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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 ...

  •   赏完放生池,薛凝便被领入茶厅奉茶。

      薛凝注意到一旁几案之上放着几个檀木托盘,托盘上有珠串、玉牌等物,摆着些手工艺品。

      净空解释:“都是京中贵眷亲手所做,在佛前开过光,放本寺义卖。所得财帛,皆由本寺操持济贫扶危,也是京中女眷一片善心,如此行善积德,必定福寿绵长。”

      薛凝点头,若有所思,大夏也有自己的串手链。

      净空侃侃而谈:“当年灵昌公主在本寺义卖,裴后花了五万脂粉钱买下公主所制玛瑙手串,全用于赈济京畿之地贫户,行的是大善之事。”

      灵昌公主是陛下爱女,说是天之骄女也不为过,皇后娘娘自然捧场,这么给公主抬名声。

      眼见薛凝听得津津有味,净空盘算这薛娘子说不定也有意凑个热闹,买个开光饰物给自己沾些福气。

      薛凝:“不如我也做件东西,开光后义卖?”

      原来不是出钱买而是卖,净空唇角轻轻抽搐一下,挤出笑容:“自是可以,再好没有了。”

      她略摸了底,这薛娘子跟传闻中果然不好相与。

      时间差不多了,云蔻和翠婵也将屋子收拾差不多,薛凝也到了自己新居所。

      分给薛凝的是两间上等厢房,窗户朝南,亮堂通风。

      薛凝进去一瞧,还是个套间。

      房间收拾差不多,薛凝再跟两个婢子一道将自己各样道具搬出来。翠婵看着这些奇奇怪怪东西算是开了眼,但也不敢多问。

      午膳是云蔻去香积厨领的吃食,法华寺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之家的女眷,素食一向做得十分精致,用腐竹、香菇、豆腐等物做成肉样子,味道也不错,糕点也做得精致。不过几个女孩子都是长身体时候,薛凝琢磨着还是搞点肉食,只要不在寺里面吃就是。

      用过午膳,薛凝又想起方才许的义卖之事。

      盘算着要做个物件儿开光,薛凝略略思之,也有了想法。

      薛凝令云蔻讨来符纸、朱砂,抄了些除厄解秽经文,折成护身符。

      送去净空跟前时,净空唇角微微抽搐。

      这制作成本忽略不计吧?再来薛娘子这字,写得也实是让人吐槽无能。

      身为大寺优秀业务骨干,净空文化素养可不低。

      薛娘子肯定不缺钱,她这个郡君虽空有名号,没什么封地内任命官吏的权力,但赋税却是薛凝自己个脂粉钱。每年属于薛凝的租税、贡赋、徭役等,都会从当地千里迢迢辛苦转运至京城,送至薛凝跟前。

      这些以前被宁川侯府贪墨,以后却会亲送至薛凝手里。

      宁川侯府从前拿这些在在京中买铺,京郊置办田地,这些都是要还的。

      净空心忖薛娘子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哪怕今年的税赋未曾送来,使唤宁川侯府就是,薛娘子又不是不会使唤。

      净空身为本寺金牌销售,决定放长线,钓大鱼。

      薛凝:“护身符开光,盼有缘者得神佛庇佑。而且既是我亲手所制,阿凝也愿助一臂之力,我虽无别的什么本事,却有些断狱查案之能。”

      薛凝这是有意揽案子?

      大夏虽风气开放,可毕竟男女有别,这女子犯事多以族例家规处置,男子查起来也多为不便。

      法华寺流量大,出入的又多为女眷,目标受众比较符合。

      净空也回过味儿了,心想这薛娘子并不缺钱,只是缺名。

      大夏女子过了二十岁,可以开女户,若是宫里有恩赐,指不定还能开府,净空估摸着薛凝想开府故而这般攒名声。

      这个义卖倒也稀奇。

      做销售最重要是什么?是有故事可以讲。就像裴后抬举灵昌公主,净空那是逢人必讲。

      如今净空捧着薛凝轻飘飘字迹跟鬼画符一样得护身符,心里也起了点儿兴致,琢磨着若整出些花活,能搞出什么样业绩。

      这义卖所得财帛固是用于济贫,但法华寺也会十中抽一,收取一些管理费用,这些都能算作净空业绩的。攒了业绩资历,等净空岁数到了,寺监的职位也能争一争。

      不过净空目光落在这护身符上时,还是禁不住眉头皱一皱。

      这薛娘子的毛笔字也实在是一言难尽,忒丑。

      薛凝住入法华寺的次日,沈偃差人相请,说京郊发生凶案,盼薛凝助之。

      传闻中沈家已无心这门婚事,但沈郎君却这般殷切,也不避忌跟薛凝来往。

      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寺中上下瞧在眼里,愈发觉得这薛娘子不可小觑,指不定有什么前程。

