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 ...
-
承天殿里，梁承帝端坐于龙椅之上，俯视着站在底下的文武百官，心里感得无比的舒畅。
打从他登基起，他就无比享受坐在这个权利顶峰的感觉。以前父皇总是爱跟他抱怨当了皇帝以后的种种不快，什么高处不胜寒啦什么氏族连根错节不好办啦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恨不能将他的耳朵磨出一层厚厚的茧子。可现如今这些话在他听来简直就是笑话！因为只有坐到这个位子上的人才会知晓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官员们好似成群结队的蚁群般笔直规整地排列着，如藤蔓般从殿内一直延伸至殿外，乌泱泱的，一眼望不见尽头。
而如今，这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得听命于他，阿谀奉承也好阳奉阴违也罢，他都是这大梁至高无上的天子。
因此，当天子听到那个素来有着铁面无私之称的吕御史扬声说着“臣有本启奏”时，不由地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好让自己能将对方接下来的话听得更清楚些。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对于这几个御史大夫的秉性梁承帝早就摸清楚了门道。御史吕良出身微寒，性子是出了名的刚正严明。别人不敢管的事儿他敢管，别人不敢说的他敢说，说的时候他还要站到皇帝的跟前来说。就比方说上次福顺公主当街纵马撞伤人那事儿，其他人听说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福顺公主颇得圣心，她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本来这事儿只要没人提及就能这么心照不宣的揭过，可偏偏让吕良也听到了风声，于是他连夜写了折子，隔天早朝时他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毫不留情地参了福顺公主一本。
“依据大梁律例，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伤人者，杖三十；福顺公主乃天潢贵胄，知法犯法，当罪加一等！”
吕良当时站在大殿之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听着周围人一阵阵心惊，他们偷瞄坐在上方的梁承帝的表情，出现在上面的是他们意料之中的怒色。
“混账！你可知道你说这话的下场是什么？”梁承帝呵斥道，“你居然敢问公主的罪，你把朕的面子往哪儿搁！把皇家的尊严又置于何处！”
周围人闻言纷纷弯下腰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有吕御史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如风暴里顽石般纹丝不动：“陛下，自您赐臣御史一职起，臣便下定决心，当抱此愚忠，昧死以闻！就算今日陛下要因此而治罪于臣，臣也绝不会说上一个悔字！臣只愿陛下能听见臣的忠贞之言！”
旁边人的脑袋埋得更低了，但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并未袭来，就这么安静了许久，他们的脑袋上这才响了梁承帝爽朗的笑声：
“朕能有吕卿这般忠义死节之士，当为我大梁之幸啊！”
听到梁承帝这么说，底下的鹌鹑们纷纷抬起了脑袋，随即福顺公主的舅舅许鹄许相爷便顺势站了出来替公主求了几句情，也算是给两边都递了个台阶下。事情的最后便以福顺公主被禁足在寝宫中四个月并抄写《女诫》百遍当作收尾。
自那天起，建京城里那些纨绔子弟们的行事都不约而同地跟着收敛了不少，毕竟要是一个不察落在了吕御史的手里，自己可没个当皇帝的爹和当宰相的舅舅能保自己出来。
于是此时在场的官员们纷纷竖起了耳朵，屏住了呼吸，生怕这次遭殃的是自家子弟。
寂静的大殿之上，吕御史的声音掷地有声：“启禀陛下，臣要奏祁国公方明游，行事奢靡，德不称官，空当食禄！”
原本提心吊胆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转瞬便开始或同情或幸灾乐祸起了这个传闻中祁国公。
昨日汴梁河边的发生的一切在场的诸位都有所而闻，他们相互之间悄悄交换了眼神，有好事者偷偷示意了队伍里韦照所在的方向。
他们自然也没有遗漏掉方明游当众拂了韦照面子让他恭敬行礼的细节，自打韦照的女儿当了瑞王妃以后，他就没少在人面前装腔作势地拿乔，为此也得罪了不少同僚。
韦照察觉到了他人望过来的视线，他面上虽没有显露分毫，心里却简直是乐开了花儿。打从吕良开口之时起，他心里就别提有多紧张了。这份紧张里带着隐隐的期待，在听到“祁国公”三个字之后顺利归于实处，随即那点子紧张便化成了庆祝胜利的战鼓。
真是不枉他昨天一回府就想方设法的把消息尽量不露痕迹地送到吕良的面前。
乍一听到“祁国公”三个字，梁承帝能想到的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待吕良说完，他这才意识到，大家现在所说的祁国公，是那个一年前给他写折子哭诉灵州苦寒自己想要回京的方家子。
“吕爱卿此言何意？”梁承帝沉声道。
“启禀陛下，祁国公自袭爵以来，挥霍无度，有传言称其远在灵州之时便张扬跋扈，待回京以后其排场之大更是令人咋舌！昨日便有不少人亲眼目睹了他那镶嵌着宝石的车盖，就连先前那位战功赫赫的祁国公，都未曾拥有过如此奢靡的排场！而祁国公他功绩远不及前者，却如此行事，恐遭百姓非议！”
他一口一个祁国公，称呼的却是两个人。尽管梁承帝知道每个“祁国公”都指的是谁，还是被绕得有些头晕。他唤来候在一旁的大太监问道：“祁国公今日有上朝吗？”
沈公公早在吕良说话之时便派人去查看了应卯的名册，这会儿等到梁承帝问起，他已早有准备，垂首恭敬道：“启禀陛下，祁国公昨儿一早便递了告假的折子，说是刚刚回京，身子有些不适，不能早朝。”
“刚刚回京？”梁承帝有些疑惑。
沈公公应了声是，补充道：“前两日刚到的建京。”
底下的文武百官相互间交换着眼神，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昨天之前谁也没听到有关祁国公回京的消息，他就好像从天而降般地凭空出现在了汴梁河畔。
这不应该啊。
吕良此时也回过味来了，按理来说若方明游真是穷奢极欲喜好排场的话，怎会不驾驶着那华丽的马车回京？又怎会没有半点风声？可这样的话，无论哪个城门距离祁国公府都不算太近，这样一辆香风阵阵装饰奢华的马车又怎么可能从街上悄无声息地经过？
他站在那里想得出神，一时没了声音，最后却是韦照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韦照走出队伍，朗声道：“陛下，吕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若是由此而助长了奢侈之风，恐为社稷之贼也!”
