人举起手对着沈敏挥舞,口口声声喊着:“还钱。”
沈敏不认识这些人,她的身后陆陆续续传来脚步声,被人群遮挡的隔壁邻居躲在门口探这个头张望着门外的一切,他绝不会出来。楼下还有殡葬公司的人在等着。
这真的活像一场闹剧。
沈敏抬了抬手,尽管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她强撑着一股劲,对着堵在他家门口的那些人中看起来最有威望的人说:“这位先生,能否让我先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还能是怎么一回事?别装了!”
“就是就是,沈咏欠我们的钱,你得还!”
“对,你不能跑,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大伙说对不对!”
“对!还钱!”
沈敏掏出手机,想拨打110,她已经很疲惫了,这不是她一个人,目前能处理的了的事情,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比医院里发生过的医闹事件都让她头疼。
“她在干什么?快拦住她。”
沈敏还没有将电话打出去,就被人抢走了电话,一个男人看了眼沈敏手机上停留的界面,对着他们一伙人说:“她要报警!”
“报警?报个屁的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报警也不好使!”
“对!报警也不好使。”
沈敏想要抢回手机,可她却够不到。
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也就是沈敏之前判断为最有威望的人抬了抬手,他这个动作,确实让吵闹不断地家门口安静了下来。
柴爷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开口却是对众人说道:“这个女娃子看起来也跑不了,大伙让让,先让该进去的进去吧。”
“柴爷,那我们的钱?”
柴爷看了眼身后的男人,用鼻子发出一声“哼。”说道:“我说了,人跑不了。”
沈敏拿回手机,柴爷看起来五十左右,他拄着个拐杖,一拐一拐的让来半个身子,柴爷身后的人也都纷纷让开,沈敏对着柴爷点了点头,侧身时,她清晰地听到柴爷在她的身侧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跟了我,我就帮你摆平这些人。”
沈敏站住了,她攥紧了双手,指尖的凉意胜不过她此刻心底的严寒,她迎着柴爷的目光,咬着牙,她实在是太气愤了,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羞辱,她全身上下都在抵抗,嘴角渐渐渗出鲜血。
那是她自己咬破嘴唇流出来的血。
柴爷淡笑着看着沈敏,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还在努力挣扎,但却不知自己已经深处悬崖的玩物一般,柴爷慢悠悠地说:“或许,你想先知道你的父亲,哦,也就是沈咏,他欠了我多少钱?”
沈敏盯着柴爷,然后她就听到——“不多不少,一千三百万人民币。”
“嚯!”
“多少?”
“我没有听错吧,老沈……老沈他欠了这么多钱?”
“一千三百万啊!那可是一千三百万啊!他还管我借了五万。”
“还有我的两万。”
“我是……我是一万五!”
“还有我的三千,咳,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三千块不是钱怎么的!得亏我没多借,坏喽坏喽,这么多钱这怎么还得起。哎呦,我的钱哪!”
“哭哭哭,哭个屁啊,还钱!还不还得起都得还钱!这人死了不是还有房子还有女儿了么!跑不了!”
柴爷皱了皱眉,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沈敏,确实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就是这个性子……还是得磨一磨改一改,柴爷慢慢笑了,他想周围人的七嘴八舌已经让沈敏了解了如今大概是怎样的一个局面,他站着也有点累了,沈敏把门大开后,柴爷也跟着走了进去。
看样子,老沈这日子过得也不算很差,搬离了大房子后,看看,这不还有个小屋子能容身呢嘛?
柴爷随意掸了掸沙发上的垫子便坐了进去,他双眼不离的盯着沈敏,看着她将房子挨个看过,看着她叫楼下的人上来安置。
殡葬公司的业务员一上楼看到这样的场景都吓了一跳,这年头,能吓到他们这个行业的人还真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殡葬公司的业务员哆哆嗦嗦的从一堆人之中挤过就废了好大的力气,他找到沈敏后,脸都被挤压的差点变形。
他说:“沈小姐、这、这这、在这里布置?”
“嗯。”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单生意果真不是那么顺利,他很不想再从门外的那些人里再挤过来一次,幸好他随身带着手机,他边给楼下的小兄弟们打电话,让他们上来布置,业务员安排这那的功夫,门外突然开始骚动起来,之前许是因为柴爷在屋里坐着的原因,外面那些得知一千三百万的苦主在前,还有些收敛。
一个两个闯进来,三个四个冲上前,沈敏抱着胳膊靠在墙边,警惕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带着墨镜的黑衣人。
足足有十来个黑衣人走进来,将原本就狭小的客厅占得满满当当,门外的众人搞不清状况,殡葬公司的业务员也被这个场面吓得七魂出窍,他甚至想哀嚎——还不如被跑单呢!这一家也太吓人了吧!
柴爷皱着眉看着那几个“不懂事”的保镖,他还以为是他自己手底下的人,柴爷出声训斥道:“谁让你么进来打扰的,统统出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再进来。”
柴爷话音落下,数十名黑衣保镖却纹丝未动,甚至连一个多余的呼吸声都没有,柴爷眉心拧成一起,他抽出拐杖要打那些不听话又不懂事的家伙,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低沉却充满磁性的:“是我。”
沈敏的心瞬间跳的快了起来,她依旧保持着双臂环绕住自己的姿态,而她整个人都在向着门外的地方前倾,她的双眼紧紧盯住门口。
她没有听错吧,她怎么会听错呢?
一定是他!不论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不论过去了多久,沈敏都不会忘记这个声音的主人。
他只能是——余诚川。
脚步声缓缓逼近,一双黑色的运动鞋踏进来时,原本堵在门口的保镖们就迅速给这个运动鞋的主人让出了一条安全又宽敞的路来。
保镖的动作让柴爷抖了抖嘴角,这让他很没有面子,在整个云城,他还没见过有人排场比他大呢,况且这还是在他看中的女人家里,柴爷用鼻子发出一声“哼。”
他倒要瞧瞧,是哪个毛头小子赶在他前面摆阔气。柴爷狠狠地抓着自己的拐杖,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打过去一般。
余诚川压根没将坐在沙发里的老头子当一回事,他的眼里只有面前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沈敏。
他伸了伸手,嗓音里透满了无尽的温柔,这一刻,沈敏在他眼里胜过千千万万,他也从未想过,他与沈敏的再次相遇会是如今这样的景象,但不论怎样,都是他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