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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狐面金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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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清幽,映庭下如水。
一名黄杉宫娥手中提灯,沿着院墙步履匆匆,待行至华阳殿下厢苑门扉时,脚步顿住,分外谨慎地摸了下袖袋中的信笺,确认东西尚在,方才“铛铛”扣响门扉。
迎门内官瞧她一眼,也不多言语,朝她一颔首便领着人入内。
屋内。
荣祯静坐在妆镜前,纵赏玩多日也难免教人疲乏,她眼睫微微闭着,任由着竹凡拆卸她发间朱钗金玉。
恰时,门外传禀,领着黄杉宫娥上前,俯伏下身子,双手举着掌心捧着一封信笺。
竹凡侧目,飞快瞧了一眼,咕哝一声:“又来了.....”
荣祯肩头沉了沉,缓缓掀起眼皮,懒懒垂眸看向来人——安嫔身边近侍,似唤作什么月。也无怪乎竹凡不耐,已告知数次莫再做什么信使,却几次三番仍是如此。
一时无言以对。
初月抿了下唇,暗暗缓解心口狂跳,她深垂首,掌心却高高捧起,“殿下,公子远派出京,没个三两年只怕回不得京城,去信来只欲同您报予平安,并非私相......”
“住口!”竹凡当即呵斥,“胡乱扯什么鬼话!”
初月身形一滞,慌乱叩首,“奴知错...知错,奴自己...自己掌嘴,”说罢,毫不敛着气力“啪”甩了自己一耳光,小脸上登时显出一道鲜红的印子。
“罢了。”荣祯眉宇轻蹙,按了按额穴,挥手示意教竹凡收下信,“告诉你主子,莫再烦扰本宫,再有下次,便留在行宫不必再回京中。”
她话音落得很轻,却在初月心底惊起一阵涟漪,她此次前来尚一句话未说明——海家少爷信中几番问询殿下近况,安主子本欲请殿下回递一封去屠安郡。可现下听了此话,她哪还敢再多言一字,匆匆叩了谢便悄然退出,赶忙回去禀报。
竹凡将信递来,复而立在身后梳散起妆发。
荣祯垂眸瞧了眼,眸光沉沉。
此次春闱,海复一只得了探花名号,却一如状元郎被远派出京。往昔,状元下放地方而后高升回京的先例不知凡几,可探花外放却属实稀罕,所派之地又是屠安郡,一个豪强勾结,朝廷无计可施之地。
父皇予他迁怒,却也不过些不足轻重的名头。
她牵了牵唇角,狭长眼尾泄出一丝嘲讽。
海家哥哥倒是极得父皇器重。
屠安是块硬骨头,将其下放,许也想瞧瞧海复一在此会有何作为。若他只位闲差敷衍了事,那今后海家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可若他敢为能为......父皇意欲革税久矣,或许......
“罢了,都已不相干。”
她收回神思,幽幽轻叹一声,随后转身行止灯檠下,衔着信笺一角引燃,簇簇火光映入眼池。
“殿下,便不看一眼?”竹凡迟疑问道。
火星遇风而起,越燃越旺,险烧至指尖时,荣祯松开手,片片灰烬恰而落入鎏金炉,引起几股青烟。
曾几多时,她的确视海家为倚仗,可如今崔海勾连深广,她哪还敢冒险涉足,引火烧身。
她未出声,转而行至盥室。
身子沉入池中,周身被温热气息团团包裹,神思渐渐舒缓。
一旁置物台上燃香袅袅,湿气氤氲,雾气腾然。
不知过去多久。
耳畔,传过门扉开合声,脚步声渐近。
荣祯枕靠在池边,微微仰面,她眼皮不抬,轻唤了声:“竹凡,云团是否也该洗洗了?”
久无应声,脚步声却愈近。
她轻微掀动眼睫,却倏而怔楞,眼池深池倒映着人影,面色清冷,玄衣素冠,步履轻缓却渐渐逼近,顿足在浴池边,缓缓矮低身子,垂眸落向她。
江序?
