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雨季思念你》简筱君

4、享受这里的生活

　　吃完板栗，姜含林随手丢掉壳儿进垃圾桶。从她那黑色大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

　　她剪了会儿昨天第一天来时拍的视频，知道素材不够，准备明天再找一找景色优美的地方接着拍拍视频。

　　对于江南的印象，绝不可能只有一种。姜含林很确定这个既定的道理。

　　她喜欢这里也不需要理由，她融入这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时间会告诉她，她适不适合这里。

　　想到这，她长呼了一口气，精神放松了一大半。这里不同于钢筋水泥，没有压力。这里的感觉像是小时候在农村老家，熟悉的、久违的、温暖的。从第一天来到这里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心中有一股温暖的力量令她心安。樊阿姨对她很好，哪怕她的儿子不是很喜欢她，却也不会影响她在这里的一切生活。像一个小插曲，却不是难受又持久的魔音。

　　楼下隐约传来的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考。姜含林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洗澡，从角落躺倒的行李箱里翻出了内衣，又拿上今天上午新买的睡衣，下楼了。

　　此时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当窗外人家院子里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之后，世界就安静得不像话。黑夜包裹着每一个满腹心事的人，也只有黑夜能短暂地抚平他们的心。夜的安静助于思考，而白天都用来生存，当黑夜来临，一切感官都变得立体，一切都变得值得宽容。

　　世界的尽头在哪里？姜含林一直想知道，她到底要飞到哪里，才能远离人群。在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市中心，人群无处不在，却很少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可以和她说话的人。大家追求的人生却不是她想要的。

　　直到下楼站在院子里，看到黑夜包裹着自己，耳朵竖起来却寻不到任何巨大的声响时，她才有点儿想明白，安静不就在眼前吗？原来无论去到任何地方，黑夜都是相通的，夜里都能觅到安静。

　　只是，白天也同样重要，这也是苦苦寻觅的原因……

　　“你站在这里干嘛？”背后突然传出的声音，不禁惹得姜含林身形一晃。

　　她转过头，看到了沈霁那张帅气的面庞，有光照在他脸上，虽然不足以看见脸上的绒毛，却也使他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是的，此时的他看上去好温柔。远没有平日里的不易近人。姜含林注意到他的眉间，舒展的，那里有一道光圈，最明亮的地方，不似白天总是蹙起眉毛。

　　她没有说话，而是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位男生。他一半罩在阴影里，一半被光照亮。不同于白天的穿着，此时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休闲五分裤，头发还湿漉漉的，挂着水珠。

　　她总是看不清人的眼睛，她总是不爱看人的眼睛，她总是回避着别人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她只记得上午和他对视时他眼睛的样子，很美。这时又不知道它展露的是何神情。

　　夜里有风吹，凉凉的，舒服极了。她本是怕热的，可是又本能地喜欢夏季，它热烈得好像要把她灼烧，她却甘之如饴。喜欢夏季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有凉爽的风吹拂，有风的地方，就是她想到达的地方。

　　如果说，夏季是她目之所及的人群中最突出、最热烈的少年，那么微风就是相处最舒服，与她最契合的少年。

　　她曾反复思考，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在她前二十年的时光里，这个人一点儿影子都没有，她也好像不会爱上某个人。以为喜欢可以很随便，却怎么样也没法爱人。

　　当思绪重又回到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时，心重重地下坠了一回。是什么剥开了坚硬的外壳，露出里面最柔软的一块肉，她尝到辛甜。

　　“你洗完了。那我去洗了。”姜含林进屋拿起放在客厅板凳上的衣服，往浴室走去。

　　沈霁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努力地在脑海里思索，他能和她说什么，可是又什么都想不到。他们好像并没有什么话题。

　　他有些无聊地回到自己房间，拿起放在桌上的吹风机将头发吹到微微干爽，才关掉巨大的噪音。又做了会儿习题，才打开门。对面的卫生间重又变回原来安静的样子，地上还有未干的脚印。

　　他走出去检查院子大门锁没锁，又回到客厅里，锁上敞开的客厅的门，关上客厅的灯。听到母亲房间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才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在楼梯口往楼上看了看，看到没有光源，才放心的回到自己房间。

　　时间显然已经不早了，沈霁明天也要上课了。

　　当他躺在床上时，不知人间何时。当他进入梦乡时，也不知道人间的事。

　　梦里的他是真实的他吗？梦里出现的人物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吗？梦里的人做的事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会做的吗？

　　一夜好梦。

　　第二天，姜含林定的闹钟就在这个安静的房间响起，惊扰了窗外的鸟，连楼下那棵桂树的叶子都跟着颤动起来。木床上的人也被惊醒了，茫然地坐起身，带动着整张床，床板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像在大声控诉，又像在低声闷哼。

　　姜含林关掉闹钟，在床上做了会心理建设，才悠悠地爬起来。昨晚没睡好，今早有点儿困。闹钟在6：00钟准时发出尖叫后，又慢慢地计时，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平日里这声音根本无法察觉，但一旦安静下来，这声音在房间里又会显得格外响，且并不合时宜的。姜含林有点清醒了。她觉得自己和闹钟一样，在任何场合她只喜欢说自己想说的话，因为她不屑撒谎，也不喜欢违心。

