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亦归航》檀汐

18、第十八章 NOW

　　到了六月，宁城的夏天就真正的来了。
　　秦灏远一直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夏天，宁城夏季总是闷热，日光炽烈，却又潮湿憋闷的像是预备着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而即使在风雨呼啸过后，气温也不得退却半点。只有知了不知疲倦的一声长，一声短，叫的人总昏昏欲睡浑身怠懒，只愿呆在空调房里虚度时光。
　　然而学生时代的秦灏远尚有机会吹着冷气躲懒，现在的小秦总却不能。新城区的一片文化园竣工不久，几个核心场馆刚完成交付，顶着烈日他也得去验收。
　　一路看下来已是口干舌燥，他好容易寻到个空隙，跑到园区旁的咖啡店买冰美式。
　　正等着做咖啡呢，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秦灏远？”
　　循声望过去，他看见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愣了几秒才在记忆里搜寻到对应的人：“厉宇帆？”
　　对方一下子笑开：“真是你啊，我差点不敢认。”
　　他们亦有十数年未见，分别时都还是年少的毛头小子，再见彼此已是西装革履的大人。
　　秦灏远打量对方，厉宇帆个子挺高，可能和游亦航差不多，不过他大概是常年健身，看起来肩膀十分宽阔，炎夏天亦是穿的规整的长袖衬衫西裤，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头发一丝不乱，配上他那张褪去青涩后愈发凌厉的脸，可不就是标标准准的成功商务人士一枚。
　　“好久不见了。”秦灏远笑着寒暄。宁城不算大，有头有脸的本地企业本来也没几家，圈子有重合，他自然是知道厉宇帆现在继承了家业，乘上了近几年“国潮”“新中式”的东风，把他们家的服装品牌做的有声有色的。
　　厉宇帆刚点完单，也走过来等着：“你说说，你都回来这些年了，正经场合咱是一次没碰上，反倒在这偶遇了。”
　　秦灏远点头：“可说呢，什么风把厉总吹这来了？”
　　“我来看场地。”厉宇帆外表变了不少，说话却依然还是少时那副懒洋洋的腔调，“我们下一季的成衣发布，我看上你们这的场馆了。”
　　这算是正事，秦灏远闻言扬一扬眉：“哪个？”
　　“W1-26。”厉宇帆答。
　　“啊。”秦灏远了然，W1-26是园区最大的场馆之一，取名自一颗巨大的恒星。“这才刚装好，你就亲自跑过来了？”
　　厉宇帆看他一眼：“这不是你们秦楚的地儿么，我知道会有多抢手，所以得早做打算呀。”
　　秦灏远笑：“你应该和我们说一声，我们好准备好人接待介绍啊，现在给你看这一片兵荒马乱爆土狼烟的。”他想了想又问：“你和我大哥应该有联系的吧？”
　　宁城圈子就这么大，秦灏天好交际，况且他们又都算是少时就认识的老校友，商场应酬上肯定见过面。
　　果然厉宇帆点头：“有啊，时不时都能见着，我也知道文艺产业园这块儿你在管。但是我今天也不算是正式的要来跟你们谈什么合作的，就自己随便看看，也不至于要麻烦到两位秦总那里去。”
　　这人少时做事有一出是一出的，现在倒是八面玲珑的很，秦灏远一边暗叹时光真是改变人，一边也继续跟他客套：“哪里麻烦了，大家都是旧相识了，生意做不做一说，就算是来看看，也是要接待一下的。”
　　厉宇帆哈哈一笑：“灏远，咱也别这么客气了。”他掏出手机，“既然这么着都能碰上了，那就是缘分，我还没你微信呢，加一个吧。”
　　秦灏远爽快的答应了，也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厉哥，不是客气话啊，这些年虽然没见上面，但我也没少听说过你的事儿，霓裳这几年越做越好了，我妈总穿你们家衣服，都不去逛那些大牌了。”
　　厉宇帆笑得真心实意：“温女士是我们贵宾，总照顾我们生意。前两天我还在店里碰着她了。”
　　秦灏远看他一眼，打趣道：“可以啊，怎么感觉我们家谁你都熟啊。”
　　厉宇帆脸上笑容卡壳了一秒，很快又恢复正常，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语气：“只可惜霓裳还没开发男装，不然我可得好好的请你们哥几个来穿，你们家有一个是一个的都来给我当模特啊，都是衣架子身材。”
　　说话间两人的咖啡都好了，秦灏远接过自己的冰美式：“什么衣架子，我们家一个一米八的都没有，我不信你霓裳肯用一米七几的男模。”秦家什么基因都好，就是没有身高基因，他们几个里最后属秦灏远最高，一米七九，也没扒上一米八的槛儿。
　　“衣服是给所有人穿的，身高有什么重要的。”厉宇帆耸耸肩，大夏天的他点了一杯热馥芮白，端起来抿一口皱皱眉，转头叫店员：“不好意思，我记得我是要了儿温的。”
