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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 6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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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瑛火热跳动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与你有关”也不过是一种委婉体面的说法。越瑛明白,他这话的真实意思其实是“李丽丽的死亡是否有你一份”。
这是比李子恩之前表达的,更加深刻和尖锐的怀疑。
这个结论一出来,那些让她困惑的事情也如拨云见日般在一瞬间明朗了起来。怪不得李雪徽从一开始对自己是这个态度,就像是一早已经听说过她并形成了极恶劣的印象一样——可不是嘛,时隔那么多年,她一个“陌生人”毫无征兆地突然跳出来,打着“李丽丽的陈年好友”的旗号,这不是心怀叵测是什么?
如果只是面对李子恩一个人,那越瑛大概率还能蒙混过关,但谁能想到他背后还有一个精明至极又熟知当年情况的李雪徽,一下就把她的谎言给拆穿了,自己那些帮扶李小弟的举动,也成了心虚之举,以至于陷入了瓜田李下的不利境地。
越瑛想到这里,恨不得给几天前的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她又一次因掉以轻心和感情用事而把自己弄得很被动。现在想要把自己摘出来,解除李雪徽对她的误会,除非她现在就把自己的马甲卸掉,向李雪徽坦白发生的一切。
可李雪徽是一个素有学养的科学家,能相信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乃至于胡编乱造的故事吗?想必不是觉得她疯了,就是觉得她为了脱身什么瞎话都能说出来。
其实她也可以将李雪徽的说法斥为“无端的猜测”并甩头就走,反正也没有实证,但这样的态度只会更加加深小同桌对她的成见。而且如果非要说,李丽丽的死还真是跟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毕竟是她操纵李丽丽的□□去做“饵”跟陆灵兰短兵相接的。
越瑛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过了半晌也只能弱弱地解释一句:“怎么可能,我前些年年一直呆在国外呢。”
她应该表现得更强势些,越瑛想。这样起码能显出自己坦坦荡荡,只是面对李雪徽,她的意气总是不由自主地短一截。
“李博士,看起来你没有别的要紧事要说,那我就——”
“你知道李丽丽的本质是什么吗?没有亲人只有亲戚,没有朋友只有熟人,存在感只存在于花名册和户口本上,曾经试过跟我做两星期的同桌说话不超过5句,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健谈的人。”
这说的是原装正版的李丽丽。越瑛心想。
“后来她有意把与外界交流当做一种生存技能,看起来变得外向和刚硬一点,但其实根本掩盖不了她从内到外都很封闭的事实。她太多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即使作为她最好的朋友,直至她死,我也不得而知。”
“可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越瑛,”李雪徽忽然直呼其名,“你又凭什么知道?”
越瑛一怔。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听岔了,竟从中听出一丝不甘的意味。
“从你出现在墓园之后我就查过你,你虽然和我们都是同一届入读凤城一中,但是高二之后就出国读书了,并没有跟我们一起毕业。而除了一中这两年,你和丽丽过往的教育经历、生活经历、家庭背景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叠,你们俩根本没法认识彼此。但从你了解的细节来看,你们又曾经有过很深的交往……所以是什么?笔友,网友,还是什么特殊圈子里的同好?”
是“双卡双待”,越瑛腹诽。当然越瑛可不敢在这种时候抖机灵,只得含混过去:“差不多吧,总之就是认识。”
“可还是那句话,你前十几年干什么去了?最近又为什么要突然出现?难不成你和李丽丽之间有什么约定吗?你收到了什么信息吗?”他变得急切起来,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觉得,某个人在某一日子被某个回忆触动从而心血来潮想联系回旧人故友,这种事情少见是少见,但并非不存在吧?李博士,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没什么值得你深究的。”
他那星眸里的光熄灭了,变成一堆仍冒着热气但已没什么用的死灰。
“是啊,我真愚蠢,十三年了,我还能期待什么呢……”他喃喃道。
越瑛将刚才说的那番话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拼命告诉自己这才是事情的真实面貌,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表露出一星半点不属于越瑛的情感,即使她的内心已是泪如泉涌。
“越总,我再最后请教你一个问题可以吗?”他终于看起来平静了下来。
“......你说。”
“为什么是木棉花?”
