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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浮云暗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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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进来吗?”
帐外的女声询问。
傅鹤忙撑起身,不料一时起得猛了,胃中不满地抽动扭曲似地撒泼打滚。他喉间一甜连忙捂住唇,便见掌中赫然出现一滩暗红。傅鹤神色淡然地擦掉嘴边的血迹,掌根迅速在胃间压了两下:“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就见傅明月抱着一大摞东西费劲地撩开帘子,一摞物件叠得几乎瞧不着她那双眼。傅鹤拄着膝盖站起来就要上前帮忙,不想明月一个旋身躲过了他的手,她将一摞东西放在薄被上:“别碰啊。”转身竟一缕风似的走了。
傅鹤讪讪地收回手放回胃间,他在帐内慢慢踱了两圈,又见明月一道闪电似的折了回来,她一手提着木盆,一手拎着个壶。
“先把手洗了,晚些水该凉了。”她抬眼示意傅鹤坐下。
乖乖听从吩咐,傅鹤坐回薄被上。傅明月试好水,不由分说地直接抓过傅鹤的手腕。
“明月!”傅鹤急道。
他一急自己满手的血渍,怕明月见了忧心;二急明月毕竟不是他的婢女,又是未过门的姑娘,虽然他是她师父,但毕竟是男子。
明月这姑娘倒是直白得很,说话毫不顾忌:“您不是总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我伺候我爹呢,有什么的。”
“咳……咳咳咳!”傅鹤偏头连咳数声。
傅明月甫一抬眸就瞧见他腹间衣料蹭上去的血迹,她移开视线道:“我不是儿子,不能替您更衣,给您洗个手有什么的?”
“女儿挺好的,”傅鹤笑了,“女儿小棉袄,但为师还没残废呢。”
他说着从她手中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腕,搬过木盆将手上的血细细洗净。水的温度刚好,泡了会儿指尖都染上些热气。
“傅鹤。”明月这声出的很是突然。
傅鹤闻言猛地抬头,鹤是他的名,冼之是他的字。他从未听过傅家哪个孩子直呼他的大名。他不解地望向明月,便见那姑娘正对他笑,调皮道:“蓟翎好福气。”
“咳……”傅鹤的脸颊不自觉地染上两抹淡红,终于带上点人气,“当然。”
手离开了木盆,指尖还嘀嗒着水,傅鹤左右瞅瞅就要往身上擦,低头就瞧见衣衫上的几处血迹,不由得停下将手垂在身侧。明月见了忙递过干净的帕子,边铺被子边道:“您还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傅鹤不置可否,再看明月在薄被下铺了几层垫子,又备了绒被、厚毛毯等取暖之物。他淡笑道:“倒也不用这般麻烦,我哪儿都住得惯。”
“可别,”明月回道,“那蓟翎处处疼你,怕你痛了冷了的,倒显得我们这些真儿女不尽心了。”
“怎会,”傅鹤的视线扫过放在一旁的一摞衣物,“这是?”
“哎呀!”明月叫道,“我还没说到呢,这是我在衣纺给您新定做的衣裳。如今的形式您不方便四处行走,从前是傅迟掌家操心这些,眼下换徒儿来吧。”
她将几件衣裳放在铺上细细展开,竹绿色的束袖长衫,袖中各落两只仙鹤,外搭黑色镶银丝的无袖罩甲,绿腰带,黑护腕,甚至还配了黑披风。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这身适合现在的您……”又看了眼傅鹤身上的血渍,明月直言不讳,“您可以用它擦血,这回儿没人看得出。”
“明月,多谢你。”傅鹤心下感动,自是十分领情。
“您以后就是我爹,就是我哥,就是我傅明月唯一的亲人了……”她话里没个忌讳,说完又埋下头,“徒儿又大逆不道了。”
“你想叫什么都行。”
很快,数百魔兵再次汇聚。这次他们选在了浮云镇口,阵头排排列着十几个儡,阵仗之大,似是势必要拿下这个富饶的小镇。
傅鹤等人住在镇口自是最先感知到魔兵的到来,双方立即剑拔弩张。
严家派来的一行人皆是法力不差之辈,个个无惧危险勇猛地冲锋在前,令傅鹤十分欣赏。不过,他们虽表面恭敬,实际上却是自行厮杀,并不听从傅鹤的调遣,大多弟子对其并不信任,尤其是在他们知道了傅鹤的释生身份后。
傅鹤的指腹摩挲着袖间的令牌,轻轻地描摹着“严”字,他想他的那个表弟啊,必是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定是怕严家那些心高气傲的弟子不服他的调令,若不然怎会无缘无故地将这腰牌给自己呢?
少权……许是还认自己这个表哥吧。
他手心有些发热,将腰牌收起,也收起发酸的情绪,如同一个普通修习者,与严家的众弟子并肩战斗。
严少权派来的一行人确实都非等闲之辈,个个身手矫捷,然而他们不过才二三十人,数量上的巨大差距导致人族渐渐落在下风,更何况魔刺躲避起来本就十分费劲。
魔兵难退,但更麻烦的是镇民。
他们往日遇见魔兵恨不得逃到海角天涯,如今竟有不少人躲在角落观望。他们知道傅鹤是释生,他们希望他能够力挽狂澜,又祈祷着他能与他们一同覆灭。
人的气味对于魔来说就是佳肴,近在眼前的美食哪有放之不取的道理,他们寻着味地将爪子伸向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镇民,一时间惊叫声连连,更有镇民慌不择路地跑到路中央,直接把自个送魔兵眼面前儿了。严家弟子一边抗魔兵一边还要护这些掺杂进来的镇民,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严家弟子中有个个头最小身材最为瘦弱的少年冲得最生猛。小眼睛滴溜溜地转,身体蹦得贼高,将他近处的几个镇民护得严严实实,但毕竟双拳难敌多爪。正当他击退魔兵回护住镇民时,又一魔兵直逼向他腹部,他避无可避连忙闭上眼睛祈祷能死个痛快。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少年睁开双眼便见那魔兵的腹部一片银光,随后晃动两下栽倒在地。
是傅鹤。
少年成名,二十出头便仅凭一人之力再封无往海。傅冼之这个名字,可以称得上是许多修习者的标杆。
这其中就包括严家少年。
他双眸瞬间一亮,但很快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试探:“傅……您真的是释生吗?”
