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冢》葡萄宫主

9、风波平平起

　　第一次在雷府的主厅见其他雷家人时，雷落衡有些拘谨，甚至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儿才好。

　　他匆匆地看了一圈，有些人的模样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就微低着头，双眼盯着地面，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雷落衡本就长得白，加之近段时间吃得好，睡得好，他的皮肤越发的粉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粉雕玉琢的瓷娃娃，惹人怜爱。

　　“娃倒是长得俊。”雷槐安捋着胡须，眼里有了些笑意。

　　雷槐安是雷氏家族第七十九代族长，近两年已退居幕后，把雷氏家族的大小事务全权交给了雷万钧。

　　“爹该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

　　“爹，你还是当打之年，整个家族离不开你的掌舵。”

　　“你这份心意爹心领了。雷家交给你，爹放心。无论你做什么，爹都会支持你。”

　　当初雷万钧要把雷落衡这个私生子接回府时，在整个雷氏家族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灵师的世界里，推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当初雷万钧迎娶了雷若芷，后来又以平妻的身份迎娶了雷若菱，这在家族内部引起了不少的议论。

　　雷若芷和雷若菱是亲姐妹，她们的父亲雷长生所在的那一系血脉是雷氏家族最大的旁支，是除了主家外，综合实力最强的。

　　无论是姐妹俩，还是雷长生对此都没有异议，旁人的想法再多，也只能关起门来嚼舌根。

　　这次又冒出一个私生子来，家族内部已然有了反对的声音，觉得雷万钧作为雷氏家族第八十代族长，他的私生活已然让整个雷氏家族蒙了羞，给后辈做了坏的榜样。

　　“让孩子流落在外，才是让整个家族蒙羞。把他接回府，让他认祖归宗，这才是对家族最好的交代。每一个雷家人，都不该被忽视。”

　　多亏雷槐安力排众议，全力支持，雷万钧才能顺利地把雷清珞和雷落衡接回了府。

　　这是雷槐安第一次见雷落衡，对这个意外得来的孙子，他没有多大的感觉，毕竟没有从小养在身旁。

　　雷槐安看着雷落衡的好模样，尽管现在的他显得小家子气，但用心调教的话，不假时日，他必定能为雷家撑住颜面。

　　想到这里，雷槐安再看向雷落衡时，他的眼里多了几分温情。

　　雷若芷和雷若菱不动声色，细细打量了一番雷落衡。尽管不情愿，她们也不得不承认雷落衡确实长得俊。他眉眼间的俊朗已经有了雏形，日后必定是个翩翩美少年。

　　雷家的三个孩子，雷雪雁、雷寒舟和雷寒云见了雷落衡后，心里有几分明白爹为什么要接他回府了。单凭他的模样，确实够赏心悦目的，长得俊也算是一种资本啊！

　　“长这张脸，想学他娘去勾引谁呀！”雷雪雁轻声嘟囔着，尽管她嘴上不饶人，但心里对他的排斥却冲淡了些。

　　“识字了吗？”雷槐安问道。

　　进入雷府前，雷落衡没有正儿八经识过字。雷清珞为了生计，为了照顾他，从早到晚打好几份零工，才能勉强地养家糊口。

　　清苦的日子不仅过得紧巴巴，还把雷清珞的精气神压榨得一干二净，她再也没有闲工夫和余力去教雷落衡读书识字。日复一日，雷落衡就这样被耽搁了。

　　“还没有。”雷落衡涨红了脸，心头涌上的窘迫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当下有些无所适从。

　　“我已经为衡儿请了教书先生，相信不用多久，衡儿必定能脱胎换骨。”看着雷槐安蹙起了眉头，雷万钧解释道。

　　雷家的三姐弟自三岁起，就开始跟教书先生识文断字，五岁就开始学习关于灵师的基本知识。相比之下，雷落衡确实是落后了许多。

　　“嗯，衡儿是该好好努力，要争气。”雷槐安说道。

　　“是，爷爷。”雷槐安身上的气场让雷落衡顿生距离感，他很想亲近他，心里却隐隐有些抗拒，但他还是礼貌地应答了。

　　“原来你是个白丁啊。”散场时，雷雪雁故意经过雷落衡，还悄悄靠近了些，低声地嗤笑一声，“雷家的脸面，你丢不起。”

　　雷落衡悄悄地握紧了拳头，他的眼角有些泛红，嘴皮都被他咬得泛了白。他很想反驳，但又知道这是个事实，他无从反驳。他的肩膀无力地下垂，做不了丝毫的挣扎。

　　自此之后，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不再被别人嗤笑他是个白丁。

　　这是雷落衡在雷府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侍女飘絮起了个早，里里外外，把整个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她还在客厅里摆上沾着晨露的鲜花，幽幽的花香宛若小溪，在客厅里静静流淌。

　　五更过后，雷落衡莫名就醒了。今天是中秋节，他心里还是有期盼，期盼今天能和娘亲以及爹爹一起过节。

　　雷落衡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心里藏着事，便再也睡不着了。他想，等天再亮些，他就起来，去给雷清珞请安。

　　好不容易等到天完全亮了，雷落衡利索地穿好衣服，洗漱完后，他便快步往雷清珞房间的方向走去。

　　看见雷清珞的房门已经打开，雷落衡心中大喜，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跨过门槛后，雷落衡放慢了脚步，他知道雷清珞不喜看到他急躁的样子。

　　待走到雷清珞的跟前，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恭敬地说道：“孩儿给娘亲请安。”说完，他双膝跪地，朝雷清珞叩首后再起身。

　　接着，他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茶杯，走到雷清珞的面前，恭敬地递上茶杯：“娘亲请喝茶。”

　　雷清珞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把茶杯递给站在旁边的侍女飘絮，她淡淡地说道：“好了，去读书吧。”

