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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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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曾抱着苏木坐在寨门口。
这小丫头在杜仲离开没多久,就拉起他的手往寨子外面走,也不知要做什么,到了寨门处,伸手指向小道,卫曾问她是不是想去找杜仲,苏木点了点头。他可不能带苏木去那地方,便跟她说在寨子里等也是一样的,苏木对此也是乖巧地点头答应,一老一小在门口坐等。
“小宝,给你。”今日负责守寨的人递给苏木一块糕点,又帮卫曾倒上碗酒,“二当家,您在这坐了半个时辰了,日头毒辣,我带小宝在这等吧。”
卫曾一把老骨头不能久坐,他倒是不怕日头毒,只是腰有些受不住,便道:“小邓啊,那你看好苏木,我活动活动。”
“好,二当家您慢些起身。”邓武将苏木抱起。
卫曾进去寨子,先溜去厨房,苏木喝的羹汤还在锅里煮,厨娘还有庖夫,二十多人一天到晚的忙活,要给寨子的人做饭。今日是杜仲首回带人出去,今晚少不了一番热闹。
他绕到后院,老明带人已经劫了一拨钱财回来,难得的,居然见他在包扎伤口。卫曾心里诧异得很,老明这般人物,出去抢夺甚少受伤,今儿个这伤看起来还挺严重。他小跑过去,蹲在老明身旁,一脸惊讶,毫无担忧之色,咋呼道:“哎呀,老明,你受伤了?”
明叔白了他一眼:“你这不看到了吗?”
“你怎么会受伤呢?”卫曾摸着胡子左思右想,哪个镖局的人能伤了老明,日后可得小心些。
“二当家,要不是大当家有令不能杀人,我们也不会顾及这么多,让别人活命,到头来让自己受伤。”有人跟卫曾解释,最后一句隐约带有抱怨。
明叔眼神闪过,他们立马闭上了嘴。
卫曾更好奇了:“这咋个回事?不能杀人?大当家真这么说的?”
仔细想想,杜仲还真有可能说出这话。那人每天在寨子里溜达,根本没把这当土匪窝,就跟在自家院子似的,他是真把这当成了家,而不是和他们一样,把寨子当成走投无路被迫来此的落脚之处。
“保护好自己,留别人一条活路。”明叔包好伤口,把衣服穿上,瞥了眼卫曾,“你不和小宝在门口等大当家,跑进来做什么?”
“哦,对。”卫曾起身,张开双臂,弄了个大鹏张翅的动作,“我活动活动。”
明叔:“……”
车轮碾压在山道上的倾轧声从远到近,很快,寨子门前的小道拐弯处出现人影,走在前头的是杜仲和苏韵。
“小宝,他们回来了。”卫曾揉了揉苏木的脑袋,笑得一脸慈祥。
刚到寨门前,杜仲跳下马,往卫曾这边走来,将朝他张开手的苏木抱起,后者一见他就笑。
“杜仲,回来了。”苏木说话还是有点慢,来了这之后,耐不住大家天天跟她说,她听多了,自然学得快,语调也逐渐清晰。
起初,苏韵看她话不多,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暗自担心她是不是结巴,还猜想过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被父母抛弃。半个月后,发觉苏木讲话越来越清楚,估计是之前父母没怎么教,才没让她学会多少。
“叫大当家。”苏韵戳她的脸,逗她,“乖,跟姑姑念,大当家。”
苏木一口亲在杜仲脸上,很是清楚地说了句:“杜仲。”
她这样子把大伙逗乐了,连在后面的第五齐都没忍住,勾起嘴角。
当晚,寨子里篝火齐天,酒碗碰撞,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火光在苏木漆黑的双眸中跳跃,她蜷缩在杜仲怀中,好奇地看着眼前一人高的火焰,火舌不停舔舐悬挂在上面的羊,炙烤的香气闯入鼻腔。
