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惊魂》乔时一

1、第 1 章

　　宋思行开车最讨厌两件事。
　　一是天黑。
　　二是高速。

　　眼下，以上两点都占了。

　　冬天黑的早，才过六点，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看着便生出一股寒意。宋思行在高速上，车里还有股弥漫不去的外卖味儿，又不能开窗散气。

　　她在慢车道，卡着最低限速开。

　　跟在她身后的车像一只巨兽，睁着一对明晃晃的黄色眼睛，距离很近，恨不得要一口吞了她似的。终于，那车受不了她的龟速，没打转向就从她左边超了过去，是辆黑色皮卡。

　　虽然天已经彻底黑下，宋思行眼前仍是一暗，仿佛巨兽走过时留下的阴影。

　　皮卡仍没打转向，挨着她重新插回慢车道。
　　宋思行急忙点了下刹车。
　　皮卡已经加速离开，尾部的红色车灯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宋思行皱了下眉。车载收音机里正传来圣诞节的欢乐歌声。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多么快乐啊，我们坐在雪橇上…”

　　今天是圣诞节前夕，平安夜。
　　她把收音机啪的关上。

　　.
　　宋思行是留学生，美东，文理学院大二，兼职送外卖，现在正在回餐厅的路上。

　　按理来说，留学生是不能兼职送外卖的，但这家餐厅的老板是她舅舅。
　　不是亲的，而是不知道隔了多远的一个表的还是堂的亲戚。
　　宋思行需要管他叫舅舅。

　　“舅舅，我用的学生签证，不能在校外兼职，被发现的话，会被驱逐出境的。”宋思行想了想，觉得这位舅舅估计不会在意这些，又加了一句，“IRS，税务局，也是会查你的。”

　　舅舅：“什么兼职不兼职的，你这是帮舅舅忙，他们爱上哪儿查上哪儿查去。”

　　得，她原来是免费帮工。

　　宋思行跟妈妈视频：“根本没必要找这门亲戚。”
　　妈妈：“你怎么说话的！”

　　不欢而散。

　　其实事情倒也没那么糟。
　　舅舅餐厅开在城里，宋思行学校位于小镇。走高速，单程都要四十分钟。

　　宋思行学业忙，还有社团活动。暑假可以回国，没办法回国的冬假和春假，冬假她选了课，春假她要准备考试，一年见不了几次舅舅。

　　她还本着你不敬我我就薅你羊毛的原则，要求舅舅资助她考驾照。
　　“我平时用不着开车，也就送外卖才需要。”

　　舅舅同意了。

　　宋思行故意考了三次，每次都要请专业的教练。
　　“我下次一定过，舅舅！”

　　暑假回国的前几天，宋思行终于考过了。
　　毕竟，驾照是她自己的，美国公共交通又烂，能开车还是方便很多。

　　拿到驾照，宋思行挥挥手，摆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谢谢舅舅的照顾。”
　　她干脆的转身，走过机场安检。

　　舅舅回过味来时，宋思行又重新忙于学业，没时间看手机了。

　　直到这个漫长的圣诞假期——学校早早放了假，连着周末和即将到来的新年，有将近两周。

　　“思思啊，最近放假了吧。”
　　“我有好几个paper的deadline一开学就要due。Professor Cutler可不管我们是不是放假。”宋思行有意中英夹杂。
　　“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有好多作业！”
　　“知道你忙，但平安夜圣诞节总得来舅舅这里过吧，这是家人团聚的节日！”
　　宋思行嗯嗯啊啊的挂了电话。

　　晚上，妈妈的视频来了。

　　宋思行不理解，妈妈总觉得有个亲戚在，能照顾一下她。
　　她明明已经成年，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

　　但她又能理解，自己孤身一人在海外，妈妈担心。
　　宋思行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了。

　　果不其然，平安夜，她送出了人生中第一份外卖。

　　地点是开车30多分钟的一个富裕的镇子，顾客是位犹太人。除了明显的犹太姓氏，犹太长相，屋外还贴着个门框经文盒。那是个小匣子，希伯来语念作枚-泽-扎，里面放了块羊皮纸，羊皮纸上刻着圣经。

　　宋思行之前一门课选的中东历史，学过犹太文化，所以认了出来。

　　好在这个犹太人不吝啬，小费给的很慷慨，最后还对她说了句“节日快乐。”

　　宋思行把两张20美元的纸币揣好，回到车上忍不住一讪。
　　她倒是把犹太人想小气了。

　　美国有个特色，种族偏见。

　　有的偏见是负面的，比如说，犹太人吝啬。
　　还有的偏见，在宋思行看来是中性的，比如说，犹太人圣诞节吃中国菜。

　　圣诞节是纪念耶稣诞生的日子，犹太人信上帝不信耶稣，而中国人时刻都在工作。

　　宋思行觉得这没什么，说的都是事实，但她的犹太人教授，卡特勒老爷爷，很是愤怒，冲说这话的金发白人妹子一顿输出：
　　“要有种族敏感性！要包容！”