　　雷落衡想再说些什么，但他只是咽了咽口水，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他鞠了个躬，恭敬地说道：“孩儿告退。”

　　从雷清珞的房间出来后，雷落衡来到客厅，开始了一个人的早饭时间。

　　来到雷府后，只有晚饭时间，一家人才会坐在一起用膳。因为只有晚饭时间，雷万钧和雷槐安都在。

　　其余用膳时间，不强求必须去主厅一起用膳，每个人都可以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

　　在自己的院子里，雷清珞很少和雷落衡一起用膳。即使一起用膳，雷清珞也很少说话，她喜欢安静地吃饭，似乎要把食不言贯彻到底。

　　雷落衡也曾因此感到很委屈，他不明白雷清珞到底怎么了，她似乎变得陌生了，变得没有那么爱他了。

　　“娘，我们好几天没有一起吃饭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你要多花时间在读书上，把落下的都补上了，我希望你有出息。”

　　“我知道了，娘。”雷落衡低下了头，把更多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雷清珞是他最亲近的人。尽管现在他已看不懂她，但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只要能让她开心，即使他再不情愿，受再多的委屈，他都会去做。

　　吃完早饭，雷落衡便快步走到书房。他刚坐好，就拿起书桌上的课本，开始复习教书先生昨天教的内容。

　　雷落衡还没有看完一页，门外就传来了飘絮的声音，“小姐，少爷在书房里读书，我去禀告一声。”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行。”雷雪雁的声音传来。

　　话音刚落，雷雪雁已经走到书房门前。飘絮在她的后面紧跟着，也不敢上手去拦她。

　　“少爷，我......”

　　“没事，你退下吧。”还没等飘絮说完，雷落衡就挥手让她离开。

　　“是，少爷。”

　　雷雪雁趁机偷偷打量雷落衡。才过了一个多月，雷落衡身上的小家子气消散了些，最初的怯弱、胆小、拘谨、自卑这些特质在他的身上竟然变得有些模糊了。

　　当下，雷雪雁有些不满了。爹给雷落衡请的教书先生着实厉害，才过了多久，竟然让他真的有了改变！

　　长期以往，不假时日，雷落衡说不定真的能出风头！想到这里，雷雪雁的心里更不舒服了。

　　“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雷落衡看向雷雪雁，他的眼里多了份警惕。

　　自从他来了雷府后，雷雪雁私底下不仅在言语上羞辱他，还整了他好几回，让他的身心备受折磨，偏偏他又无法和任何人说，唯有尽可能躲着她。

　　“今天是中秋节，我买了点心，想着你应该没有吃过，就给你送一些来。”雷雪雁把一个精致的篮子放在书桌上，“希望日后我们能好好相处。”

　　雷雪雁把点心一一摆在书桌上，精致的外表足够让人垂涎三尺，更何况这些糕点确实是雷落衡没见过的，没吃过的。

　　雷落衡挪开看向点心的视线，他悄悄地咽了下口水，却没有动手去拿点心。以往惨痛的经历让他不敢轻易相信雷雪雁。他怕这又是一个坑，他怎能让自己往里跳呢。

　　“放心，没毒。”雷雪雁拿起一块梅花糕，吃了起来，“嗯，还挺好吃的。”

　　雷雪雁把每种糕点都吃了一块，最后自己还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你不喜欢的话，我拿走了。”刚说完，雷雪雁就拿起离她最近的柿子糕，准备放回篮里。

　　雷落衡眼疾手快，拿起一块柿子糕就往嘴里塞，“我吃，谢谢姐。”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好，姐，你慢走。”

　　清甜不腻的柿子糕让雷落衡食指大动，不知自觉，他吃了好几块。剩下的糕点，他放回篮里，想着等会给雷清珞送去，让她也尝尝鲜。

　　当天下午，雷落衡的肚子疼痛难忍，像是有人把他的肠胃当成湿哒哒的床单，反复用力去拧。剧烈的疼痛和多次拉稀后的脱力如排山倒海般向他涌来，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汗如雨下。

　　他无力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今晚是否还能和娘亲以及爹爹一起过节。

　　雷清珞坐在桌边，像个局外人似的，她喝着茶，眼睛却没往雷落衡的身上看。

　　为了照顾好雷落衡，飘絮忙出了一身汗，但也没有停下来休息片刻。此刻，比起雷清珞，飘絮更像他的亲人。

　　以前他不舒服或是生病了，雷清珞会把他抱在怀里，温柔地拍拍他，哄哄他，有时还会温柔地亲亲他。这种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会让他好受多了，身体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受了。

　　但现在，他却享受不到雷清珞的呵护和关怀了。

　　被戳中埋在心底深处的伤口，雷落衡再也忍不住，一滴又一滴眼泪划过他的眼角，顺着脸颊在他的心里下起了雨。

　　“少爷，你吃了柿子糕，中午就不能吃鱼了，容易腹泻。”

　　雷落衡不让她去禀告老爷，雷清珞袖手旁观，飘絮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为难。她怕自己没照顾好这母子俩，会受到责罚。

　　现在终于找到了病因，飘絮如释重负。知道了病因，就好对症下药了。

　　“我去找大夫开药，吃了药就能好起来了。少爷，你好好休息，我快去快回。”

　　雷落衡点点头，没说话。

　　雷落衡躺在床上，此刻他的脑子有些乱。他不想去想任何事，但又控制不了自己去想。

　　他的眼前又浮现了雷雪雁拿起那碟柿子糕，他不知道雷雪雁是故意为之，还是这只是一场意外。

　　人心僅一寸，日夜风波起。

　　雷落衡不想介怀，但这件事就像一个过不去的坎，他反复横跳，却始终到不了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