“什么?”
“给丽丽扫墓的时候,你带的是木棉花。现在不是季节,可你宁愿舍弃鲜花选择假花也要带木棉,可见是有意义的。”
“因为她最喜欢的就是木棉花啊。”越瑛一时没想太多,脱口而出便道。
对面的李雪徽听到答案后,好像迎面挨了一拳。
“假的,居然是假的,”他笑了起来,看起来却比哭还凄厉,“所以都是在骗我吗……”
“我曾经问过她最喜欢的花是什么,她告诉我是茉莉。”他忽然平静下来,对着越瑛说道:“越总,她亲口告诉我的。可是即使是这些小事,她都要骗我。”
越瑛没有预料到自己当时的随口一说到如今居然还能造成风波,内心早骂了自己不止一万遍,同时嘴上只能慌慌张张地找补:“李博士,你,你可能想多了。人的喜好总是不停地变得嘛,比如,比如……你问的时候她确实喜欢茉莉,但等到了她跟我说的时候,可能已经变成喜欢木棉了。而且谁又能证明,她骗的是你而不是我?对,我觉得她跟你说的是实话,反而跟我说的是瞎话。”
“丽丽走后,我曾经去她家帮忙收拾东西,亲眼看到过她房间墙上的那幅画。当时觉得没什么,直到那天你带着木棉花去祭奠,我才终于明白,我从来没有走进过她的内心。”
“我甚至都怀疑,她特意把我气走,不仅仅是所谓不想我伤心,而是根本觉得我不配与她一起承担,不配再占用她生命中宝贵的最后时光。多可笑啊,在所有的谎言里,可能只有那句‘我的未来里,不会有你’。”
李雪徽已经不大管刚认识不久又与他有过节的越瑛是否合适作为倾诉的对象,他只想把满腔的愤懑倾泻出来,让自己稍稍能舒坦一些。
但他大概怎么都想不到,站在对面接受这样浓郁的情感的人,居然就是他放不下的李丽丽。
而这个人已经忍不住要表达自己的心念了。
“胡说!如果李丽丽真的是不在乎你,她就不会在小玄子死的时候陪伴你,不会在决定要改变自己的时候一直鼓励你,不会在山上所有人都放弃你的时候还要寻找你,还有其他数不清的你们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或许她最后用的手段激烈又愚蠢,但你绝不能否认她想要保护你的心情,这不公平!!”
越瑛的声音都在颤抖,她几乎是吼叫出了上面这段话——如果不这样做,她害怕自己比李雪徽还要崩溃。她忍得太久了,就让像洪水一样不顾一切地奔涌吧。
“如果你真的对她的一言一行念兹在兹,那你该当记得她还说过的一句话,‘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李雪徽被她吼得直愣神。他星眸微颤,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只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越瑛说完就觉有些尴尬,和小同桌她现在是交浅言深。她只能一边捋了捋刘海以掩饰,一边胡乱地道声再见,低着头打算快步离开。
与李雪徽擦身而过之际,她的耳边忽而响起了若有似无的呼唤:
“丽丽?”
正满怀心事的越瑛一个不防,下意识便转头应了一声:“嗯?”
话一出口,越瑛便立马醒悟过来这事大大的不对。她先是惊恐地偷瞄了李雪徽一眼,在看到对方似乎没什么表情的脸后,她强自镇定下来,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突然想起来。李博士,要不要我顺便搭您回单位?”
