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丹青回黄

4、我来牵你的手

　　方才医生包扎时，严锦忍痛牙齿咬得唇都发白了，额头上的汗还未干，从诊所出来，凉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彭旭立刻把外套脱下披在他的身上。

　　“五指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骨裂，你跟什么人打架了？”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小衫，看起来有些单薄，严锦打算拒绝，拉衣服时碰到手指上绷带下的伤，动一下钻心的疼。否认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彭旭抓紧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前襟，把被他拉歪的外套穿好。

　　“我是你的朋友，生活上有什么难处，感情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

　　严锦在编程方面有着很高的天赋，是作为特长生进入学校，可他生活方面就是个小白，也不懂人情事故，要是被什么居心不良的人利用做坏事，很容易吃大亏。

　　“没事，真的。”

　　严锦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中宛如养了鱼畅游嬉戏一般闪烁，任谁看都知道他有所保留。虽然很讨厌撒谎，但发生在穆阳身上的事，他自己也没搞清楚，这一切的答案，似乎在那个人身上。他不想再错过机会，也不想让他唯一的朋友牵涉未知迷惘之中。

　　卫冥既然能盗用穆阳的想法，那就说明一定见过他本人，说不定两人现在还有联系。最好的办法是融入他的生活。

　　令严锦万万没想到的是，虽然在同一个学校，那个人就像隐身了一样。

　　大学三年的课程每一科的学分都没有完成，所以，你根本不能确定他会在什么时间出现在哪个教室内。猜他会出现的地点就像扫雷游戏，但总会有规律的。

　　严锦请了一周的病假，在家里电脑桌前不眠不休开发了一个人脸识别的工具，之后入侵校园网，调出门口走廊及教室内的所有监控，进行扫描。企图找出那个人的行动路线。累了就伏在桌子上休息五分钟，饿了啃一口身边的果盘水果，从七个苹果到七个苹果核，后来实在饿得顶不住泡了一碗方便面。

　　刚吃了几口，因为长时间空腹，吃得都是冷硬的东西。这一口热汤搅得他胃天翻地覆，差点吐了出来。

　　用抱枕怼在腹部，继续记录卫冥的出勤表格。标记完成后查找规律，他左看右看，突然灵机一动，用签字笔将打印出来表单上的红标连起来，竟然是两个字。

　　傻瓜。

　　严锦甚至能感受到一股寒气，仿佛卫冥的那一双冷鸷眼睛就在自己的头顶，低声在他的耳边用阴沉的声音说出来。指尖的笔掉落在椅子下滚到角落里停住。

　　严锦靠在椅背上泄气，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没有用，那就反其道而行之。

　　当他顶着黑眼圈出现在家门口时，卫冥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意外，随后立刻转换为理性冰冷。

　　“有两下子，能找到我住的地方。”

　　这附近所有的监控，卫冥都已经做了记号可以安全避过，他的脸不会出现在任何画面中。

　　“或许你有控制数字科技产品的能力，但人有脑子，据我分析你以头名的成绩入学，说明当时你还没有想隐藏踪迹，那录取通知书的地址总不会是错的。人还有嘴，走到这附近，和小区门口下棋的老大爷，菜市场的大妈???闲聊，你长得这么有特点，一问就知道了。”

　　“我长得有什么特点？”

　　头上阴影笼罩，他极具压迫地上前一步，严锦本能地后退。

　　再抬头，抓住他留出空间房门缓缓关上，好不容易逮到这个人的身影，不能再让他消失在视线里。

　　伸出受伤的手，夹在门缝里，严锦一声凄厉的惨叫调动了体内全部的血液，像喷涌着的泉水直冲到头顶，压力之下眼前一黑。

　　纤瘦的人倒在地上，一道蓝色光从卫冥眼球表面扫过他的全身，粗略判定昏迷的原因是营养不良。

　　蹲在他的身边，注视如弦月一般莹白的侧脸，鼻翼圆润和他柔和个性十分相称，唇上干纹很深，气色不太好。

　　卫冥想起那天尝过的味道，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说没感觉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在失去味觉的这些年，生活对他来说是灰色的。

　　但是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贪恋这一丝甘甜，他要得是做回真正活着的人，品尝世间百味，嗅到万物芳香，触碰到人皮肤的温度。

　　他起身关上门，决绝转身。

　　脚刚迈出半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身后响起。

　　是对门的王老，已经退休赋闲在家，没事在小区门口和几个老伙计下棋生活惬意。他此刻扶着晕倒的严锦。

　　“小卫，你这孩子怎么办事的，这同学来找你，给人撂外面了！”

