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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骗子 ...

  •   谢镜泊话音刚落,便瞧着怀里的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倏然抽手,想要往回缩。

      ——这是交易失败,想要反悔了。

      谢镜泊被他这个反应气笑了。

      掌心间的手骨清隽纤细,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偏偏还浑不自知地总是添些伤痕。

      谢镜泊担心他病中不知轻重伤了自己,又疑心他会不会又在演戏,干脆一伸手直接按住燕纾的手臂,禁锢着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外袍遮盖下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揽在怀里。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瞬,似乎意识到自己逃跑无效,干脆直接开始惯用的“耍赖”。

      “就最初失忆醒来的那段时间……但我也记不清了,”燕纾摇摇头,呼吸有些急促,“我不清楚,我只记得好难受……”

      谢镜泊直觉他有所隐瞒。
      但燕纾额间逐渐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谢镜泊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缓了下来。

      “那我换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的‘之前’还有其他大概的时间阶段吗?”

      谢镜泊低声开口,攥着燕纾手腕的手指不自觉一点点收紧。

      “有没有模糊的时间记忆,比如失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失忆前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谢镜泊的声音有些发颤,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

      而面前的人神情间带着一丝困惑与好奇,似乎不懂谢镜泊为何忽然间如此激动。

      谢镜泊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

      两年前,魔族叛乱,百年安稳被骤然打破,六界大乱。

      谢镜泊记得,出事的前一天,他正巧被师父派去宗门外,前往人界解决某村落妖族作乱。

      当时燕纾给他的符信里提到了这件事,他也提到他已应师父之命率当时十二仙门一代弟子结阵结界,齐心抗衡。

      燕纾来信里语气一如既往的懒散,戏谑地让他“不必惊慌,若担忧落泪,他一算卦盘便可知”——也就是变相地说明会监视他的行程,让他不要着急回宗。

      甚至他还在信末,一如既往毫不客气地要求谢镜泊给他带个人间最有趣的玩意回来,让他也感受一下人界的灯红柳绿。

      但燕纾了解自家小师弟的面冷心热,谢镜泊也直接读出燕纾随意语气下暗藏的紧绷。

      他决定用最快的速度返程。

      这个决定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出事的村落作乱的不过是个百岁小妖,谢镜泊不到一天的时间便顺利解决,当晚便立刻往回赶。

      他自认已是最快的速度,甚至怕被燕纾阻拦,而特意断了两人的通信符。

      ——没想到也就因此错过了了解事情经过的最佳时机。

      等他回到宗门,迎接他的便是两个惊天消息。

      销春尽失守,师父阵亡,燕纾叛逃销春尽。

      谢镜泊被这两个噩耗直接钉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但看着他三位师兄狼狈又沉默的模样,他也由最初的激动一点点沉寂下来。

      三位师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谢镜泊不得已撑起了剩下的一切。

      他一面守着销春尽,一面试图联系燕纾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愿相信燕纾真的叛离宗门。

      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谢镜泊几乎……不愿记起。

      燕纾当面背弃于他,被六界打上叛徒名号,死生不明。

      谢镜泊这些年一直试图找出当年发生的一切。

      可惜当年了解这些事的人几乎都已相继离去,甚至他的三位师兄都闭关的闭关,离宗的离宗。

      ·

      谢镜泊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回过神。

      他睁开眼,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忽然感觉眼尾微微一凉。

      他有些恍然地抬起头,正看到燕纾收回手,小心而又茫然地望着他:“你是……哭了吗?”