　　店员连忙道歉：“对不起先生，我这就给您重做一杯。”
　　厉宇帆摆摆手：“算了不用了，我放一会儿再喝吧。”他回身看秦灏远：“小秦总视察完毕了吗？晚上要是没事，一起吃个饭？”
　　秦灏远其实并不排斥和他吃饭，无奈他今晚应了秦灏天的约：“真不巧啊，我晚上被我大哥喊去吃饭呢，咱们以后再约吧，这都联系上了。”他扬了扬手机。
　　厉宇帆看起来也并没有任何不快的神色，点点头：“好啊。”他低头看一眼手机，“我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回见。”秦灏远冲他挥手示意。
　　厉宇帆握着咖啡走到门边，门都拉一半了，突然又停下来，像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回头，又叫了一声：“灏远。”
　　他脸上刚才一直挂着的程式化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不易察觉的落寞，秦灏远有点愣，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
　　厉宇帆没有看过来，他握着咖啡厅的木制门把手，微微的侧着身，眼神盯着地面的某一点，声音不大，但在这午后没什么人的咖啡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舒晴……她还好吗？”
　　秦灏远整个愣住，他听出了厉宇帆话里的小心翼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顿了好几秒才机械的回答：“啊，我姐挺好的，在北京自己打工当社畜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厉宇帆还是笑了，只是笑得有些自嘲似的：“嗯，谢谢你灏远，今天见到你很高兴，我们回头再约。”
　　说罢，终于拉开了门，门外路边等着一辆商务车，他坐进去，车很快就开的不见了。
　　只留下秦灏远自己还留在那发呆，等回过神来，又有些唏嘘。他喝一口咖啡，可真是苦。

　　晚上去见秦灏天，地方定在依着护城河畔的一家私房菜馆，中式的装潢，包厢外是潺潺的河水，时不时驶过一架画舫，遥遥穿来琵琶声，很是江南古韵的味道。
　　秦灏天没自己开车，要了一壶花雕，看起来颇有雅兴的样子，还怪秦灏远不陪他喝：“你说你，我找你吃饭，你还自己开车来，是不是就不想和我喝一杯啊。”
　　秦灏远不为所动：“我不喝，可以载你回去啊。”
　　“嘁。”秦灏天白他一眼：“我缺司机啊我要你送。”
　　秦灏远换个策略：“主要是前阵子喝太多了，最近有点酒后PTSD了。”他顿了顿，补一句，“尤其是在北京。”
　　这话说的秦灏天一下就心软了，他杯子一撂：“就那于总是不是，我都听王总监他们说了，让他给我等着，回头我亲自去给他喝趴下了。”
　　“不用，哥。”秦灏远心下想笑，面儿上还装无辜，“我这不是已经把他喝趴下了吗，不用你出马。”
　　“哎。你说你也是。”秦灏天瞪他，“也不是什么非喝不可的场合，你干嘛把自己喝成那样啊？之前在club也是，”他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该说不说的，你那几天是真的有些反常。”他喝了酒，心里犯嘀咕就往外秃噜，也不太顾得上自己之前答应好别人的“不问了”。
　　秦灏远面色不变，却不露声色的转了话题：“说起来，我今天下午碰见厉宇帆了，在咱园区，特别巧。”
　　秦灏天最是容易被带跑，一听就跟着转了过来：“哦是么？你们这几年是不是都没见过？”
　　“对。没见过。”秦灏远点点头，“所以说可巧了么，他去我们园区看场地，说是想做下一季的成衣发布会。”
　　秦灏天挑眉：“哟嚯，厉大少自己跑场地啊，看来很重视嘛，你和他聊了吗？”
　　“没聊太具体，今天实在是碰的临时，本来他叫我晚上一起吃饭的，我这不约了你，就没去。”秦灏远答。
　　“你叫他一起呀！”秦灏天道，“就咱俩一起吃个饭，又不是什么正经饭局。”
　　“办秀的事儿我已经安排了商务和销售的人去接洽霓裳那边，你放心这单子跑不了。倒是……”秦灏远犹豫了一下才问，“大哥，我好像记得当年厉宇帆是不是追过我姐来着？”
　　“是啊。”秦灏天答，“追挺久呢，从舒晴高一就开始追，中间舒晴交过几个男朋友，他还没死心，毕业了还为了舒晴去了纽约呢。”
　　“啊。”秦灏远这倒是意外了，他当年初中毕业就去英国，后面的事儿一概不知，“跟去了纽约？然后呢？我姐什么态度？”
　　“没什么态度啊。”秦灏天想了想道，“舒晴一直没同意啊就。你怎么关心起你姐的陈年八卦来了？”
　　“他今天，”秦灏远斟酌着开口，“问我来着，问我我姐怎么样了。”
　　秦灏天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不是吧？这什么意思啊，他还惦记着舒晴呢？这都……十好几年了他还没死心啊？”