      【狗杂种,今日该死!】

      【阿娥,阿娥,我杀了这厮替你报仇!】

      【阿娥,你当真命薄!】

      【我杀了你,该死,该死!】

      薛凝手触男尸时,那些心音就传入了薛凝心中。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清晰,伴随而来的还有冰冷的近乎刻骨铭心的仇恨。比之第一次要更身临其境,代入感更强。

      上次薛凝并未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男尸是在京郊河边发现,三十多岁年纪,略有些肥胖。致命伤应该是颈部割喉一记,因为割破了颈动脉缘故,所以半边脸颊以及领口处衣衫都是喷溅出血迹,连附近草叶也染红不少。

      从血液喷溅情况来看,这里应是第一案发现场,非死后移尸。

      来之前薛凝已知晓死者身份,也略略知晓些关于死者的坊间传闻。

      死者吕彦,其父吕行之原是蜀中巨富,彼时做的是采盐冶铁的买卖。吕行之颇有手腕,特意拢聚流民几千人,再驱其挖矿煮盐,工钱却给得极低廉,也算是古代版的廉价劳动力了。搁现代社会就是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彼时吕家跟朝廷关系是承包关系。朝廷把盐铁矿承包给私人,承包商花钱承包,盈亏自负。

      不过盛景却是不长。

      朝廷眼见利润如此丰厚,便不想将之让利给商人,便改制由从前的私人承包转为官家经营。这山泽盐铁之利从此不再承包给私人了,而是由朝廷自行设置盐官打理经营。

      吕家声势一下子就下来了。

      加之吕行之死后,吕彦又是个无学无术纨绔,本来就坐吃山空,又管不住下面成精了的掌柜管事,家资亦日益消耗,渐有衰败之相。

      迁居京城之后,吕彦整日里声色犬马,行事荒诞,这好事是一件不做,坏事是一件不落。

      但这败家子最出名的,却是他虐死自己小妾娥娘。

      娥娘本是好人家女儿。

      五年前,因兖州、青州水患,生出无数灾民。有流民甚至逃荒至京城,被官府安置于宣平门外。

      逃荒途中,饿死的人多,与亲人失散更不计其数。

      彼时娥娘年幼,被个拐子拐走。

      娥娘的父亲陈丹本是一名大夫,医术精湛,在家乡也小有名气,本来过的也是小康生活。岂料因水患缘故,陈丹一家沦为流民,不得不背井离乡。

      也因为从前家里生活环境不错,娥娘也是眉清目秀细皮嫩肉,那拐子也准备养大些再卖。

      陈丹死了妻子,丢了女儿,昏在京城城郊,被一个半大少年喂了半碗米汤救活。

      后来陈丹便收了那少年做义子,又将自己医术倾囊相授。

      那少年名唤郭崇,也与陈丹一道留在了京城。

      这有技术就有活路,一开始两父子做铃医,后又攒钱买了铺面。

      更巧是走失的娥娘也寻到了,不过拐子却不肯轻放,非要拿钱来赎。

      那拐子跟京中地痞无赖有些关系,若告去官府,人家指不定带着娥娘藏得无影无踪。陈丹不想硬碰硬,便想先花钱把女儿赎出来。

      这积蓄自是不够,陈丹想典当铺子,于是对郭崇说想将女儿赎回许给义子做妻。

      其实陈丹也有点自己小心思,义子虽是仗义,可要舍这样好不容易攒下家底救女,也不能只靠孝和恩压人,也得许些实实在在好处。

      娥娘本人也没什么不愿意。

      这话是当着拐子面说的,彼时娥娘泪水盈盈看着郭崇,眼中尽是期待。

      郭崇也当真是尽心尽力,不但典了铺子,还四处筹钱。

      如若这样将娥娘赎出,本也是一桩美事。可后来凑钱时候,拐子又将娥娘再卖给吕家大郎,卷了钱便去,再寻不着人影。

      陈丹和郭崇寻上吕家,欲将女儿赎回来,吕彦却不肯答应。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吕家也不缺这点儿赎身银子,吕彦好面子,自是不肯。