李雪徽静静地看了她一两秒后,才缓缓摇了摇头。
越瑛如蒙大赦地继续了自己的逃离。楼梯上“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听着就像她跳动的心脏掉落到了阶梯上。
激昂过后,便是低落。
越瑛开着车,车后仿佛有个无形的巨大空洞,不断吞噬着窗外的景物。她第一次不想在工作日上班时间回公司,于是径直把车开回了家。
然后就像一根煮得过熟的面条一样软倒在沙发上。
也不知躺了多长时间,连窗外的天色都已经暗下来了,她桌上倒扣着的手机屏幕忽然一亮,然后震动起来。
她慢吞吞地翻了半边身,将手机捞到手上,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她手一抖,连想都没来得及想就把这个电话给摁掉了。
那个【Mom】把她内心的恐惧勾出来了——她今天承受的负面情绪实在太多了,不能再多面对一个地狱级别难度的BOSS。
可是显然这个BOSS不打算就此放过她。刚刚挂掉没两秒,电话便又再响起,大有越瑛不接就要打到天荒地老的感觉。
无法,她只能拿起手机,视死如归地按下通话键。
“你的人为什么又不放我进去?”马上听筒就传出来极为熟悉的兴师问罪之声。她的亲妈不知道在她的苦口劝告和严明警告之后,又突生了什么奇思妙想。
“我今天刚好不在公司,他们也是怕你跑空嘛。”越瑛放柔语气,避重就轻地解释。
“不行,我今天要不要进去是一回事,进不进得去是另一回事,你马上把拦我的那个人开除,我可记住她名字……”
越瑛一边随意应着,左耳进右耳出,手上翻开微信界面,果不其然看到了小助理顺着网线求救。
【老板,阿姨非要进您办公室,我们是真没办法。您还是跟她说一声吧。】
越瑛深叹一声,把无力感强制压下,对着话筒那侧仍在喋喋不休的母亲说道:“妈,他们有职责在身,拦你是很正常的,为难人家干嘛呢?而且我的办公室有很多重要资料,不能随便进的。”
可惜此时此刻是没法与正在气头上的母亲大人讲道理的,只会让她变本加厉:“什么叫为难,我是董事长她妈,难道让我在大厅等吗?!而且让我进你办公室怎么了,难道我还能把你的东西泄露出去?你居然敢这么看我?!”
越母的每一句都像一根针,刺在坏心情已经鼓胀得快要炸裂的越瑛的心上。
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好,等着我。”
说完挂掉电话,下地库开车门一跃而上,之后一脚油门轰到最高限速,往公司方向狂奔而去。
到了公司,越母还正气呼呼地坐在接待室,Fiona正局促地陪在一侧。她径直走向两人,先是宽慰了小助理两句让她回去工作,然后把母亲带入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办公室,越母即开始抱怨:“你看看你,招的什么人呐——”
“妈,如果下次你再敢这样无缘无故闯进公司欺负我的同事,我就报警说你寻衅滋事,让你立刻收拾包袱滚回美国,生活费我也不会再付。”她神色冷冷地打断了她母亲。
越母完全没料到向来逆来顺受的越瑛居然一朝变得如此强硬,她惊得瞪大眼睛,嘴里的舌头也打了结:“你,你……”
“还有,我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给我指手画脚,更加不需要你逼着我接受你的安排,再来一次,你还是得给我滚回美国。”
越母终于把舌头捋直:“天哪,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不孝的女儿吗,我可是一心为你好啊!越峰(越瑛的父亲),这就是你教育出来的好女儿,跟你一样无情无义活得像个机器——”
“闭嘴,你没有资格提我爸!”听到母亲居然敢向亡父哭骂,越瑛一肚子的邪火压都压不住,索性就都发出来,“我告诉你,我爸爸从来没有教过我恨你,他只是伤心又不解而已。相反,是我自己查到你离开的原因。”
“当初你为了所谓真爱,为了怕债务连累到你,在家里最难的时候抛夫弃女,是爸爸一边拼命工作一边父兼母职把我拉扯大,以至于生生把自己的身体熬坏。等到境况好了,你就又回来享受了。我之前看在你是我母亲份上对你处处忍让。可我今天,不想再忍了。看我爸爸苦心经营婚姻得到了什么?得到你的一句‘无情无义’,得到你毫不犹疑的背叛,所以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指点点。”
越瑛的言语锋利如刀,直说得越母抬不起头来。她羞愤地夺门而出。
越瑛看着母亲离去的身影,最终疲惫不堪地跌坐在椅子上。这些话既让她畅快,也割伤了她自己。以后,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孤独能让人清醒。她拭去眼角的湿润,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