　　秦灏远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不知道啊，人家也就那么一问，就问了一句，别的什么都没说，你别激动啊哥。”
　　“哦。”秦灏天撇撇嘴，捏着白瓷杯“嘶”了一声，“我其实这几年见他还挺多次的，他怎么也没问过我啊。今天偶然碰见你一次就问你，啥意思啊。”
　　秦灏远不以为然：“你们要是都在商务场合碰上，聊的都是正事，他想问也不好问啊。”他实在是好奇，忍不住又问，“所以我姐为什么一直不答应他啊。”
　　“我哪知道。”秦灏天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秦灏远，“可能就是不喜欢吧，给你，你不喜欢的人，追你你就答应吗？而且当年厉宇帆有啥可喜欢的，纨绔子弟一个，天天整一堆不靠谱的事情让舒晴烦的头掉，”他说着说着又有点牙疼似的皱起眉，“只是我也真没想到他这么多年了居然还……”
　　“别别别。”秦灏远赶忙摆手，“咱还是别瞎猜了吧，或许人家根本没那个意思呢。”他觉得这样腹诽别人不好，立马又换了个话题，“对了大哥，我正好想找你说个事呢。六月中下旬，我想去趟香港。”
　　秦灏天有些意外：“香港？什么事？”
　　“画廊的事。”秦灏远答得飞快，“老董前两天找我爸了。”
　　秦灏天露出了然的表情：“啊，就他那画廊啊，又想让秦楚买了？”
　　老董是秦昭的一个故交，当年在法国留学时的同学，之后一直在香港开画廊，约莫十年前，秦楚想要往港澳拓展业务，秦昭找他谈过收购，但被拒绝了。然而近几年有点经营不善，又开始回头来找秦昭。
　　“是啊。”秦灏远点头，“我替我爸去看一眼。”
　　秦灏天不置可否：“就一个小画廊值当你跑一趟香港的？叫评估团队去不就好了。”
　　秦灏远确实有点心虚，一个画廊确实不至于，但他有私心，只是借一下工作的东风罢了：“也不止这个。正好那会儿，我们大学今年的大型校友会也在香港。”他顿了顿方道，“我去……social一下。”
　　秦灏天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你要去social？”
　　秦灏远不自觉地就把头抬得老高：“啊，怎么了，不行吗？你不总叫我要学会商务一点吗？我去给秦楚结交一些人脉，不可以吗？”
　　秦灏天笑出了声：“可以可以，太可以了。”他喝一口酒，还是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弟，“回国这几年，就从来没见你主动去过这种场合，之前多少次逼你去你也不去，这怎么，转性了？”
　　秦灏远装模作样：“啊，走出舒适区嘛，人都是要成长的。”

　　那晚之后秦灏远送秦灏天回家，听他哥嘀咕了一路的厉宇帆怎么这么长情，看来是真真被震撼到了。
　　不过也亏的厉宇帆这点小八卦横空冒出来，吸引了他哥的注意，让秦灏天完全没深究秦灏远去香港的事儿，他暗暗松一口气，心想等回了宁城，是必要请厉宇帆吃一顿的。
　　他回到家就赶紧邮件RSVP了校友会组织者，确认出席香港场，然后发信息给秘书订机票酒店，又转手给陶卿炀发微信知会了一下，噼里啪啦一顿忙完，秘书也已经发来机酒预定成功的确认函，他捧着手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通讯录页面划到某个人，一直没想好要不要告诉对方一声。
　　游亦航回东京以后他们也不是完全断了联系，那个周末他就给游亦航发去了环球影城的照片，是机器捕捉下的他们在过山车上的瞬间，舒晴龇牙咧嘴头发乱飞的芳容实在是好笑，秦灏远自己笑还不够，发过去给游亦航一起笑。
　　游亦航给他回：舒晴知道你把照片外传了吗？
　　秦灏远：那必然没有啊！知道了她杀了我。
　　一会儿又补一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发群里。
　　游亦航这次回来之后秦灏天就又重新拉了个他们五人的群，之前他们四人小群的聊天主阵地也顺理成章的转移到了新群。
　　游亦航回了个“嘘”的表情：放心，我嘴严着呢。
　　虽然他们的新群聊的过分活跃，秦灏远还是可以时不时的看到游亦航出来说话，偶尔两人在群聊的对话里还能接上几句。但是单独的聊天记录也就停在环球影城那里了。而且有了群聊，除非是有什么不便让其他人知道的，不然扯闲篇的事都在群聊里解决了。
　　他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似的，在心里反复斟酌要怎么不露声色又顺理成章的开始一段私聊。
　　上来就说“我也去香港的联合校友会”实在是有点太过直接，他需要一个引子开启话题，于是他又想到了今晚，在心里给厉宇帆道了无数个歉，然后毫不犹豫地再次利用了这个八卦一把。
　　秦灏远：亦航哥，你还记得厉宇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