　　姜含林有些无奈地看了钟一眼，寻思它是不会懒惰的吗？每天都如此尽职尽责。

　　外面的鸡每天也会叫，她也该在这个时间点醒过来，然后做今天的任务。

　　换完衣服，她下楼去公共的卫生间洗漱。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樊阿姨也从外面回来了，带着一身晨露。看到她的身影，笑着打招呼道：“诶，含林你醒啦？！”

　　“对啊。”姜含林礼貌地回答道，并伴随着点头。

　　她注意到阿姨手里的塑料袋，隐约看到里面躺着各色蔬菜和一些待烹饪的粉红的肉，还有一条鱼不信邪地在塑料袋里扑腾。

　　“这是中午要吃的菜，”樊阿姨提了提手里的袋子说道，“早饭在锅里保温着呢！醒了我给你热。”

　　“没事，樊阿姨，我自己来。”姜含林忙挥挥手，又补充道，“热饭我还是会的。”她小声嘟嘟着后半句。

　　“在家经常做？”樊阿姨轻声问道。

　　“嗯，都热了多少年的饭菜了……”姜含林不知不觉就和樊阿姨攀谈起来。显然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揭开锅，是乳白色的粥，她有点儿惊讶。居然是粥，最近这几天都在吃饭。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粥了。

　　“喜欢吃粥吧？每次看你有汤的时候，就喜欢汤泡饭，就猜你说不定会喜欢喝粥的。”樊阿姨察觉到她的表情，也很是开心地说道。

　　“是。”姜含林拿碗盛了一碗粥，水越多越好，底下还能翻出来锅巴，就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与其说她喜欢粥，不如说她喜欢的是稀饭。姜含林并不喜欢浓稠的糊状物，她只喜欢稀的像水一样的“粥”。

　　生活也许仅仅会因为一碗自己喜欢的稀饭而开心。

　　樊阿姨看她吃的那么香，问到：“这么喜欢喝粥？家里很少做吗？”

　　“嗯，”姜含林吃完擦擦嘴继续说道，“以前跟爸妈在家的时候，他们很少煮稀饭的。每天都是跟着他们吃……”

　　记得跟着妈妈上学的时光，妈妈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可她别无选择，除了隐忍。

　　那是一盘摆在你面前，你哪怕再饿都不想动筷的菜。

　　她突然就想到，离开了父母去另外一个城市，一个人住的时候，她一连煮了几个月的稀饭，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直到看到手机上的美食，想每天变着花样吃不一样的食物，于是自己开始尝试做美食，一直吃稀饭这件事才作罢。只是有时没胃口或是想吃的时候还是会自己煮了吃。

　　吃饭的时候没有看见沈霁，姜含林有些好奇他的人在哪儿，但她没问。

　　别人的事，也不关她的事。且别人并不喜欢自己的逾矩，那她这么做不就是惹人烦吗？

　　她心不在焉地剥着面前的鸡蛋，然后塞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她并不喜欢，但也不讨厌。像例行公事一样，因为鸡蛋有营养又实惠，所以身边的人都吃，她没办法免俗，只得跟着吃。

　　“吃完饭准备干嘛去？”樊阿姨注意到她今天打扮得很正式，仿佛为了参加某个活动或者为了去某个特定的地方应景一样。

　　“去找找风景，拍拍照。”姜含林已经吃饱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放在桌子上。显然手的主人还没准备行动，而是端正的摆在桌上配合着谈话。

　　“喜欢拍照片啊？”

　　“也不是，喜欢录视频，记录生活嘛，最主要这也是我目前的一个工作。”

　　“那你喜欢什么？”樊阿姨亲切地问道。

　　“画画吧！”

　　但是又像觉得不严谨，补充到，“但是画得不专业。”

　　画画也只是在小学时候兴趣班里学过一段时间，此后没有再上过专业的绘画课。

　　以前就幻想自己一定要成为一名画手或者画家或者画师，哪样称呼都行，好像只要跟美术沾边的东西，她就都是那么喜欢。但好像生活总是没法理想化，反正她尝试过很多工作，浪费了很多时间，都没有和画画关联上。喜欢和现实是两码事。

　　她终于有点儿理解那些电视剧里的男人有喜欢的人，却不在一起，反而选择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过日子。白月光和蚊子血是两码事，朱砂痣和米饭粒同样也是两码事。

　　在生活面前，喜欢得靠边站。

　　学画画一直是姜含林埋在心里的秘密，她内心期待着这个秘密发芽，长满整个心灵的空间，也希望有一天这个秘密花园能够被看见。

　　老家还放着她以前画的素描。那些几何体、静物、五官、石膏像、人头像……

　　还有那幅没有学过色彩，直接上手，但并不成功的油画。

　　它就挂在倚着餐桌的那面墙上，原来那里挂的是一幅钟表的刺绣，只是那个钟早就不走了，妈妈也不再刺绣了。

　　那幅画后来也跟着他们，一挂就那么久，陪着她走过谷底的日子，但好像就在昨天，姜含林的记忆还停留在它刚挂上的时候。好像昨天还是在学校上学，今天就是现在她举着相机拍风景。

　　中间的时间，完全没有记忆，像被折叠起来，生活没有进展。干枯的河道要等待它重新流出源泉，关机的电脑要等待它再一次重启。

　　这个过程，真的很漫长——生活好起来的过程……

　　那个迄今为止，唯一一幅油画。

　　至此，她的绘本停留在油画这一项面前，彩色的扉页还来不及展开，回顾过去，只有清一色的黑白灰点缀。

　　她生命的绘本何时才能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