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言俗事》卢卢卢卢子

17、雅言俗事·震·上下（十七）

　　　　绾说：“嗟，吾今日看好戏矣，其词曰：‘国王、主教、富豪三人临武士，皆命之殪其两人，则武士将听谁之命？’尔以爲奚如？”
　　“视武士所欲也，欲忠者听国王之命，欲福者听主教之命，欲财者听富豪之命。故政权决於武士所欲。——
　　“《管子·参患》有之曰：‘君之所以卑尊，国之所以安危者，莫要於兵。故诛暴国必以兵，禁辟民必以刑。然则兵者外以诛暴，内以禁邪。故兵者，尊主安国之经也，不可废也。若夫世主则不然，外不以兵而欲诛暴，则地必亏矣；内不以刑而欲禁邪，则国必乱矣。’
　　“故兵之重也明矣，不能使民爲兵者，不可以爲国。——
　　“《淮南子·兵略》有之曰：‘古之用兵者，非利土壤之广而贪金玉之略，将以存亡继绝，平天下之乱而除万民之害也。’又曰：‘善用兵者，用其自为用也；不能用兵者，用其为己用也。用其自为用，则天下莫不可用也；用其为己用，所得者鲜矣。’
　　“《国语·吴语》有之曰：‘夫战，智爲始，仁次之，勇次之。不智则不知民之极，无以铨度天下之众寡；不仁则不能与三军共饥劳之殃；不勇则不能断疑以发大计。’
　　“《管子·七法》有之曰：‘不能治其民而能强其兵者，未之有也。能治其民矣，而不明於爲兵之数，犹之不可。不能强其兵而能必胜敌国者，未之有也。能强其兵而不明於胜敌国之理，犹之不胜。兵不必胜敌国而能正天下者，未之有也。兵必胜敌国矣，而不明正天下之分，犹之不可。故曰：治民有器，爲兵有数，胜敌国有理，正天下有分。’
　　“至于爲兵之数，则有阴阳之分。其阳在内，以威武示人。——
　　“《商君书·定分》有之曰：‘法令者，民之命也，爲治之本也，所以备民也。爲治而去法令，犹欲无饥而去食也，欲无寒而去衣也，欲东而西行也，其不几亦明矣。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以兔爲可分以爲百，由名之未定也。夫卖兔者满市，而盗不敢取，由名分已定也。故名分未定，尧、舜、禹、汤且皆如鹜焉而逐之；名分已定，贪盗不取。’
　　“譬诸遗落之物，吾物散落而满地，民皆抢之，虽力止民，而民谓物无吾名而不归于我，故弗认也。而兵认之则不然，虽无印吾名，民亦弗敢抢，无他故焉，有威武者守吾名分，是谓备民。地之名分亦如之，要在威武。
　　“其阴在外，以智谋示人。——
　　“《呻吟语·治道》有之曰：‘兵，阴物也；用兵，□□也，故贵谋，不好谋不成。我之动定敌人不闻，敌之动定尽在我心，此万全之计也。治道尚阳，兵道尚阴；治道尚方，兵道尚圆。是惟无言，言必行；是惟无行，行必竟，易简明达者，治之用也。有言之不必行者，有言之即行者，有行之后言者，有行之竟不言者，有行之非其所言者。融通变化，信我疑彼者，兵之用也。二者杂施，鲜不败矣。’
　　“欲权者须知使兵，且须知使下。——
　　“《吕氏春秋·审分览》有之曰：‘人主自智而愚人，自巧而拙人。若此则愚拙者请矣，巧智者诏矣；诏多则请者愈多矣，请者愈多，且无不请也。主虽巧智，未无不知也。以未无不知，应无不请，其道固穷。爲人主而数穷於其下，将何以君人乎？穷而不知其穷，其患又将反以自多，是之谓重塞之主，无存国矣。故有道之主，因而不爲，责而不诏，去想去意，静虚以待，不伐之言，不夺之事，督名审实，官使自司，以不知爲道，以奈何爲宝。’
　　“《管子·君臣上》有之曰：‘论材量能，谋德而举之，上之道也；专意一心，守职而不劳，下之事也。爲人君者下及官中之事，则有司不任；爲人臣者上共专於上，则人主失威。是故有道之君正其德以莅民，而不言智能聪明。智能聪明者，下之职也；所以用智能聪明者，上之道也。上之人明其道，下之人守其职，上下之分不同任而复合爲一体。是故知善，人君也；身善，人役也。’
　　“以是观之，审能以定位，爲上者不可以不知。——
　　“《论语·卫灵公》有之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呻吟语·广喻》有之曰：‘驼负百钧，蚁负一粒，各尽其力也；象饮数石，鼷饮一勺，各充其量也。君子之用人，不必其效之同，各尽所长而已。长戟利於锥，而戟不可以爲锥；猛虎勇於狸，而虎不可以爲狸。用小者无取於大，犹用大者无取於小。二者不可以相诮也。’
　　“以是观之，小不能替大，故大不可诛；大不能去小，故小不可侮。故智者审能以定位。——
　　“《菜根谭·体道》有之曰：‘爵位不宜太盛，太盛则危；能事不宜尽毕，尽毕则衰；行谊不宜过高，过高则谤兴而毁来。山之高峻处无木，而溪谷回环则草木丛生；水之湍急处无鱼，而渊潭停蓄则鱼鳖聚集。此高绝之行，褊急之衷也。君子重有戒焉。’
　　“《止学》有之曰：‘才高非智，智者弗显也；位尊实危，智者不就也。势无常也，仁者勿恃；势伏凶也，智者不矜。’
　　“虽然，欲权者不可以不用势。——
　　“《管子·法法》有之曰：‘凡人君之所以爲君者，势也。故人君失势，则臣制之矣。势在下，则君制於臣矣；势在上，则臣制於君矣。故君臣之易位，势在下也。在臣期年，臣虽不忠，君不能夺也；在子期年，子虽不孝，父不能服也。’