　　.
　　“前方出口32B，离开高速。”
　　手机上导航提示音响起。

　　宋思行眯了下眼睛，确认道路指示牌无误，接着看后视镜，最后打右转灯。她开车还不算熟练。

　　她一边变道一边有些好笑的想：平安夜，中国人给犹太人送外卖。
　　这可不正是应了那个说法。

　　下了高速，还要再穿过一个镇子才能到市里，宋思行继续按最低限速开着。

　　小镇非常安静，没有一个人。她路过几家餐厅，都没有开门。
　　可她还要送外卖，宋思行顺手又点开收音机。
　　“兹…兹…”
　　调了几个频道，全部都没有信号。

　　这是不小心从FM点到AM去了吗？宋思行余光瞟了眼。
　　一切正常，就是没信号。
　　宋思行无奈，关上收音机。

　　再专心看向前方时，窗外已然起了一片浓雾，甚至看不清几步之外。她一惊，踩了刹车，手忙脚乱的点开双闪应急灯，又换到停车档。

　　手机一片空白，连离线地图都无法显示。
　　宋思行点了几下，app毫无反应。
　　关机重启，这下好了，直接无法开机。

　　宋思行再后知后觉，也觉察出来了些异样。

　　虽然她不想回到舅舅的餐厅，但她更不想闯进什么劳什子的灵异事件！
　　浓雾，美东，小镇…
　　这不会是史蒂芬金的《迷雾》吧。

　　宋思行对恐怖片又爱又恨，不敢看又十分想看，通常是靠剧透和影评解渴。她现在十分后悔，本来就不太知道情节，现在更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句：
　　恐惧会吞噬一切。

　　很好。
　　她已经开始害怕了。

　　恐怖故事里，随便乱走的人没什么好下场，但是坐以待毙更加糟糕。

　　宋思行想了想，又点开收音机。
　　在“兹…兹…”的单调背景音中，她换挡调头，仍打着双闪，用和走路差不多的速度重新开了起来。

　　刚才高速上好像没什么异样，宋思行的计划是原路返回。
　　但愿她还记得路。

　　油箱指示灯蹦红，仪表盘再次警示，油量过低。
　　宋思行的小气舅舅忘记给车加满油。
　　也可能他是故意的，希望宋思行掏油费。

　　简直比犹太人还犹太人。
　　宋思行气愤的想着，也顾不得这是不是种族歧视了。

　　这时，右前方出现一座加油站。
　　巨大的价格牌上，红色的数字透过浓雾闪闪发亮。

　　宋思行不记得这里是不是有个加油站。
　　她原本没打算加油，剩的这点应该能支持她回城里，到时候让舅舅自己去加。加不上更好，就不用送外卖了。

　　雾更浓了。
　　全世界好像只剩下宋思行身处的这台车和不远处的加油站。

　　宋思行不喜欢舅舅，但他这辆开了十来年的银色丰x是她目前的最大依仗。
　　她需要走出迷雾，回到高速。
　　车的速度比走路快。
　　车里有暖气，还有收音机，虽然现在收不到信号，但比无法开机的手机强一丢丢。

　　她很快做出决定，驶入加油站。

　　熄了火，宋思行才想起来，自己没带信用卡。
　　她不太用信用卡，在学校刷学生卡，偶尔出校园刷手机。
　　这次被舅舅接来“过节”，学生卡和银行卡一张没带，全都放在了宿舍。

　　手机还是无法开机。
　　宋思行摸出口袋里的两张纸币。

　　她本来是打算把这钱私吞了的。
　　什么私吞，这本就是给她的小费，宋思行恨恨的想，可惜要花在便宜舅舅的车上了。

　　无法刷卡就无法自助加油，宋思行看向一旁的服务站。
　　灯还亮着，里面有人。

　　幸好这里平安夜还开着，宋思行下了车，心想：不会是中国老乡开的吧。

　　她走进服务站，一位浅褐色卷发的年轻人站在收银台后，深褐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大概是因为皮肤过于白皙，眼角和鼻尖都泛着浅浅的红。

　　不是中国人。
　　宋思行也不知道这是陈述还是失望。

　　她已经上了一年学，日常沟通没有问题，和年轻人说了自己要加20美元的87号油后，又问起这突然出现的大雾。
　　“这雾挺不常见的，不是吗？”
　　年轻人嗯了一声，专心操作面前的收银台。
　　宋思行：“这里离高速有多远？”
　　年轻人抬起头又迅速低下。
　　宋思行：…

　　宋思行很漂亮，但眉眼凌厉，没表情的话看上去有点凶。

　　她摆出一个自认为十分亲切的笑容：“我手机坏了，没办法导航，你知道怎么去高速吗？”

　　她实在记不起《迷雾》的剧情，但模糊记得迷雾外是安全的。等
　　开出了浓雾，她可以在最近的高速服务站停一下，重新导航。

　　年轻人盯着收银台：“几号加油枪？”
　　宋思行笑容僵在脸上：好家伙，真的是直接无视我，怎么回事？

　　服务站加油其实也是自助，只不过是人工结账并启动外面的油枪。宋思行一会还是需要自己按油枪扳手加油，油枪达到指定金额后会自动停止。

　　她刚才是忘了看油枪号码，不过现在是故意的：“什么几号？”
　　年轻人：“油枪上面的数字。”
　　宋思行：“数字太多了，我不知道是哪个。”
　　年轻人探出脖子，看向窗外：“是银色的那辆车吗？”
　　宋思行：“外面只有一辆车吧。”
　　年轻人哆嗦了一下。
　　宋思行：…

　　宋思行：“对，就是那辆银色的。”
　　年轻人重新点按起来。
　　“好了，可以加油了。” 他仍然盯着收银台。

　　宋思行摆出更亲切的笑，慢慢说：“你可以帮我加油吗？我，不，会。”
　　年轻人终于抬起头，看向宋思行，眼角和鼻头越来越红，看上去要哭了。

　　宋思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外国人可能只是害羞。
　　她想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她想问的是高速怎么走。

　　年轻人已经披上棕色的麂皮夹克，推开门：“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