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玛瑙手链 ...
-
江学出生那年的冬天春城百年一遇的下了一场大雪，而江学刚好就降生于那个初雪天。
江学的名字是外公取的，那时家里人以为是个女孩子，刚好又是下雪来到这个世上的，便说好了取名“江雪”，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是个男孩子，外公便拿了主意改叫“江学”。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只不过江雪最后变成了江学。
1.
春。
江学同很多人一样，觉得在自己短暂的一生中最刻苦铭心的日子在高中。
或许是在出生那天受了白雪的祝福，江学从小就不同其他男生一样。皮肤白皙的不正常，沉默寡言，对谁都冷淡，在同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从小到大都被所有所有人排挤在外，包括幼儿园的老师都曾经偷偷说过说过这孩子是个“怪物”。
最开初江学听到会很在意，也自己一个人在被子里偷偷哭过，但时间一久，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多，江学也渐渐习惯。最后发现自己周遭所有的事物都被贴上了标签后，江学就再也没有理会过这种语言。
不想像濒临死亡的人一样苦苦哀求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
—
那年江学17岁，十几年来的下雪天终于第一次迎来了初阳。
“哟，是江学呀，”有人在背后指着江学开始起哄，“怪物就别来上课了，免得丢了四中的脸。”
听到这话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学身上，但仿佛有界限似的，大家站在那里都默契的没有越过一条不存在的界线。
所有人都注视都像一把把刺刀，刺的江学遍体鳞伤，寸步难行。他只是路过了篮球场，却沦为了在场所有人议论的对象。
江学面无表情的听着他们的审判，刚平复了一下心情刚准备重新离开时身后传来了篮球砸到人的声音和一句冷笑声。
“我的球就喜欢砸到没妈的人，你说它怎么偏偏砸到了你。”
被砸的人想骂回去，但碍于身边好友的劝阻，最终骂了一句后悻悻的离开了。
那人终于跨过那条界限走到江学身旁，嫌弃似的说了一句：“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被他们嘲笑？”
江学偏头看那人，眼里有过错愕，但很快恢复如初，最后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没用的。谢谢你今天帮忙。“
那人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江学道了谢径直从他身旁绕过，至始至终只留下了轻飘飘的那几个字。
是个倔脾气。
那人心想。
江学认识他，叫顾舟，和江学一起是校园的风云人物。
只不过前者是因为喜爱，后者是因为厌恶。
所以江学始终想不明白这种被所有人捧在高处的人怎么会帮自己。怜悯？亦或是换了一种形式的嘲笑。
“回来了。”外公压低眼镜，放下手中的报纸，“脸怎么了？”
江学皮肤本来就白，在灯光下伤口更显得触目惊心。
江学摸了摸脸，摸到了伤口，估计是今天被人在后背故意推的那一下给划伤了。
“估计是今天不小心给弄到的，没多大事。”江学说着。
外公招呼江学坐下，自己去找了碘伏给江学擦擦：“小伤口不注意也会酿成大祸的，你爸妈知道了晚上肯定会托梦说我的。”
看似一句不起眼的话，江学却选择了沉默。
父母在他五岁那年双双离世，父亲死于飞机事故，母亲死于自杀。
从那之后家里只有了他和外公。
“阿公，”江学轻声问着，“下雪的时候许愿真的会成真吗？”
“那当然，不然家里怎么会多你这一个小福娃。”
福吗？大概是灾难吧。
2.
夏。
暑假最近隔壁新搬来了一家住户，外公叫江学给别人送些院里自己栽的青梅送去。
江学家的小院里有一颗青梅树，是江学出生那年夏天种下的，也算是陪着江学长大了。
敲了敲隔壁院子的门，里面传来匆匆脚步声，门被开启，江学看到了一位熟悉的人。
顾舟见到江学也有些惊讶：“他们说隔壁家的小孩跟我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原来就是你啊。”
江学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把手里用塑料袋装着的青梅递给了顾舟：“阿公叫我给你送些青梅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接了一句：“我们院子里自己栽的，不涩。”
“谢了，”顾舟接过袋子，直接就塞了一颗在嘴里，“是不涩……你等等。”
快步走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拿起一张巴掌大的画纸递给江学。
“前几天刚搬来没事做，看到你家青梅树的枝丫有些垂到了我们院子里，就顺手画了这张画。”
江学接过画，是用水彩画的青梅树枝丫，末端还画了几个圆滚滚的绿青梅，最下面是顾舟嚣张的签名。
“很漂亮，谢谢。”
3.
