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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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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晚春掩在袖子下的手攥得紧紧的,试图借此来为自己掩饰自己内心的隐约忐忑。
她从来不关注存在于旁人口中的那些样貌过分俊秀的公子哥儿,私心里总觉得他们不是太过文弱,就是性子虚浮,又或是心眼子太多。她喜欢一切直白且简单的人和事,所以她不喜欢佟多福——尽管对方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便一口一个“秦妹妹”的喊得亲热。他会陪着她看大相国寺的池子里养着的锦鲤,也时常托人给她送来些姑娘家的首饰物件。
从表面上看佟多福的细心似乎可以弥补相貌上的缺憾,可实际上呢?他从未问过秦晚春是否愿意听他这么亲密地称呼自己,也会在陪她看锦鲤时心不在焉。至于送进来的那些个坠子钗环,没有一个是她喜欢或是会戴的样式。
他十分认真地敷衍着她,几乎骗过了除他两以外的所有人。就连现在秦家的下人们,也时常会把“未来姑爷”挂在嘴边。
但当秦晚春看清了方明游的脸和那脸上那冷淡的高傲时,她心里却忽地一顿。
她见惯了诸如佟多福这般做派的世家子,他们从小便将那套关于世家子弟接人待物的行为准则刻进了脑子里,因此他们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场合,哪怕心中再不情愿,都会保持着进退有度的礼貌和谦逊。然而方明游的气度却更加接近于她的爹爹和兄长——这种因饱经沙场而历练出来的宠辱不惊和即使天崩地裂都面不改色的沉稳,是无法轻易用建京的纷华靡丽堆砌而成的。
方明游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用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她们。
秦晚春抿了抿唇,江载月匆匆而至,见被周遭吸引至此处的人越来越多,连忙从丫鬟手上接过另一只帷帽径直扣在了秦晚春的头上:“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人也太多了。”
江载月本意是想提醒秦晚春不要如此意气行事,毕竟秦佟两家才刚互换了庚帖合了八字,若是闹大了恐怕会对她的亲事不利。江载月知道秦夫人对于这门亲事究竟有多么看重,自然也青促会好友心里的那些不愿。但是世俗对于女子的要求远不及对待男子时松泛,她不希望看到秦晚春因眼下的壮仗义之举去遭受旁人的指摘。
她因着姑母的关系很小便开始学着与这些世家贵族们周旋,当然也明白他们最讲究最推崇的无非是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他们最喜欢用这些规矩将那些女子拘于后宅,用所谓的三从四德将她们的性子慢慢磨得近乎统一。
但秦晚春并没有听从江载月的建议。江载月诧异地望着她,隔着朦胧的绢纱,她看着好友就这么走到了款冬的身边,然后拉住了对方的胳膊。
“姑娘你不要害怕,他欺负不了你的。”秦晚春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她只觉得自己胸腔里有一阵没来由的温热,仿佛要借此将她这段时间因为这门亲事而产生的种种不满尽数宣泄出来。
她大声道:“你这还有多少香药,我全都买了!”
方明游正低头若无其事的研究着自己袖子上的纹样,但这样的动作并没有让他的嘴巴闲下来:“你刚刚没听她说吗,她家的香药不能卖给同一个人,这是她太爷爷留下来的规、矩。”
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被人当众这样抢白,秦晚春敏锐的捕捉到了那窸窸窣窣的轻笑声,哪怕她的胆子再大,这会儿脸上也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款冬看到她这般模样,难免有些愧疚。事情的发展与她原先计划背道而驰,看似结果一致,但实则过程有着天壤之别。
在她的计划里,她是想用香料悄悄接近孟家小姐,后面再将相同香料想办法送到佟多福的手上。就这些消息还是从她师妹手中得来的,她的师妹松萝对于建京城里的大小事全都了如指掌,这边款冬刚说出佟多福的名字,那边的松萝便能从那堆自己装订好的册子里找出关于佟多福的信息,包括且不限于他的年龄生日家庭情况以及最近预备定亲的姑娘。
“说来也奇怪,他们不是一直在强调什么世家就要世家联姻吗?但是这个秦家可是个妥妥的武将出身啊,全家上下找不出一个读书人。”松萝当时一边翻着册子一边嘀咕,随后将其中的一页摊开伸到了款冬的面前:“喏,就是她了。”
“你居然连人家姑娘是个性子都这么知道这么清楚。”款冬边看边感慨道,她知道松萝平日里就喜欢搜集这些大的小的情报消息,却没想到能细致到这种程度。
松萝正在一旁研究着指甲上的蔻丹:“这有什么难的?这个秦姑娘最近可是大红人。”
款冬的思绪回笼,旋即哭笑不得。既定的计划引来的是祁国公,后面这出略显荒诞的闹剧却令本来的目标热血沸腾。她看着少女泛红的脸颊,思考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给她个台阶下。或许自己可以先谢过秦晚春的好意,再委婉的表示自己的生活足以温饱不需要其他人的接济,最后自己就能以感谢秦晚春的仗义执言为由顺利成章的将那个香药送给她。
好,就这么办。
款冬暗自拿定了主意,然而还未等她开口,站在不远处江载月便抢先一步出声替秦晚春解了围。
“倘若其他人来买而我朋友只是替他们结账的话,这样是不是就不算坏了她家的规矩?”