      谢镜泊恍惚摇头,燕纾顿了顿,又抬手轻轻碰了碰:“可是你眼尾好红。”

      谢镜泊怔了一瞬。

      燕纾身体弱,指腹冰凉,但方才触碰他的那一处却恍若忽然滚烫起来。

      谢镜泊过了足足两息,才终于哑声开口:“没有……我没事。”

      他按了按眉心,想要开口再说什么,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感觉颈窝一沉。

      面前的人忽然跪坐起身,纤细的手腕攀住他肩膀,如幼崽寻求安慰般,笨拙地在他肩头蹭了蹭:“若你真这么难过……”

      燕纾小声开口:“我可以努力……回想一下。”

      谢镜泊动作一顿。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正落入燕纾染着笑意的眼眸。

      面前的人对上他的目光,歪了歪头,笑眯眯地开口:“毕竟,我最欢喜你了。”

      谢镜泊静了几秒,倏然抬手,一言不发地将人重新塞回被子里,微红的耳尖却昭示了一切。

      燕纾也不以为意,缩在被子里,蜷着膝盖,小声开口:“我醒来时记忆便是混乱的,除了随身的姓名玉牌,便只记得要去寻你。”

      “我那时身体不好,太难受时便胡乱扯些药草塞到嘴里,但效果……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没有骗人。”

      燕纾抬头瞥了他一眼,谢镜泊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燕纾这是又回答了一遍他最开始的问题。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燕纾却已经自顾自地又说了下去。

      “不过好在身体还是一点点好转起来。”

      “身体好些了之后……我偶尔也会闪回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燕纾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

      “大多我都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我似乎曾经落到一个极深的崖底,有无数只头顶金纹、凄哀鸣叫的黑鸟在我上方盘旋,似乎想要啖我血肉……”

      “我想要离开,但崖底似乎还有一个……极强的血阵,吸食我的灵力,将我束缚,我只能日日如此……”

      燕纾终于说不下去,捂住唇控制不住干呕一声,偏过头急促喘息起来。

      谢镜泊伸手撑住他的肩膀,眉心微蹙。

      头顶黑色金纹的乌鸦……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长老殿豢养的鸦群。

      但他前几日刚追寻那乌鸦失去踪迹,今日燕纾又忽然跟他讲了此事。
      而以鲜血为阵吸食灵力明显是妖魔产物,不可能和长老殿扯上任何关系。

      整件事太过巧合,谢镜泊皱了皱眉,开口想再问些细节,燕纾却无论怎样都不愿开口了。

      “我有点……不舒服,谢镜泊。”燕纾低声开口。

      “你救救我,谢镜泊,我好难受……”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整个人蜷缩起来。

      谢镜泊没想到只这一会儿燕纾反应便这么严重。

      他生怕牵起了他什么旧疾,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摸他的脉搏。

      但他手指刚一动,忽然碰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盯着自己的手指,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你是真的很难受吗?”谢镜泊忽然低声开口。

      燕纾依旧按着心口,蜷缩着躺在他膝盖上,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刚才那个问题……”燕纾小声开口,“可不可以不问了。”

      谢镜泊微微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好。”

      “那我换一个问题。”

      他盯着燕纾,一字一顿慢慢开口:“或许你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清醒的吗?”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

      他仰起头,正看到谢镜泊抬起手,外袍微掀,露出一直搭在他脉门上的手指。

      ——他的手从方才用灵力帮他退烧时起,便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脉门。

      方才燕纾说他难受,谢镜泊下意识摸脉,才忽然意识到此事。

      直到那时谢镜泊也才回想起,燕纾的脉象虽然有些虚弱,但从始至终很平缓,没有任何异样。

      ——他说难受,便是假。

      “我怕自己不懂医术,有所疏漏,又探了一下你的气血。”

      谢镜泊冷冷地望着他:“你气血间沉迟已消,内扰絮乱回稳,很明显因为高热带来的神志昏沉已然消散。”

      “所以燕纾,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套我的话的?”

      燕纾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掌心死死地抵着胸口,想要张口,却又带出一串闷咳。

      他身形晃了一下,倏然从谢镜泊身上跌到床上。

      谢镜泊慢慢站起身,垂下眼望着面前的人,眼眸间浮现出一抹嘲讽。

      他为自己刚才一瞬间松动的想法感到可笑。

      ——那指腹冰凉的暖意,那原以为混沌意识间唯一不加掩饰的“欢喜”……

      谢镜泊眼眸冰冷,唇边却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低声开口:“好,你不说,我说。”

      “你是故意来套我的话、来套长老殿资料的对吧,燕纾?”