她喉间吞咽了下,尚未及反应,眼前又忽地一暗,只觉兜头罩下一衫外袍,其上萦着淡淡松柏冷香,下一瞬,身子忽地腾空起,她低叫一声,紧紧攀锁住那人肩颈。
她方欲出声质问,却见那人匆匆将她放在屏风之后,便大步离开,徒留她怔在原地,理不清缘由。
“可要臣伺候殿下更衣?”
隔着一扇屏风,荣祯瞧见他身子斜倚在廊柱下,懒懒抱臂朝向她这处,许见她久无动作,凉凉出声提醒。
她忙背过身,取下衣桁上寝衣,件件穿戴整齐。虽知隔着屏风不可视物,面上却仍腾起红潮。
屋内,烛火幽然。
光影落在屏风上,映出纤秾有致的身段,四肢修长,玉颈秀美。
江序眸光沉沉,眼池深处的寒意却渐次化开,勾连起丝缕春日间的柔和。
不多时,荣祯换好衣裳,周身仍烫着不自然的红晕,待走出屏风时,脸色却是极冷。
她凝着眉头,“出去。”
江序倚着廊柱,身姿不动,视线寸寸掠过她的面容,而后缓缓停在她松散领口间露出的锁骨,停顿几秒,复而望向她眼眸。
此地寒凉胜却北疆。
江序垂眸微哂,无可奈何,又似甘愿俯首。他端直了身子,缓步上前,自胸前取出几封密报一一展开递过去。
荣祯不接,只抬眸,冷眼防备。
“殿下眼光,当真堪忧。”江序叹息似一声,声色沉了些,染上些许疲乏,转身将几封密报搁在身侧桌案,随即倚案落座,他双指并拢叩敲两下,垂眸淡淡道:“陆礼山生平过往。”
荣祯微愣,目光落向江序,他眼眸低垂瞧来分外倦怠,烛影昏幽,更在他背影中添上几许破碎憔悴。
舟车劳顿,深夜造访只为她搜罗情报?
她心中浮上几许异样情愫,未再作声,只拾起密信展开,一目十行飞快掠过。此一封所载同父皇予她的,无有出入。她拾起另一封,视线下划,眉头渐渐蹙起。
信中所载:陆礼山青梅,名唤啜莹儿,家中独女,性子烂漫活泼,却在十一岁上患上咳血之症,不久亡故。
此事同陆礼山所言也对应得上,只是......
信中还提及一事,啜莹儿去世后,陆礼山待啜家二老宛同生身父母,三年前啜母抑郁而终,陆礼山一个外姓子却在臂上挂了三年白。
此人如此重情重义,已然将自己当作啜家姑爷,又怎会因着几分肖似容貌转念尚公主?
江序揉了揉眉心,“陆礼山如此家世,心中却挂念着旁人,又经此一故,更或永生不得磨灭。”他缓缓掀眼看她,声音却落很轻:“殿下,便宁作是他?一具行尸?走肉?”
分明是质问的口吻,她却听出道不尽的委屈,眼睫轻颤了颤,转身回避视线。
“而今,臣竟琢磨不明殿下所求何物......”
荣祯眼眸渐渐黯淡。
她所求不过一生无虞,江家自身难保,海家满是荆棘,又更遑论皇城里处处的阴谋算计。
如此计较,江序许确实不及陆礼山半片衣角。
她缓缓勾动唇角,声色却生冷,一字一顿:“是,纵是具躯壳,本宫也绝计不入江家大门。”她未曾留意江序反应,只稍作停顿,启唇下逐客令:“深夜闯宫,大人位高权重却尽做些登徒子行径。江大人,还是趁无人察觉之际尽早离开吧,免得届时引火烧身,累及国公爷。”
......
身后长久的寂静。
待一阵夜风拂过,烛火轻摇。
荣祯缓缓回过身,座椅上已然空空荡荡,连案上密信也一并消失踪迹,只余下一尊金狐蹲在案边。
宝石缀眼,精巧灵动,仅手掌大小,却沉甸无比。
她抬起指节轻抚,却在未触及时缓缓撤回手,只静静瞧着,眸光微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