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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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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三岁那年,师门近乎被暗影阁屠杀殆尽,我师父师兄皆惨死于他们刀下,只有我逃了出来。我被迫北上,一路上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到了灵州,幸得将军赏识,被他纳入麾下。”仲吕刻意放缓了语调,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悲戚,试图以此能引得其他人对自己的怜悯。
然而方明游对此无动于衷,他并没有因仲吕这般声情并茂的自白而动容分毫。
“我对你的身世没有一点兴趣。”他冷冷地出声打断道。
仲吕的表情一滞,却仍旧维持着悲伤的语调:“我原以为只要我换了身份去到军中,他们就没办法再得知我的下落。可是在我加入了十二律以后,没过几天暗影阁的人就又找上了门。”
“找你的人是谁?又是怎么知道你在定北军里的?”方明游问道。
仲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每次来找我时都戴着鬼脸面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居然还愿意为他们做这样的畜生勾当?”一旁的南吕听见这话顿时急了眼,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仲吕,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军待你可不薄!”
“我又哪里不知道将军的为人,可我实在是没有旁的法子了!我只想活下去,只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我不想死。”仲吕说话时,模样十分地痛苦,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着,似是压抑着莫大的悲伤。
“我一点也不想死。”
南吕却因着他的话,眼中顿时盈满了泪。
他想到了方明淮刚到北境的时候,当时的北境可谓是动荡不安。先是端敏太子命丧于此,没两日北越就大举来犯,打了老祁国公一个措手不及。在这样的危急时刻,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们想要接手方家在北边的一切,直到半道杀出了个方明淮。
虽说“祁国公”这个名号在北境这一带的威望不小,可是那时的方明淮还未满十五,在定北军其他的将领眼中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尤其是这个孩子看着还势单力薄,除了一个爵位外,就只剩下了身边那三个从建京陪着他一路北上的侍卫。
他们看在老祁国公的情面上,在人前给足了方明淮颜面,但是到了人后,却是对他的所有命令和决策阳奉阴违。
当这一切被方明淮发现时,那群人却理直气壮地反驳:“行军打仗绝非儿戏,祁国公,您还是听属下一句劝吧,这北边啊,本就不是你这个年纪该来的地方。”
但是方明淮最后还是顶着这些冷嘲热讽留了下来。南吕跟在他身边,自是知道他这一路走来究竟吃了多少苦头,又遭受了多少的谩骂和白眼。只是他将经历的这些冷遇全都咽回了肚子里,等到了人前时,他依旧还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
南吕越想越觉得愤怒,他望着眼前这个曾与自己出生入死的男人,只觉得无比的陌生。
“你不想死,难道将军就想吗?”南吕大声地质问着仲吕,想要从他的脸上寻得哪怕一丝的愧疚,“你不想死,所以就要用将军的命来换你的命吗?!”
仲吕在南吕的质问声里依旧低着头,头发凌乱着垂了下来,挡住了他的表情。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似是在这如暴雨般向他打来的愤声里摇摇欲坠。
打断了这一切的是方明游那平静的声线:“成器,你带南吕出去,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成器应了声是,他走到了南吕的跟前,架起了他的胳膊。南吕想要在这儿继续听下去,却也明白自己难以自制的情绪给方明游的审问带来了多大的阻碍。他从来都不会违背方明游的命令,模样十分顺从地被成器给架了出去。
只是在经过款冬身边时,他小声地叮嘱道:“款冬,你先帮我在这儿听着,回头在记得转述给我听。”
他先前来时还是那副插科打诨的轻松样子,这会儿款冬再看他,却是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注意到南吕那满是怒气的脸上,隐隐有泪光闪烁,又很快被他给压了下去。
“你就放心吧,我保证到时候一字不差地学给你听。”
南吕并不知道款冬的记性有多好,他只当她说这话是为了让他安心,便极为努力地在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作回应。
在南吕走后,方明游望着仍将脸藏在头发背后的仲吕,蓦地轻笑出声:“他人既然都走了,你也不必再做出这副愧疚样子来了。省省吧,我不是南吕,我可不会对你产生半分的同情。”
他的话里话外皆是讽刺,仲吕还是低着头,他极为痛苦地替自己辩驳道:“我才没有,我是真的——”
仲吕话还没说完,方明游便陡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抬了起来。款冬离得不远,她能清楚地看见在那张惊慌的脸上,没有一点泪意,也没一点痛苦的痕迹。
方明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甩了手,掏出帕子将自己的手指刚刚触碰到仲吕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随后就若无其事的,将那张擦过手的帕子随手扔在了仲吕的脚底。
“你要是还像现在这样一句实话也不说,那我想我也就没必要继续留着你这条命了。”方明游不紧不慢地向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仲吕看着方明游的表情,知道他这话不似作假。虽然他在方明游的身边没待多久,却也知道眼前人行事作风远比方明淮要狠辣得多。他的命在方明游跟前,从来都不是什么至关紧要的东西。
或者换句话来说就是,方明游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好让他给他兄长偿命。
思量再三,仲吕总算是彻彻底底的选择了投降,将自己了解的一切全都和盘托出:“我确实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跟着阁主留在了建京。起先我并不愿意帮他们做事,但是他们强行给我喂下了一种药,说那种药若是长期服用的话,不仅能功力大涨,还能多出好几年的寿命。”
“所以你就信了。”
“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是那天他们强行喂了我一颗过后,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在我身体里能被催动的内力变多了。后来他们又送了我几颗,我本来是拒绝的,但是怎么说呢,这种药的药效霸道得很,你一旦感受过它带来的功效,就很难再去强迫自己离开它了。”
仲吕的眼里带着向往,表情陶醉。
款冬见他这样,终于忍不住了:“你莫不会是被他们喂了五石散吧?”