秋。
开学后的江学回归到平常，暑期和顾舟的相遇就像是流星划过的一刹那，江学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藏好这个人。
自习课的时候江学抬头看了一眼时间，离下课还有一会儿，又随意瞟了一眼窗外，发现黄桷树下的操场上满是黄桷叶。
回过神来，江学拿出了一张作业纸，在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
顾舟
展信佳
……
回家已是深夜，江学的房间刚好对着顾舟家的画室。两家隔的不远，院子挨着院子，洗完澡出来就看见顾舟在画室画画。
江学有点近视，除了上课很少戴眼镜，在他的眼睛里顾舟是模糊的，像是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找到眼镜戴上，江学看清了顾舟和他的画。
画的是油桐花。
顾舟画完后随意的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画小心翼翼的拿下来，认真的装在画框里，挂在了画室最显眼的地方。
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顾舟盯着画看了好一会才收拾东西关灯离开了画室。
而江学却一直盯着那幅画，只不过看到的却是一团黑暗。
他知道那幅画不是给他的。
4.
冬。
新年的时候江学陪着外公去了一趟郊外山上的寺庙。
小时候江学经常被父母带去寺庙里祈福，那时候年纪还小，他以为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并且相信神仙会永远守护他们一家人。
父母离世后江学跟着外公去了一趟寺庙，那时候的江学跪在神像前哭着乞求神仙让他的父母回家。
记忆太久太远，江学也已经记忆模糊，只记得那天小小的他跪在神像面前哭了很久，再次醒来后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小半月。
从那以后江学再也不信什么神佛，寺庙也没再去过，只是外公每年还是坚持去点香敬佛。
外公也没有追问江学为什么今年会去寺庙，只是拍了拍江学的肩膀：“真的放下了吗。”
江学不语，良久还是点头。
这个执念在他心里已经埋藏了十几年，也是时候选择放下。
寺庙还是有点远，坐车到时已经是下午。
和阿公一起慢慢走上了山，站在寺庙门口的时候江学看着脚下的门槛还在犹豫要不要跨进去时，抬头就看见站在院里阿公的背影，最后下了决心，江学还是走了进去。
连阿公都已经放下了过去，自己还在执着什么。
年轻时妻子难产而死，中年时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外公至始至终都没有埋怨过一句。
“快点，”外公转身招呼着，“没有多少时间了。”
“嗯。”
点香敬佛后江学就出来了。
庙院里有个功德箱，江学想了想还是捐了300，父亲携母亲100，阿公携阿婆100……顾舟100。
阿公还在和庙里的熟识的僧人闲聊，江学一个人在庙里没事闲逛起来，发现竟然这里竟然还有贡长明灯的灯池。
旁边有个告示牌，上面写着贡长明灯的寓意，江学看见了其中一条：“为爱人祈福。”
江学在告示牌前站了良久，问僧人要来了一盏长明灯。
打开鎏金玻璃盒，拿了一张纸条过来，江学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着：
“愿心之所向之人顾舟平平安安”
把纸条装进去后江学又在灯上写了顾舟的名字，点亮后江学就把长明灯放进了灯池，只是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江学”两字。
“怎么想着来放长明灯了？”阿公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江学身后，看着他把长明灯放进了灯池。
“祈个福，心安一点。”江学起身，对阿公说到：“阿公，我想去逛逛庙会。”
阿公笑到：“走吧，好久没逛过了。想到你小时候最喜欢逛庙会了。”
庙会年年都有，只不过参加庙会的人越来越少，大多都只是来赶个热闹罢了。
路过一个摊子，是编织玛瑙手绳的。
江学停下脚步，问老板编一个这个的价钱。
“哟，小伙子来的巧啊，我刚好就要收摊了。”老板是个中年人，看上去和阿公年纪差不多。
“那还可以编吗？”
“可以，就给你编最后一个，你先选一下字。”老板爽朗的笑笑，熟练的拿起了几根红绳开始编起来。
江学在装玛瑙珠子的盒子里找到了“顾舟”两个字，递给了老板。
老板手巧，没一会儿就编好了。
江学刚要付钱，被老板拒绝了：“最后一个就不收钱了，新年快乐小伙子。”
江学难得露出一个笑：“新年快乐。”
收好手绳后，阿公也买好了东西回来。
“新年快乐，”阿公把一个雪人模样的挂坠放在了江学手上，“你要一直平安开心下去，这就是阿公每年的新年愿望。”
“阿公也是，一定要长命百岁。”
5.