　　“我不认识他。”

　　“胡说，刚还和我们一起聊你，说你这孩子在学校特别开朗，不像在家一样装酷。”

　　王老说着推开门，自顾自把人扶到沙发上。

　　“哎，您老这么热心，不如把他带到您家里去，我不会照顾人。”

　　卫冥紧跟在老头子身后手足无措。

　　“愣着干嘛，去拿条毛巾，煮点糖水过来。”老头子当惯了领导，指挥起人来驾轻就熟。

　　敷好热毛巾，怕弄脏沙发，卫冥顺手帮他脱了鞋。

　　“这就对了，都是年轻人，打一架就好了记什么仇。”

　　王老脑补了两人推搡，卫冥人高马大欺负人家小同学。

　　“没仇，不熟。”

　　卫冥的解释王老爷子全部无视，背手离开，一副做了件功德圆满好事的神气模样。

　　沙发上躺着的人呼吸均匀，看来一时半会也醒不了，卫冥便拿来一个毯子盖在他的身上，回了卧室。

　　听到关门声，严锦睁开眼，撇了撇嘴。这人外表长得凶，性格真的恶劣，居然对自己见死不救，看来他唯一的优点是表里如一。

　　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布局是两居室，卫冥住得是次卧，应该是和人同住，但客厅内没有照片，不能确定那人的身份。

　　书房里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种科幻小说和启明集团科技产品的剪报。其中关于数字人极为详细。这是启明科技在十年前研发的一项创新技术，即利用仿真材料作出数字人代替人类从事高危行业。

　　为了辨别，采用统一的样貌，批量生产，订购并应用于几家大型企业。

　　但在几年前，发生了一起数字人攻击科学家的案件，这项技术的可行性遭到质疑，更有人道组织在启明集团门口发起抗议，引发社会舆论，数字人计划宣布停摆。

　　“数字人，可惜了。”严锦低声呢喃。

　　“可惜什么？”

　　卫冥出现在他身后，低沉的嗓音参杂着颗粒，像是仿古乐器，有着沧桑痕迹。

　　严锦慢慢转过身，脸隐藏在他胸口的阴影里。

　　“我……觉得，数字人在某些方面可以帮助人类更好的生活。成为我们的帮手，甚至是朋友。”

　　“朋友？朋友是说销毁就销毁的吗？做你的朋友就是这种下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给严锦一种有对他有敌意的感觉，又或许是对人类充满敌意。但严锦自问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凭什么由他来承受这份莫名的恨意。

　　“你根本不了解我，就擅自下结论。看来你也没有那么智能。”

　　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上前一步，突然握紧严锦的手腕。剧烈的疼痛再度袭来，生理上的恐惧迫使他微微颤抖。

　　“別……这样。”他可不想再体验一次骨折的感觉。

　　卫冥强行把他的手腕举起，胡乱拆掉了他包扎的纱布，上面还有残留粉色的药水，宽大粗粝的掌心擦着严锦的皮肤滑到指尖，感觉一股冷风从骨头上扫过，只留下淡淡的酥麻感。

　　严锦试着握了一下拳，疼痛消失了。

　　“你怎么做到的？”对于程序师来说，这个人可以在弹指之间清除bug，他的存在简直就像一个bug。

　　卫冥从书架上拿出了一本书，是那本《数字时空》上册，不过依旧是内部打样板。

　　“这里面的故事，如果我告诉你是真的，你相信吗？我就是这本书里的大反派现实版本童博士。”

　　严锦摇了摇头：“再详细点，不懂。”

　　“对我来说现实世界都是代码构成的，你身体也一样，你受伤是平时的代码出现混乱，我只是将它们的顺序恢复到原始状态，你的伤也就根除了。”卫冥用他能听懂的方式耐心解释。

　　“你究竟是什么人？”

　　卫冥注意到他下意识地后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冷笑了一下。

　　“智能人、虚拟人，或者数字人，谁知道呢？现在知道你和我所处世界差距了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看着卫冥转身离去的背影，冷峻高大逆着月光，疏离得像是在荒漠挣扎求生的一株野草，在这一刻感觉他十分孤独，凄凉地走进深渊里，被黑暗淹没，无人问津，只是想象那个画面，严锦便觉得窒息。

　　于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拉住卫冥的手。

　　阴影笼罩，冰冷的目光投射过来：“这是……做什么？”

　　“我能握得住你的手，你的世界，我可以进来，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