身后有人在打斗,苏木听到了声音,站起来,抱着杜仲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她不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只见他们光着膀子,围成一圈,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似乎要把身前的人打败,周围有人在喊,各持一方,都在为自己支持的人呐喊助威。
第五齐喝完酒,将手中的碗摔在地上,他眼神恶狠,盯向杜仲,后者一手抱苏木,一手跟人划拳。他笑得畅快,不时还有空捏捏苏木的脸。
他讨厌这人,本以为是在他们面前装模作样,回来后才知道,杜仲离开前私底下也叮嘱过明叔。明叔那脾气,上任寨主都不能让他乖乖听从指令,却偏偏认可了杜仲。
第五齐不得不承认,杜仲确实是和之前的寨主不一样。他用行动告诉他们,土匪,不是只有杀人才能活。
地牢昏暗无光,分辨不出日夜。
不知在水牢中坐了多久,偶尔有人过来,叫她一声。苏木趴在膝盖上,充耳不闻,狱卒也好,李政道也罢,她都不想理会。
她闭上眼,在这恶臭的水牢里回想寨子里的人,寨子里的事。自从寨子被剿,众人被杀之后,她逼迫自己不去想,连带以前的记忆,都藏在心里,即使每晚都被噩梦惊醒。她推着自己往前走,不能活在过去,当年躲藏时她就告诉自己,她要做的,是护住剩下的人,守住清风寨。
如今,身处暗无天日的地牢,周围尽是污浊,苏木却主动靠近那深埋在脑海中的记忆,靠这段回忆,才能逼自己活着,痛苦地活下去。
相府。
“疯了吗你?”薛景言一把拉住要冲出房门的张少昀,挡在门后,见他仍要出去,一拳打在他肚子上,直到他痛苦地皱起眉头,问一句,“清醒了?没有我继续帮你。”
薛景言这拳力气很大,张少昀就算不清醒,也该疼醒了。
“景言,你说我该怎么办?”张少昀很是挫败,往后靠在墙上,“五天了,难道真要我看着苏木死在牢里?我做不到。”
薛景言看他总算是恢复些理智,不会再盲目冲动,才让开。他走到桌边,倒酒,往对面的空位上挪去一杯,须臾,张少昀坐在他对面,将酒饮尽。他将酒杯再次满上,语气放缓:“少昀,有件事你得明白,那个苏木,你救不了。”
“我不会放弃。”张少昀比薛景言更心知肚明,但他无法接受。苏木关在牢里,凶多吉少,她那么倔强,不会轻易低头。
“你做不了主,这几日你被关在家里,你可知为何?”薛景言慢悠悠饮下酒,抬眼看向张少昀,经自己这一点拨,他反应很快,立刻有所察觉。
“不是我爹。”张少昀低声道,很快自嘲般笑起,“我可真蠢,连这都想不到,是皇上吧。”
薛景言摇头。
张少昀不解,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是淳王爷。”薛景言一语道破。
张少昀怔住。
怎会是他?
薛景言自小跟张少昀还有杨霄一块长大,多年好友,一眼就瞧出他内心的疑惑,有很多事情自己虽还没想明白,但这事没什么好隐瞒。
先皇还在世时,这位待人温和的王爷,对人总是三分笑脸,见过他的人都说淳王爷不仅平易近人,脾气也甚好。他从不会苛待下人,对犯了错误的奴仆也只是说一句‘下不为例’。因此,淳王府上下都对他忠心耿耿。
先皇驾崩后,高太后念及皇上当年只有十五岁,年纪尚幼,国家政事复杂,虽有朝中大臣辅佐,可皇上性格执拗,不容他人置喙,登基三日,便把三朝老臣黄大人当场斩杀于朝阳殿,只因他当朝质疑反问两句。
高太后以此为由,自此与皇上共同听政,有高太后在旁督促,没再发生过大臣血溅朝阳殿的情况。群臣也暗自庆幸,自然不会再言后宫不得干政一事。
而一向远离政事,每日与书画为伴的淳王爷,破天荒的,半年之后也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言在家待久了,出来透透气,但谁人看不出来,这只不过是个场面说辞。
不知为何,皇上对淳王爷言听计从。朝中传言,是皇上不满高太后一手把持朝政,把他这个皇帝不放在眼里,才请来淳王爷做靠山。先皇生前独独留下这唯一的手足,可见对淳王爷有多看重。
只是,淳王爷很多时候都是神游天外,偶尔皇上问他一句“王叔怎么看?”他才像是突然惊醒,言一句“皇上您下决定就好”。与其说是来上朝,不如说是真如他所言,出来透气。
他这般淡泊性子,很是得皇上青睐,朝堂上很多事情,只要淳王爷开口,皇上基本就没有不遵从的。