次年春。
高三分班，江学和顾舟分到了同一班。
虽然已经是高三下学期，但那天之后江学和顾舟却没有说过一次话。
江学知道，顾舟有个喜欢的女孩子。
女生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很漂亮，成绩也好，平时喜欢扎一个丸子头，戴着圆框眼镜，性格外向很讨人喜欢。
一次分座位，顾舟和江学成了同桌。
“你这玛瑙手绳挺好看的，”顾舟无意间瞟了一眼江学的手，白净的手腕上带着红色玛瑙手绳，十分惹人眼。
顾舟又继续说到：“戴玛瑙手绳有很多寓意，你戴这个是什么寓意。”
“给喜欢的人保平安。”江学答道。
“可以啊，”顾舟也不惊讶，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哪买的，我抽空也去买个。”
江学把寺庙的位置告诉了顾舟，还顺带说了一句是在庙会上买的，不知道现在老板还在编没。
顾舟靠在后桌的桌子上，懒散的回答到：“去看看，万一还在呢。”
江学点头，没理会，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玛瑙绳，两颗白色的玛瑙珠子上其实刻着“顾舟”二字，字是浅金色的，江学习惯把字朝下，顾舟才没有看到。
顾舟，
我祝你一辈子平安。
—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江学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顾舟每次都不喜欢把课倚放好，每次都是江学帮他。
这次帮顾舟放课倚时，江学看到了顾舟写在桌子上的一小行字。
“一定会一直一直喜欢她。”
江学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那一小行字。
那就希望你能如愿了。
下了教学楼，发现顾舟和那个女生还在教学楼下。
“你把我校服外套披在头上，至少能比直接淋雨好。”顾舟说着就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你身体不好，不能弄感冒了。”
“你也会感冒的，”女生阻止了顾舟动作，“再等等吧，说不定雨马上就停了。”
江学听完他们的对话后，走前去把手里的伞递给了顾舟：“打这把伞吧，我家里人马上就到了，伞在手里也没什么用。”
顾舟想了想还是接过了伞：“这次谢谢了，下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提。”
“江学，谢谢你。”女生也说着。
说完顾舟就和那个女生撑着伞一起离开。
等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时，江学才冲进了大雨里。
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的淋着雨跑回了家。
6.
第四年夏。
江学考上了重点大学，在大四那年查出了患有白血病。
无药可救。
那年阿公一夜白发，江学也办理了休学，每天在家和医院奔波。
治疗并不好受，江学每天都要接受化疗，头发一抓就掉一大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流鼻血。
因为白血病，血小板极速减少，对于普通人来说的一个小伤口，江学可能要很久才会愈合。
有一天江学找到阿公：“阿公，好累啊，好像以前都没有这么累过。”
从小受过的欺辱与霸凌，江学在这一刻选择了和解。
阿公没说话，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啊……累了就休息吧，阿公一直等你。”
那天晚上江学和阿公在病房里，江学躺在病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突然开口：“阿公，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人。”
“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也还挺有缘分，他叫顾舟。和我的名字一样，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改过来的。”
“我喜欢了他三年，也知道他有一个喜欢的女生，那个女生很优秀，听说他们在一起了，果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高三那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带了伞为什么还要淋雨回家吗，因为我把那把伞给他们了。看着他们两个走在雨中的背影，很般配，我也真心的祝福他们。”
“只不过，现在我好像参加不了他们的婚礼，要是能好起来的话，我说不定还是他们婚礼的伴郎。”
“我也好想活下去，但是神说不可以。大概是那年在庙里我放的长明灯吧，一命抵一命，用我的一命来换取他的一世平安幸福。”
“这大概也足够了。”
7.