　　“而势不离兵，兵不离民，故欲权者须知使民。爲之奈何？庄子（徐无鬼）云：‘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故知民所欲，可以使之矣。故尚书（大誓）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故政权决於民所欲，民善则善者执权，民佞则佞者执权，民强则强者执权，民暴则暴者执权。故国不因某伟人而兴盛，亦不因某罪人而堕落，君所以撼国者，臣有所就，将有所遵，兵有所从，民有所随也。孔子家语（五仪解）云：‘夫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故君权实成於庶人，上者实成於下者。——
　　“《素书·安礼》有之曰：‘衣不举领者倒，走不视地者颠。柱弱之屋坏，辅弱之国倾。足寒伤心，人怨伤国。山将崩者下先隳，国将衰者人先弊。根枯枝朽，人困国残。与覆车同轨者倾，与亡国同事者灭。见已往则慎将来，恶其迹则须避之。畏危者安，畏亡者存。夫人之所行，有道则吉，无道则凶。吉者，百福所归；凶者，百祸所攻，非其神圣，自然所钟。务善策者无恶事，无远虑者有近忧。同志相得，同仁相忧，同恶相党，同爱相求，同美相妒，同智相谋，同贵相害，同利相忌，同声相应，同气相感，同类相依，同义相亲，同难相济，同道相成，同艺相窥，同巧相胜。此乃数之所得，不可与理违。释己而教人者逆，正己而化人者顺。逆者难从，顺者易行，难从则乱，易行则理。详体而行，理身，理国，理家，可也！’
　　“《吕氏春秋·孟春纪·贵公》有之曰：‘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阴阳之和不长一类，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万民之主不阿一人。’”
　　绾曰：“然则党之多少亦决於民乎？”
　　“然。民好内讧，其国必无他党，不然党与党必相诛不止，则永无宁日矣；民爱福利，其国必多党，惟窾言可以得民心也。以是思之，赖财力与窾言而得权者，何益於民？一时执政者，奚以为国远虑？两党言论如相骂，能治安乎？两党大会如交战，欲求善政乎？抑欲攻敌党乎？欲以为国乎？抑欲以为名乎？可谓学子辩论乎？抑戏子对唱乎？——
　　“《说苑·谈丛》有之曰：‘两高不可重，两大不可容，两势不可同，两贵不可双。夫“重”“容”“同”“双”必争其功。’
　　“《诗经·小雅·小旻》有之曰：‘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是用不得於道。’
　　“《墨子·公输》有之曰：“治於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於明者，众人知之。”
　　“以是观之，多党之邦必争功好斗，争强好胜。於是乎党与党多隙，国与国多战。然则求多党不如求贤士。以多党爲政者，不得不顺愚民；以贤士爲政者，可以制愚民矣。——
　　“《韩非·奸劫弑臣》有之曰：‘且夫世之愚学，皆不知乱之情，讘?多诵先古之书以乱当世之治，智虑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有术之士。听其言者危，用其计者乱，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与有术之士有谈说之名，而实相去千万也，此夫名同而实有异者也。夫世愚学之人比有术之士也，犹蚁垤之比大陵也，其相去远矣。而圣人者，审於是非之实，察於治乱之情也。故其治国也，正明法，陈严刑，将以救群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陵弱，众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境不侵，君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愚人不知，顾以爲暴。愚者固欲治而恶其所以治，皆恶危而喜其所以危者，何以知之？夫严刑重罚者，民之所恶也，而国之所以治也；哀怜百姓，轻刑罚者，民之所喜，而国之所以危也。故圣人爲法於国者，必逆於世，而顺於道德。知之者同於义而异於俗，弗知之者异於义而同於俗。天下知之者少，则义非矣。’
　　“以是观之，愚者谋政，祸莫大焉。愚者之谋政，徒图其利也；智者之谋政，为国远虑也。——
　　“《止学·利》有之曰：‘惑人者无逾利也。利，无求弗获；德，无施不积。众逐利而富寡，贤让功而名高。利大伤身，利小惠人，择之宜慎也。天贵於时，人贵於明，动之有戒也。众见其利者，非利也；众见其害者，或利也。君子重义轻利，小人嗜利远信，利御小人而莫御君子矣。利无尽处，命有尽时，不怠可焉。利无独据，远有兴衰，存畏警焉。’
　　“而愚者弗知，见不利即驳之，以不逊爲勇。论语（宪问）云：‘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故愚者之勇不可不慎。其勇成势，乱必生焉。——
