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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埃斯凯布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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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群被突如其来的响动惊扰,焦躁不安地骚动起来,发出“兀兀”的叫唤。
位于外圈的首领甚至带着其他几头强壮的滚滚冲出阵营试图恐吓敌人,横冲直撞一番无果后,又悻悻地退守族群。
带给它们惊扰的源头正径直走向停放在一丛枝尖卷曲的秃树下的飞行摩托。
“莱恩,莱恩!”
左格喊不动人,起身紧追几步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焦急又疑惑地问:“怎么了?”
刚还在好好看着滚滚,突然间这海胆就闷声不响地起身走人,任凭他怎么喊都不搭理。
莱恩转头冷冷地望着他,“放手。”
这表情,看着就不妙啊。
左格选择无视暴躁海胆那想杀人的眼神,硬气地回话:“你不告诉我怎么了,我就不放。”
莱恩摇着头,一边掰开他的手一边骂:“你和他们根本就没什么两样,别再装了!放手!”
然而左格的手仿若焊在了自己腕上,尝试无果后棘海妖恼怒不已地倾身揪住他的领口,咬牙切齿道:
“你以前也看过死海女神的表演吗?感觉如何啊??想要我也为你奉献一场吗?!我以前喊过你混蛋吗?混蛋。”
“停!”
莫名其妙得了个混蛋头衔的左格忍不住出声,结果这一声没喊停莱恩,倒是喊停了正不动声色往这边靠近的四人。
“他叫我们吗?”阿久瞅着其他人,班戈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左格握住莱恩揪着自己领口的手,不解道:“怎么扯到这个了?”
那冰冷得像刀子的眼神令他非常不自在,他低头与莱恩四目相对,认真地坦白:“我没碰过那玩意,也没看过哪怕半场那样的表演,你可以听到我的心声的不是吗?”
棘海妖哽住似的停顿片刻,怫然的面庞上绽开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雾蓝眼眸迟疑地与他对视。
激烈的情绪收敛些许,莱恩松开他的衣领,继续低头掰他的手,“就算你真不知道你的族人在干些什么,你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我的族人怎么了?”
左格交叉双臂抓着对方的两只手,这个姿势实在不太方便,于是他稍一松开,在海胆自以为挣脱成功时又重新以更自然的姿势握住他的手。
望进那双因愤怒而沸腾的蓝眼睛,他叹气:“那是泰克斯的过错,我们也要因此被迁怒吗?”
“泰克斯的过错!”
棘海妖怒极反笑,双手被束缚于是仅剩的那根骨棘伸出,在其他四人惊愕的目光中环上左格的脖颈,狠狠地将他扯近。
“那请问,是泰克斯在通过埃斯凯布尔走私芙琉斯吗?你的族人是与之合作了还是任由千星要塞被渗透了都不知道?我该说你们是道貌岸然还是蠢得无可救药?!”
“注意你的行为!”鸣鸟皱着眉上前两步。
左格抬手示意鸣鸟不要介入,他还在消化着莱恩一股脑砸过来的话中那些令人震惊的信息。
埃斯凯布尔在走私芙琉斯?