      他咬牙,声音中却抓紧带上了低低的笑意:“还是……你只是从始至终,都喜欢看我被你骗的团团转……”

      “不是!”

      谢镜泊手腕忽然一凉。

      半伏在床榻上的人忽然撑着身子抬起头,目光仓皇地望着他的。

      “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骗你……”

      面前的人脸色已经全白了,额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细细地发着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又跌了回去。

      “谢镜泊,我心口疼……喘不上气……”

      谢镜泊蹙了蹙眉。

      面前的人眼皮半阖,身子软了下来,呼吸急促的不似作伪。

      房间里有一阵凉风刮过,谢镜泊终于忍不住慢慢上前一步。

      他想先输点灵力先稳定燕纾的情况再做打算,却在握上他手腕的下一秒,便看到面前人如触电般身子一颤,倏然甩开他的手。

      “你别碰我——”

      谢镜泊下意识松开手,掌心间传输的灵力骤然中断,下一秒便看燕纾猛地喘了一口气,跌坐在床上,按着心口不住喘息。

      谢镜泊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皱眉抬起头:“我给你渡灵力……你很难受?”

      燕纾不答,似乎难受到了极点,自顾自低头急促喘息。

      谢镜泊又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沉声开口:“你的灵脉怎么了?是——”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他想起很早前,似乎燕纾就跟他说过,他灵脉受损之事。

      只是谢镜泊一直……从未当真。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逐渐凝练成线,月影西斜,落入窗台,谢镜泊望着面前人比月光还白的唇色,手指一点点颤了起来。

      燕纾方才并未说谎。

      ——一个人经络灵脉若受过重创,一切基于常规脉象、气血作出的推断便全部作废。

      人的经脉好似枝繁叶茂的树木,随着修炼程度会长出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枝干。

      因此修仙之人脉象与普通凡人不同,仙门有自己的医师。

      修炼能改变经脉的走向,受伤亦如此。

      那些伤势就好似树木下隐藏了一层层腐败的毒物,随时可能影响树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燕纾并未说谎,他仍高热未退,心神不稳。

      那他方才都做了什么。

      “燕纾,我……”谢镜泊颤声开口,床上的人却似乎已经压根不想理他。

      燕纾缓过一口气,恹恹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往他怀里钻,而是慢慢撑起身子,一点点挪回被窝里,阖上眼,重新蜷缩了起来。

      谢镜泊一时间控制不住有些仓皇。

      他在原地站了几秒,到底还是小心翼翼抬起手,在床上人额间轻轻拂过。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往床内侧缩了一下,谢镜泊默然收回手,却微微舒了一口气。

      温度还是有些偏高,但终于有消退的迹象。

      “抱歉。”谢镜泊低声开口。

      床上的人呼吸均匀,攥着外袍的手微微放松,似乎已经睡熟。

      谢镜泊静了几秒,终于抬步,慢慢走了出去。

      ·

      房间内终于恢复一片寂静,过了不知道多久,打更声响起的那一刻,床上原本熟睡的人忽然睁开眼。

      他神色清明,除了脸色苍白外,看不出任何异常。

      ——甚至唇角微勾,似乎心情颇为愉悦。

      燕纾重新按住自己的脉门,手指一颤,偏头吐出一口血,脸色慢慢红润起来。

      他懒洋洋半撑起身,忽然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道符咒从虚空中骤然浮现,紧接着,一只雪白的猫咪倏忽从暗处窜了出来。

      径直扑到燕纾怀里。

      “回去告诉樾为之。”

      燕纾垂下眼,纤细的指骨不经意间揉搓着猫咪的耳朵,鸦羽般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将琥珀色的眼眸隐隐染成暗色。

      “谢镜泊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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