说话的功夫又有魔兵连续涌来,傅鹤替少年一一击退,趁着间歇哑着嗓子道:“我是,”尔后又补充,“别走神。”
那少年吞咽下口水,没再说什么,
而儡,在这时候动了。
原本十几只儡如同被施了法定住一般,目光呆滞地站在后排。忽地,他们像是收到某种指示,口中发出咯咯的怪笑,紧接着齐刷刷地穿过层层魔兵无差别地袭向严家弟子与镇民。
“后退!”
众人忽闻一声大喝,此时不待细细寻来源头,皆是条件反射地飞身后退。然而!混进来的一个镇民也不知是吓晕了头还是怎么,竟对着儡的方向跑,严家落在后头的一名弟子见状咬咬牙回身护住那镇民。
傅鹤心底忽地咯噔一下,“止”字刚出口,这名弟子顿觉脖上一轻,头颅被一只枯枝托起,瞬间支离破碎。
也就在这时,那只儡不动了。
他只晚了半步。
“是他操控的!!释生杀人了!!啊啊啊啊!!”
那个刚被救下的镇民,满头满脸都是红,他张牙舞爪地大吼,疯狂得与魔兵无甚差别。
再看众严家弟子也是面色铁青。
傅鹤无暇顾及他们的感受,双目再泛银光,口中连续念着“止”。控制儡极耗精神力,这一会儿傅鹤就感到脑袋像被麻绳箍紧,他又不得已必须分心,眼观六路,一下子就逮着那血葫芦似的镇民,这会儿他又爬向了魔兵。傅鹤登时怒目圆睁,飞身过去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骂出了他生平的唯一一句脏话:“你耳朵堵了吗!”随后两指迅速捏诀将人直送到镇尾。
“都给我躲起来!!”
喝声转为暴怒,众人便见一道黑色身影腾空而起,他的双目被银光掩盖,犹如暗夜幽灵。银光一一扫过儡的头颅,那一排儡竟不动了。
而严家弟子皆退至两边,竟将普通镇民完全暴露在魔爪之下。
他们不信傅鹤,他们更信的是眼前这个释生操控儡残忍地杀了他们的同门。
拿普通镇民做赌注,傅鹤做不到。他腾空翻转,接着俯身飞纵,连人带剑横冲向魔军,洗沐所到之处,魔兵瞬间倒地。
洗沐又快又狠,一路纤尘不染,然而它主人的身上却破开道道细长的血口子。
“师兄,我们……我们去帮忙吧?”那方才被傅鹤救了的严家少年对着严家此行的领队道。
“师弟不能白死,且看看这释生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不是有少掌家的令牌吗?”
“将在外学会变通,何况他会蚀谱,眼前所见若是装的呢?我们还当思考如何逃命呢。”
这严家弟子话音刚落,只听半空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严家弟子不过如此!还得看我傅家!”
一道轻盈的身影自半空旋身而下,乌黑的长发包裹着纤细的腰身,双臂舒展地端平在两侧,淡绿色裙摆微舞,映着月辉,天女下凡也不过如此。
傅明月从有间小栈的三楼直落到群魔当中,她麻利地抽出佩剑,银光横扫魔兵,尔后点过严家弟子,秀眉轻扬,冷道:“心思繁琐的孬种!”
她对着分神望过来的傅鹤道:“您不用担心,他有知乐守着。”
傅明月一眼便瞧见她这师父面色惨白眉峰紧蹙,又见他穿着自己昨夜送来的袍子,登时心下一酸。
这身衣裳,确实瞧不清血了。
魔兵越逼越紧,要护着吓傻的镇民,傅明月不敢大意连连收神。而此时的魔兵不同于人族,他们极具凝聚力,很快便汇成层层包围圈,将他师徒二人紧紧裹在当间。
这时,有人忽地喊了一句:“击下盘,腹部是弱点,注意避开他们的爪子,保护好镇民!”
自有间小栈奔出的常试对着严家弟子方向高喝一声,又对着他带来的修习者迅速道:“做何决断,但凭于心。”语罢提剑直冲入夜色,企图在众魔外侧破开一道出口。
傅鹤不同,常试看得出来。
那三大沉入无往海的释生哪个不是青红不分的红瞳白发恶魔?但傅鹤还有理智,要么他在伪装。他发狂杀魔可以解释,可是他救民所谓何故?再者,要么他不是完全的释生,要么他……在忍。
常试身后的修习者互看了两眼也咬牙紧随其后。
而此时的傅鹤远没他表面看来那般淡然,那诡异的怪痛在他投入战斗中就在紧紧逼迫着他,眼下已是到了最后一道,胃中被烧出一个个窟窿似的,搅得他几乎直不起腰,他忍不住将手没入腹中。
就在他动作滞住的这一瞬,几个魔兵对准他的后背,数道魔刺霎时直击过去。
“傅法尊!”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