他蓦然回想起琼斯昨晚欲言又止的模样。
芙琉斯是第一帝国时期泰克斯的创造,其诞生的初衷非常纯粹——当时的女王想知道被她豢养在水族馆的异星水生物种中,有没有能够轻易杀死棘海妖的,所以她的臣民致力于从新开辟的疆域中搜寻各种水生生物送回母星。
直至赫提星被泰伦占领,驻守当地的泰克斯为女王送回在冰海中捕获的巨型海蛇。
没多久,与其同缸饲养的棘海妖死亡的消息便震惊了帝国上下。
不仅因为棘海妖终于遭遇了血肉之身的“天敌”,更因为无人不惊叹于棘海妖被毒素溶解侵蚀时,那强烈求生欲望与痛苦震颤所造就的美妙精神反应。
于是泰克斯着手对提取的海蛇毒液进行改良,并以当时的女王芙琉斯之名来命名经过改良后的成品。
此后名为“死海女神”的狂欢表演一度风靡整个泰伦帝国,成为女王的嘉宾一同观赏表演被视为至高无上的荣幸,甚至举办和出席演出的次数都已然成为权力与地位的象征。
芙琉斯的主要原料是赫提星冰海中栖息着的赫提巨海蛇的毒液。
即使强盛如第一帝国,以其当时的技术也没能实现这种神秘生物的人工繁殖,所以要生产芙琉斯就必然要在赫提星提取原料。
而赫提所在的涅诺尔星区并不属于联盟,更确切地说,那是被驱逐的泰克斯的势力范围。
如果芙琉斯是通过别的途经流入联盟,那负责管理的人至多落得个监管不善的罪名,但若是埃斯凯布尔有军官擅自开启了与赫提连接的星隧,那可是叛国罪。
左格掂量着后一种可能性的意味——如果事情属实的话。
他望向棘海妖,严肃时声线也不由自主地低沉下来:“你怎么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怎么,想把知情人除掉?”海胆冷漠戒备地瞪着他。
“……”
他突然发现这家伙还真是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并且,六翼神在上,看在泰伦以前真的干了不少缺德事的份上,自己也真没什么立场去驳斥莱恩。
目光无意间掠过旁观的四人,其中三个已经坐下来挤在一块,看戏似的盯着这边,一旁的鸣鸟则双手抱臂,依旧神情严峻地盯视莱恩。
没一个指望得上,左格默默回过头,态度诚恳地开口:“你告诉我,如果是真的,我也能帮得上忙对不对?”
“不需要。”莱恩强硬地回绝。
“那你现在去哪?”
棘海妖被问得愣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完全被以为左格对这些罪恶行径视若无睹的怒意、以及妹妹们可能有危险的忧虑冲昏了头脑,现在当务之急是阻止艾思拉她们。
他领教过芙琉斯的厉害,棘海妖本身能免疫非常多种类的毒素,却唯独抵抗不了赫提巨海蛇的毒液,连通过分化伴生体来褪去毒素都做不到。
自己能扛下来或许由于他恰好是个半血,但艾思拉不一样,他不敢想象她若不慎中毒该会是什么后果。
精神连接里艾思拉对他毫无回应,她或许屏蔽了他,这说明她们可能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要去赫提,现在立刻马上,无论如何必须赶在她们之前,不能再拖延了。
比她们更快的方式,那就只有打开埃斯凯布尔直通赫提的星隧。
打定主意,莱恩一把抓住左格的手臂,“我要你帮我。”
左格被这人忽而大反转的态度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好气又好笑道:“不是说不需要吗?”
莱恩蹙眉瞪着他,左格果断移开视线,不去看海胆那几乎算得上气鼓鼓的模样。
“帮我。”棘海妖再次语气生硬地开口,抓着他的手也没有放开。
不远处的班戈阿奇阿久三人被这戏剧性的反转勾引得兴致盎然,冻得直搓手也要坚持看下去。
“啧啧,刚刚是他抓着他不肯撒手,现在是他抓着他不肯撒手。”阿久托腮调侃道。
“好了你别说了。”班戈一挥手,觉得这几个字钻进耳朵里都要把他脑子绕晕了。
鸣鸟闻言,淡淡地扫他们一眼,摇摇头不予评价。
海胆急了,僵持之中左格感知到,好似有一团暴怒的风滚草咆哮着燃烧着在自己脑海里滚来滚去,叫嚣着要把全世界都点着。
莱恩对芙琉斯的憎恶到了如此溢于言表不加掩饰的地步,这与他之前在塞因斯坦见到的许多棘海妖都不太一样。
对他们这些新生代来说,芙琉斯毕竟带着点儿时的恐怖故事的意味,而莱恩却表现得像亲历了那段历史的见证者。
对于莱恩的身份,他早有猜想,而此刻他想听对方亲口承认。
于是他目光重新凝聚在莱恩脸上,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温和开口:“到现在你还不愿意和我坦白你的身份吗?”