第十年秋。
江学自从患上白血病后身体愈发虚弱，本就白皙的脸变成了惨白，脸上看不出一点血色，也才不过秋末，江学就早早的戴上了围巾，把自己裹得透不进一点风。走在街上老有人用异类的眼光看着他，不过他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习惯了。
在经历过一次鬼门关后江学开始变得小心起来了，每次只是随便在桌角划伤的一个小伤口，血就一直止不住，最后无奈去了一趟医院才止住。
抽了空去了一趟那年祈福的寺庙，寺庙的捐款箱还在那里，江学又捐了一次款。
这次他捐了1000，顾舟携未婚妻1000。
就当是随了份子钱。
捐完之后江学下山又看见了当年编玛瑙红绳的小摊，只不过老板不再是那位老年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江学还是去摊子，打算再买一个，毕竟手上这个已经戴了很多年。
“先生等一下，”年轻人叫住了江学，“您手上这个玛瑙手绳是在我们这里编的吧。”
江学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您这个是我爷爷编的，爷爷特有的编法和其他人不一样。您就是那年大年初一晚上爷爷编的最后一个吧，爷爷特地在收尾处给你编了一个爱心，就是祝您和您爱人幸福的。”
江学把手绳摘下来看了一眼，果然有。他以前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个手绳，自然也没有发现这个细节。
年轻人有点八卦，好奇的探过头问江学：“那先生您和您的爱人在一起了吗？”
江学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他要结婚了。”
“啊……”年轻人有点失望，“是不是很遗憾？”
遗憾吗？
不，只是不甘心。
江学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好遗憾的，你爷爷现在不编手绳了吗？”
年轻人答道：“爷爷上了年纪早就不编了，只不过您手上戴的这个是我见过爷爷编过最好看的一个，也希望您能好好珍惜，虽然没在一起，但也可以算是留个纪念吧。”
“好，一定会的。”
8.
次年冬。
江学病情突然恶化，连夜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等再次睁眼醒时，江学来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带上了呼吸罩，阿公站在床边，江学看不清阿公神情。
仅仅只是醒来了这一会儿，江学又再一次的陷入了昏迷。
手机消息不断，是顾舟发来的
舟：「我后天结婚你必须给我来伴郎」
舟：「要不是有你当年那把伞我们都不可能结婚」
舟：「还有你当年给我说的那个玛瑙手绳摊子，那个老爷爷都没收我的钱，不过编的很好看，我夫人一直戴到了现在，谢了」
……
顾舟还在发消息，其实就是在不断强调要江学一定要来当伴郎。
江学再次醒来是在第二天，这次他醒了一上午，看完了顾舟给他发的所有消息。
找外公拿了一个红包，包了5000，托了一个老朋友帮他送份子钱。
江学在红包里塞了一个纸条，是给顾舟以后孩子想的名字：
男生叫顾遂，女生叫顾安。
顺遂平安。
红包给过朋友后江学晒了一会儿太阳又睡了过去，中途一直没有醒来过。
次日。
顾舟在婚礼现场还有点遗憾江学因身体原因没能来当伴郎，不过江学取的名字倒是有心了，夫人和他都很喜欢。
人们追求一辈子，到头来都只不过是求个平安。
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一辈子就好了。
—
婚礼刚刚开始就下起了雪。
在场的的人都很惊讶，上次春城下雪还是在29年前。
看来这对夫妻很幸运，得到了白雪的祝福。
＆
与此同时的医院里。
“顾舟，新婚快乐。”
江学轻声说完这句话后呼吸机频率显示为0，江学离开在了29年后的那个初雪天。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全文完—
《次年冬》
文/东木槐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玛瑙手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