      陈丹也为之气结,郁郁而终。

      又过了两年,娥娘模样长开,吕彦便将之纳为妾室。

      吕彦一副纨绔性情,纵酒声色,性子不怎么好,更不懂怜香惜玉。有次酒后施暴,对娥娘动粗,竟将娥娘虐打而死。

      郭崇不肯罢休,可吕家捏着娥娘的卖身契,娥娘仍是婢身。

      哪怕告去官府,也不过断了个失手伤婢的罪名。因是醉酒误伤,又是奴婢,故罚金一千以示惩戒。

      郭崇不甘,便将此事四下宣扬,闹得沸沸扬扬。

      若吕家有一二分慈心,当初抬抬手,也能使娥娘被赎出,不使骨肉分离,更不至于早早死去香消玉陨。

      那么凶手就是郭崇?传说郭崇为人豪直,颇讲义气。

      薛凝若有所思,松开手掌,戴上手套。

      和上次一样,薛凝戴上手套之后,那些杂音亦已消失无踪。

      因颈动脉割破大量失血的缘故,死者应该会在数妙内陷入昏厥,很快因失血过多休克性死亡。其手臂上也无抵御伤,凶手应该是一击即中。

      虽是如此,死者胸口却有数处刺创,那显然并非为了制服死者,而是死后泄愤。

      这倒是与薛凝触及尸首时听到的心音相吻合。

      尸体表面证据看上去也是报复性杀人。

      薛凝:“死者手臂并无抵御伤痕,无明显反抗伤,但衣衫凌乱,腰带有暴力扯开痕迹,胸前衣襟有杂乱血指印。凶徒曾搜检过死者,钱袋被拆开过,不过并未带走什么财物。”

      若是图财,死者钱囊中几块金饼怕是早就被搜去。

      薛凝已剪开尸体衣衫,露出男尸胸前伤口,刺创总共有九处,流血不算多,凶器应当是一柄宽约寸余的匕首。

      她口中说道:“胸口刺创流血不多,应当是割喉之后造成。”

      案发现场并无凶器,倒是死人衣摆处有几个血手印。

      凶手行凶之后必定满手鲜血,就随意擦手。

      血渍晕化,指纹看不大出来,不过却是能看出是男人手掌轮廓。

      薛凝将有较完整掌纹的衣料剪下来,留作证据。

      沈偃瞧着薛凝专注模样,心中也微微一动。

      大夏民风虽较前朝开放,但男女之防也是有的。薛凝不畏尸首,心思缜密,但上次薛凝检查的却是女尸。他也未曾想到薛凝能毫不避讳剪开吕彦衣衫,仔细观察吕彦胸口刺创。

      少女下巴尖尖,漆黑的眼珠子里流淌了几分专注之色,观察得很是仔细。

      沈偃忍不住多看两眼。

      正这时,薛凝听到马蹄声,抬抬头。

      没一会儿,就看着一道熟悉身影策马而来,队伍领头的正是裴无忌。

      也不知谁招惹裴无忌了,他一张俊脸染上了一层寒气。

      玄隐署正式成立,裴无忌着暗红官服,斜系一条墨青色披风,倒有几分凛然锋锐之意,不似之前在宁川侯府上那么散漫,添了些气派。

      看着也像那么回事。

      就是脸仍然臭,好似谁欠了了他钱不还一样。

      裴无忌下了马,蓦然狠狠剐了薛凝一眼,薛凝简直莫名其妙!

      沈偃客气打招呼:“裴署长。”

      裴无忌:“沈少卿!”

      以官职相称,彼此间看着也生疏了不少。

      连薛凝也看出些不对了。

      裴无忌也未想到相交多年,一向脾气不错的沈偃居然会指责自己,还因薛凝这个狡诈恶女。他将宁川侯府那些污秽之事扯出来,闹得沸沸扬扬。沈偃却不信他只是一心谋事,偏觉得他故意针对薛凝,就为了给薛凝落下一个凶名。任是裴无忌如何坦然分辨,沈偃也丝毫不信。

      裴无忌一直觉得沈偃并没有自己聪明,有些事纵然做了也能分辨过去。但沈偃就是个犟种,认定了的事说不通。这和善温厚只是沈少卿外在,实则他认准的事没法改。

      裴无忌心下愈发不是滋味。

      说到底,廷尉府也不缺仵作,但沈偃却刻意请了薛凝相助。因为沈偃有意弥补,表示沈氏对薛凝并无嫌弃之心。

      倒让两人有更多机会凑一道。

      这般朝夕相处,指不定还真会生出情意。

      裴无忌也曾向灵昌公主抱怨此事,让灵昌公主也劝一劝,毕竟都是打小就玩一块儿的三个人。可灵昌却说自己并不认识那位薛娘子,自然更不了解薛娘子的真正为人,所以无从劝起。

      公主又劝裴无忌还不如不理会,又没什么凭据,旁人越拉扯诋毁,沈偃那君子之性必然会更加回护。

      倒不如不理会。

      难道裴无忌正经事很少,花心思对付个小女娘。

      灵昌公主表示不理解。

      裴无忌没听进去,他自来不是听之任之的性子。

      可偏偏让灵昌说中了。

      为方便验尸,今日薛凝打扮利落,窄袖短襟,头发也挽在脑后,露出雪白后颈。除了面颊有几分青白之色,模样倒颇为清丽。

      薛凝正在填验尸格目。她毛笔字写得差,仍取了羽毛笔沾调的墨水写。落裴无忌眼里,薛凝写字都要比旁人要奇怪些。

      薛凝手指纤细雪白,可这纤纤手指却又透出几分坚韧。

      蒲草韧如丝,虽纤纤柔弱,却有属于她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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