周围人再次交换着眼神，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哪能不知道韦照心里那点小九九。
梁承帝听了他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便又被一声“启禀陛下”给打断了。
他定睛瞧去，说话的是刑部尚书。
梁承帝的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刑部尚书向来便和韦照不对付，通常当他两前后脚地开口，便少不了产生口角。
果然，刑部尚书一开口，说的便是汴梁河的那个案子：
“祁国公昨日之所以那般高调地出现，实则是因为当时有人从河里打捞出了一只断手，引得了众人围观。而据当时验尸的仵作所说，那断手的切面平整光滑，乃非常人所为。”
韦照的额头上又开始隐隐冒汗，可他此时已经站在了队伍之外，众目睽睽之下连偷偷擦汗都做不到。
“赵大人的意思难道是怪我治理建京府不当，所以才给了祁国公行奢靡之事的由头了？”韦照在心里把刑部尚书赵大人家祖宗十八代都翻来覆去地骂了个遍。都怪他自己一时沉浸在了方明游那小子马上要遭殃的喜悦里，一时竟忘记了还有刑部尚书这厮在一旁虎视眈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渡过眼前的难关。
刑部尚书赵大人模样嘲讽地看着他：“韦大人何必如此心急，这河里的断手跟祁国公的行事作风究竟哪个更严重谢，最后还不是得看陛下的意思。”
吕良此时早已退回了队伍里，他听到赵大人的话不可置否。他是寒门出身，对那些仰仗家族荫庇的世家子弟向来没什么好印象，所以当他一听到方明游那张扬跋扈的做派时便打定了主意要站出来参他一本。但是真要论起来，与性.命相比，这些确实得往后靠靠。
毕竟方明游目前还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非常人所为？”梁承帝认真地重复着赵大人的话，“原来建京府里还会发生这样的案子啊。”
在梁承帝好似感慨的语气里，韦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惶恐道：“陛下恕罪！”
韦照的额头都快贴到地面上了，他脑袋顶上悬着的声音悠悠道：“恕罪？韦爱卿，你何罪之有啊？”
韦照的身子抖得更筛糠一样：“臣治下有疏，竟令那贼子有机会潜入建京府犯了案，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臣实在罪该万死！”
他身子趴得更低了，仿佛是迷失在海上的一叶孤舟，在翻滚里海浪上飘荡着，祈求着各路的神佛的眷顾。
神佛听到了他的祷告，有声音从曙光乍现的天边传来，宛若天籁：“启禀陛下，自韦照担任建京府尹一职以来已有八年，这八年里他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依臣愚见，还望陛下能施舍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有人从文官队伍的前列里走出，他的声音如泉水淙淙，顷刻间将韦照心里的惶恐抚平了泰半。他有着和韦照相似的五官，气质却更加的儒雅沉稳。
众人连看都不用看，便知道说话之人是谁——韦照的大哥韦瞻，官拜太傅。
韦照的脑袋闻声而动，悄悄抬起来了些，身子也不抖了。
韦太傅的话音甫一落地，紧接着从队伍的不同位置里又陆续地站出来了几人来替韦照求情，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佟家的两位大人。
梁承帝坐在上首瞧得仔细，站出来的这几家和韦家基本上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这些氏族就是这点不好，他们靠着一代代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扎根在了大梁的朝堂之上。尽管梁承帝这些年里已经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上来，他甚至还让许鹄这么个商户子都当了宰相，却依旧无法撼动这些氏族的根本。放眼望去，这朝堂之上仍是世家子弟居多。
梁承帝又想起了父皇谈及这些世家时的那些抱怨，免不了偷偷叹气。
好吧父皇，看来你是对的。
梁承帝面上不显，他点了点头，认可了韦太傅的提议：“韦太傅所言极是，不过既是将功补过的话，朕也不好厚此薄彼。”
韦照等人的心里警铃大作，随即便听见梁承帝继续道：“既是如此，便让祁国公也跟着一同调查此案吧。年轻人嘛，就该多历练历练。”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