其实你和梅维斯、维萨琳一样。
棘海妖卡壳了有那么几秒,“什么?”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在新星历195年出生,正好是《莱茵协定》通过的那一年。”
莱恩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
捏造这个假身份时自己就没想太多,这家伙到底联想到什么了?
新星历195年,《莱茵协定》……
思忖片刻后他陡然反应过来。
那是星盟成立的第二年。
彼时塞因斯坦众始祖聚集于莱茵海,推举泽西塔成为塞因斯坦的新任领导者,并与联盟理事会协商签下《莱茵协定》。
其内容包括,承认前领袖衍的一切罪行,认可联盟对他的判决结果;塞因斯坦从此摆脱泰伦的殖民实现独立;严禁芙琉斯及相关产品在联盟内生产或流通……
并且,为了挽救在战争中元气大伤的族群,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过繁殖意愿的始祖棘海妖在那一年纷纷诞下幼生体。
棘海妖的精神力迭代递减,亲代分化幼生体的同时会让自身衰弱,子代也很难能成长得比亲代更强大。
因而这批新诞生的子一代比他们绝大多数的族人都要强大,可以说是凝聚了塞星希望的存在。
这件事虽然没有摆在明面上说,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些违背棘海妖繁殖规律的幼生体实际上是为塞因斯坦而生的。
始祖们在衍的抗争失败后决心用自己来为母星铺路,她们分化出的幼生体将来毫无疑问会被培养成守护塞因斯坦的利刃。
左格想必以为他也是其中之一,因为他那歪打正着的出生年份,甚至连被寄居者养大的谎言也能自洽,因为泽西塔这些年确实与寄居者军团有密切往来。
如果他真的是某个始祖的孩子,那之前被对方看在眼里的一切破绽就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所以呢?”棘海妖瞬间有了底气般地反问。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左格认真地盯着他看。
“我一定会帮你的,但我也要你同样相信着我,”他双手搭上黑发青年的肩,“莱恩,我要你亲口承认。”
莱恩同样注视着左格。
这没什么的,他告诉自己,反正这一切原本就是个巨大的谎言,现在不过是用一个小谎言来掩盖更大的谎言罢了。
他这么想着,心底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抗拒的情绪在蔓延,像丛密的水草侵夺了水下的氧气。
带有温和、鼓励意味的情绪涌动着,在精神连接里如暖流般扑面而来,而莱恩像不敢直视太阳那样瞬间屏蔽了他,决绝地将一切阻挡在外。
第一次他望着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却感到近乎窒息,仿若被水草黏住了气管。
如果没有谎言,他们之间还剩什么?
一片缄默中莱恩惊觉自己低落情绪的由来,对于左格,对于他们之间,他竟然是真的有所期待的。
这太荒谬了。无论如何都太荒谬了。
他的种族奴役残害过他的种族,而他的双亲又煽动战争,杀死了他的祖父。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萨加后人产生这样的交集,这不正确,也不安全,理应及时止损。
左格会怎样看待仇敌的儿子?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一切,他现在会是泰伦第二帝国的皇嗣,荣光加身高高在上,眼神甚至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一瞬。
而他自己,他带着父亲的仇恨活下来,只要一息尚存,就绝对不会放弃覆灭泰伦。
他想到那场残酷的大屠杀……他们总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他们必须付出代价。但这其中应该包括左格吗?他一时也茫然了。
“莱恩?”
一声轻轻的呼唤,将他的思绪带回了现世。
对了,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还有别的事情要担心。想到艾思拉她们,莱恩就觉得一阵头疼。
最终他无力地在左格的注视下点点头,第一次觉得撒谎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