仲吕的神情一滞,他不满地看着款冬:“五石散能跟这种神药比吗?五石散能让你的身子强健,能让你的功力大增吗?”
“那你还不是没打过我。”款冬毫不掩饰地讽刺道。
“你懂什么!”仲吕听见了款冬的话,忍无可忍道,“输给你,全是因为我剩的那点药早就被我吃完了!若是那天晚上我身上还能剩下个一咳半颗的话,你是绝对打不过我的!”
“那你都从他们的手上拿过几次药?最后一次是在哪里?”方明游问道。
仲吕刚刚被挑起的怒气瞬间就就消失殆尽,他摇了摇头:“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去拿过多少次药,反正每次只有我手头上的药没了,就会去他们开的那间药铺里取。只不过从那药铺拿来的,始终没有他们亲自送给我的那种好。不过他们只有在下达命令时,才会拿着那种更好的药出现。所以我只能听他们的话,乖乖替他们做事,这样才能换来更多更多的药。”
“至于最后一次拿到药,应该是我在灵州的大牢里被他们救出来的那天。当时他们递给了我整整三瓶,然后命令我待在灵州,让我拖住你。”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听他们的话,反而又想着往建京里躲?”
仲吕看着他,苦笑道:“外边的人不知道你方明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我们这些人还能不清楚吗?我要是待在灵州的话,过不了几天就会被你手底下的人发现。你说我要是落到了你手上,这条命还能保得住吗?倒不如逃回建京搏上一搏,说不准还能博出条生路来。”
仲吕话到此处,眼睛自然而然地就滑到了站在后边的款冬的身上,语气惋惜道:“只可惜,我虽是回了建京,但终究是不走运啊,最后还是落到了你们手里。”
“可能因为杀人者就是要偿命吧。”方明游面无表情,“最后一个问题,你当时对我哥哥用的是什么毒?”
仲吕毫不意外地再次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毒是暗影阁的人拿给我的,我也只是按吩咐做事。”
“你去拿药的是哪间药铺?”
“是与骠骑将军府隔着两条街的回春堂。”
说罢,他望向方明游,哀求道:“公子,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了,还望你能高抬贵手,留下我这条贱命。”
“等等,还有个事你没说呢?”款冬及时都将话插了进来,“在佟三公子院子里死的那个人,被埋到哪里了?”
仲吕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方明游,见对方无动于衷,只好老实交代道:“我们将人埋在了佟家花园西南角的海棠树底下。”
款冬恍然大悟般地,在脑海中绘制的那张佟家的地图上面,依据他说的话精准圈出了一个地方。
方明游见他这般配合,嘴角却是一点点被勾了起来。
他轻笑道:“你说,你想活下去,对吗?”
仲吕赶忙点头,脑袋动的像是那捣药的杵臼般用力。
“我会让你活着。”方明游的声音在仲吕听来是如此悦耳,瞬间就让他的脸上涌现出了激动的欣喜,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道谢,耳边的这道天籁之声紧接着就图穷匕见。
“但只会让你多活一个月,一个月后的今天,就是你到那阴曹地府里赎罪的日子。”
仲吕随着他的话瞪大了眼睛:“但是,但是我已经把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不能这样!你分明答应过我,只要我说了这些,你就能饶我不死的!”
“我从来没说过这话。”方明游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再说了,你怎么会觉得,我能放过一个毒害了我兄长的凶手?”
他的声音轻易击溃了仲吕的所有防线,没什么,是比活着等死还要可怕的了。
“方明游!”仲吕目眦欲裂,他朝前伸着脖子怒吼道,“你诓我!”
“你居然现在才反应过来。”
方明游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