但恰恰就是这么一个看不出情绪,猜不透想法的人,才是最可怕。
薛景言记得,那是父亲辞官告老的第二天,从不饮酒的他喝得醉倒在桌上,抓紧他的手,一脸沉痛。
“枉我大燕百年基业,如今落到个财狼当道。权谋之争,朝堂上无人能独善其身,言儿,你要当大燕的清官,不是某人的权臣,如遇逼迫,爹宁愿你以死明志,也断不可助纣为虐,与贼人狼狈为奸。爹与你娘就要离去,而你却无法脱身,爹实在是痛心万分。你记住,万万不可轻信他人,不要被人蛊惑,特别是淳王爷。”
当时他并不明白父亲这番话,将父母送回祖籍的路上,他曾试探问过,父亲却是摇头,连连叹息,只叮嘱他这些话绝不可与人诉说。后来他回到上京,担任大燕史官,自那之后,他便开始暗中留意起淳王爷。
两年多时间,他没察觉出一丝踪迹和异样,淳王爷隐藏太深,不会那么轻易被人发现。直到这次,匪徒苏木被投入大牢,他亲眼看到淳王爷和和张相私底下避开所有人耳目,在宫中廊亭畅聊。当晚,他就听闻张少昀被张相禁足,不得外出。
他心里起疑,找来张少昀的亲随,仔仔细细问了在青安城所发生的事情,特别是和苏木有关的。亲随一五一十将他所看到的一一告知,听完,薛景言深吸气,心里了然。
只是听别人说,他都能从中窥探出一二,淳王爷当时乃是亲眼所见,怎能逃过这位王爷的眼。
“当时,你犹豫了,在杀死清风寨贼人的时候,特别是对苏木。”薛景言见他沉默,继续说,“他发现了这一点,你对苏木动了心。”
张少昀猛然抬头。
“以我对你的了解,没猜错的话,是在过年,苏木舞剑那次,你就开始有意留心她。清明节那天,是你多次犹豫不决,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意,才会恼羞成怒挖了清风寨的坟。”张少昀没反驳,薛景言心想,还真是猜对了。
推测到这一步,薛景言一开始是不信的。张少昀这人够狠够绝,谋略心计皆有,而且做事稳妥,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年纪虽轻,却比朝中大多数人都有作为,这也是为何当年先皇派他去剿灭清风寨的原因之一。
他虽对外人永远都是一副冷脸,给人疏离之感,在多年的好友面前,张少昀再怎么掩饰,也无法隐藏。更何况,他今日这番不寻常之举,更是佐证了自己的想法。
张少昀苦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有一点薛景言不解,张少昀这人向来恩怨分明,嫉恶如仇。他是丞相之子,丞相又是高太后的表哥,当今皇上的表舅,按辈分,皇上还得唤他一声表哥。如此身份,他为何会看上一个山野女子,还是匪徒出身。且不说平常清白人家都不会选择这样的女人,偏偏张少昀就喜欢上了。
薛景言:“当时你和杨霄设下的局,是引诱苏木交出卷宗,如今卷宗未得,你却爱上了土匪之女,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燕祈佑二年,皇上再次下旨要求彻查寻找卷宗。三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剿匪,清风寨死伤惨重,然而众人翻遍清风寨,都没能找到卷宗,前任大当家杜仲更是抵死不认。
张少昀对清风寨的人摸得很透,清楚他们不怕死,杀了也得不到卷宗,在他眼皮子逃掉的几个人,虽受了重伤,但还活着。为此杨霄和张少昀合谋设计,既然以杀威胁没用,那就换策略,让苏木步步沦陷,从而从她手中套取卷宗下落。
从张少昀捎回的信中可知,苏木是彻底爱上了杨霄,这女人嘴硬,对于卷宗,也只是说些无关紧要众所周知的事。以杜仲对苏木的重视程度,卷宗只有可能在她手里,不可能在其他人手上。一年约定时间已到,皇上不愿再等,下旨彻底摧毁清风寨,绞杀剩余匪徒,活抓苏木,将其带回上京。
苏木在早朝上的言论和刺杀,薛景言都看在眼里,那一刻,他可算是知道为何张少昀他们迟迟获取不到卷宗。这女子性格刚烈倔强,不仅不惧大燕君王,更是将其蔑视于地,这样的女人,不好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