款冬简直要在心里给这个女孩子竖起了大拇指,就连方明游都抬头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这个穿着柳花裙的姑娘仙姿清雅,站在人群的最前边,身边围着一圈侍卫仆妇将她与其他人隔开,如众星捧月般将她护在了中间。她的脸在帷帽的掩护下看不真切,但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她只是站在那儿,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一幅精心描绘过的仕女画卷。
她的美好重燃了秦晚春眼里的光亮,使得后者刚刚的难堪一扫而光。秦晚春挺直脊背,她转身拉起款冬的双手,脑袋微微后仰,似乎这样方明游便能听得更清楚些:
“对哦,今天刚好是我们抱云社的聚会,来的人不少,你应该是可以卖完这些的。”她的模样得意洋洋,旋即扬声道:“雀儿——”
人群后面飞出来了一声脆生生的回答:
“在——”
胆大的小姐身边必定少不了一个同样胆大机灵的丫鬟。
“将我的钱袋子拿来!”
站在雀儿前面的人们自发地给她腾出了条道。这个名叫雀儿的小丫鬟人如其名,她圆圆的脸上有着圆圆的五官,嘴角还有两个圆圆的旋儿,看着十分讨喜。她像一只憨态可掬的麻雀般连蹦带跳的扑棱到了秦晚春的身边,声音跟她家小姐一般响亮:“小姐,给!”
秦晚春结果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她将那整袋子银钱一股脑儿地都塞进了款冬的手里。
款冬好似被惊到了般原地后退了半步,她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太多了。”
周围不少的小贩们见此情景个个都眼红得不行,他们只恨自己现在不能附身到款冬的身上去替她接过那笔钱。也有不少香药铺子的掌柜打发了伙计过来混在人群里一探究竟,那年轻的伙计看到秦晚春一出手就是这么满满一袋子,也难免羡慕的咬牙。
早知道摆摊这么挣钱,他还当什么伙计啊!
唯有方明游不忘初心,依旧话里带刺:“只有银子啊?”
他甚至不需要再多说一个字,只把手往旁边那么一伸,站在身边的成器就木着一张脸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金子放在上面。
周围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方明游将那金子抓在手里抛了抛:“你确定不卖给我吗?我出的价钱可比她多多了。”
“你!”秦晚春气的顺势捋起袖子。
不是,这个臭暴发户他什么意思?他是在说她穷酸吗?
雀儿气势十足的学着秦晚春的动作,圆圆的脸鼓得像个刚出笼的包子。
款冬见状赶忙挡在了她两的前边,朝着方明游盈盈施礼道:“承蒙祁国公厚爱,但祖宗规矩实不可违。再者,我私心里也实在是想与这位姑娘做生意。”
她的选择显而易见。
“姑娘你糊涂啊!”旁边有人实在是忍不住,“那锭金子的价值可不是那袋子钱能比的。”
“这我当然知道。”款冬朝那人笑了笑,“不过这两位姑娘对我的尊重,那却是多少金子都换不来的。
“真是迂腐!”那人甩袖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金子丢了。
方明游听了款冬的回答不置可否。不少人的视线仍停留在方明游的手上,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块金灿灿的物什,看着它跟着方明游的动作转身,看着它又回到了那冷面侍卫的手上。
成器面无表情的又将那块金子放进了怀里,
就这么赏给他了?
他们的心里无端的冒出了这么个念头,但是很快又被另一个念头取代:
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进到祁国公府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