　　“《韩非·难势》有之曰：‘夫势者，非能必使贤者用之而不肖者不用之也，贤者用之，则天下治；不肖者用之，则天下乱。人之情性，贤者寡而不肖者众，而以威势之利济乱世之不肖人，则是以势乱天下者多矣，以势治天下者寡矣。夫势者，便治而利乱者也，故《周书》曰：“毋为虎附翼，将飞入邑，择人而食之。”夫乘不肖人於势，是为虎附翼也。桀、纣爲高台深池以尽民力，爲炮烙以伤民性，桀、纣得成肆行者，南面之威爲之翼也。使桀、纣爲匹夫，未始行一而身在刑戮矣。势者，养虎狼之心而成暴乱之事者也，此天下之大患也。势之於治乱，本末有位也，而语专言势之足以治天下者，则其智之所至者浅矣。’
　　“而愚者欲以其勇成势，然后治国，不亦害乎？智者必禁之。故诗经（大雅·民劳）云：‘无纵诡随，以谨惛怓。式遏寇虐，无俾民忧。’郑书（左传）云：‘恶直丑正，实蕃有徒。’论语（泰伯）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故愚者不可顺，智者不可忽。不然，国必有难。而有决策者欲持禄保位，故不敢犯愚民，是谓害国而利己。——
　　“《呻吟语·应务》有之曰：‘天下事只怕认不真。故依违观望，看人言爲行止。认得真时，则有不敢从之君亲，更哪管一国非之、天下非之。若做事先怕人议论，做到中间，一被谤诽，消然中止，这不止无定力，且是无定见。民各有心，岂得人人识见与我相同？民心至愚，岂得人人意思与我相信？是以作事，君子要见事后功业，休恤事前议论，事成后众论自息。即万一不成，而我所爲者，合下便是当爲也，论不得成败。’
　　“虽然，决策者亦不可以不听民情，且不可以抑民情。——
　　“《国语·周语》有之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爲川者决之使导，爲民者宣之使言。’
　　“《呻吟语·广喻》有之曰：‘民情甚不可郁也。防以郁水，一决则漂屋推山；炮以郁火，一发则碎石破木。口塞而鼻气盛，鼻塞而口气盛，鼻口俱塞，胀闷而死，治河者不可不知也。故欲其力大而势急也，则塞其旁流；欲其力微而势杀也，则多其支派；欲其蓄积而有用也，则节其急流。治天下之於民情也亦然。桀、纣郁民情，而汤、武通之，此存亡之大机也，有天下者之所夙夜孜孜者也。民情既溢，裁之爲难。裁溢如割骈拇赘疣，人甚不堪，故裁之也，欲令民堪，有渐而已矣。安静而不震激，此裁溢之道也。故圣王在上，慎所以溢之者，不生民情。礼义以驯之，法制以防之，不使潜滋暴决，此慎溢之道也。二者帝王调剂民情之大机也，天下治乱恒必由之。’
　　“故决策者须慎察民情，且宜隔山收音，比较遐迩。——
　　“《战国策·齐策一》有之曰：‘邹忌修八尺有馀，身体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公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而复问其妾曰：“吾孰与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客曰：“吾、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来。孰视之，自以爲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暮寝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於是入朝见威王曰：“臣诚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於臣，皆以美於徐公。今齐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妇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有求於王。由此观之，王之蔽甚矣！”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议於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令初下，群臣进谏，门庭若市。数月之后，时时而间进。期年之后，虽欲言，无可进者。燕、赵、韩、魏闻之，皆朝於齐。此所谓战胜於朝廷也。’
　　“《孟子·梁惠王下》有之曰：‘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爲民父母。’
　　“《呻吟语·治道》有之曰：‘愈上者愈聋瞽，其壅蔽者，众也；愈下者愈聪明，其见闻者，真也。故论见闻，则君之知不如相，相之知不如监司，监司之知不如守令，守令之知不如民；论壅蔽，则守令蔽监司，监司蔽相，相蔽君。惜哉！愈下之真情不能使愈上者闻之也。’
　　“《清史稿·太宗本纪》有之曰：‘下情上达，天下罔不治；下情上壅，天下罔不乱。’
　　“《宋史·林旦传》有之曰：‘广言路，然后知得失；达民情，然后知利病。’”
　　绾说：“吾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