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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碎神 ...

  •   天历833年,九幽七层。

      浓重的血腥味浮在半空,壁灯忽明忽灭,将本就无光的房间衬得更为晦暗。门外悄悄探出一个脑袋,雪女如鬼魂般飘到那人跟前,安静地垂下眸。

      云松雪低着头,黑发挡住了面上的表情,嗓音无悲无喜。

      “还是不肯出来?”

      雪女点点头,而后才想起云松雪看不见,只得蹲下身凑到她跟前,重新做了一遍。

      云松雪没有反应,也不知看没看见,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边,像尊融在黑夜里的玉雕。

      火星噼啪轻响,烛泪滴在灯壁上,留下焦黄的死寂。雪女生性淡薄,断七情六欲,但在这一刻,她就是有种强烈预感,似乎眼前这人,真的很落寞。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冥思苦想良久,学着记忆中的样子,轻轻抱住了云松雪。

      云松雪微微一颤,少顷才拍拍她后背,像感激也像宽慰,话音轻而易举散在了沉寂的夜里。

      “我是不是错了。”

      雪女歪了歪头,听不懂她的话,也给不出一个回答。

      “没事。”云松雪起身,颈上的焰纹淡得看不清,“我去看看他。”

      九幽其实远比外界所说的可怕,随处能见刀山火海,成河血流,半路会突然喷出灼热岩浆,中招者落入缝隙,唯一的下场便是被恶灵分尸碎魂。

      八层意料之内地安静,或者说,自从当年乌霜落用魔息将旁人赶走后,这儿便成了一片死地。暗纹结界若隐若现,将此地彻底封禁。

      若有新来者打听,便能瞧见旁人又惊又惧的眼神,紧接便会被捂住嘴拖到角落,狠狠受一顿的教训和警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说的!九幽主在上,千万别杀我啊!”

      “滚滚滚,敢问这个你不要命了?想死少拖上老子!”

      “那位——魔神大人,当年拖着一副筋脉寸断的身骨都能将咱们碾成那样,更别提如今觉醒了魔神骨,想在九幽混下去就把这事儿烂肚子里!”

      久居的新来的,有能耐的没能耐的,但凡是当年的幸存者,提到此事,无不悚然,将过去捂得严上加严。

      若九幽编纂一本史册,天历801年九月三十日必可载入首页。

      一场屠杀,尸横遍野。

      先是不知从哪儿传来尖叫,引得整个外城疯狂躁动,求饶与嘶吼交杂在上空,将黑鸦惊得掠起。

      这种动乱隔三差五便要发生一次,充其量是新来的魔在为自己铺路,内城之众无以为奇。于是,不到一刻钟,他们便尝到了恶果。

      首当其冲的便是一层住民,他们吵吵嚷嚷,炸炸喧喧,隐约听见有声音惊恐地唤着什么“疯子”“饶命”之类的字眼儿,但那动静很快便被压下去了。

      二层,三层,四层,五层。

      每一层每一层,皆是惊叫哭喊,不出一刻钟又万籁俱寂。

      居于下层的魔众开始还不以为意,直到腥甜的血味飘来,他们才察觉不对劲。有胆大跑去探查情况,却只望见了山堆般的尸骸与浓红的长河。

      有一人站在尸山血海中,像从罗刹路爬来的厉鬼。他面色苍白如雪,双瞳如一摊死水,没有哭,没有笑,没有激动,没有疯狂。

      没有情绪。

      血滴断线般从他袖口落下,他站在残肢断臂上望过来,两手各攥把长剑。右手那把邪气四溢,刃尖淌血,像是刚从谁体内拔出来。左手那把通体赤红,莹润如光,被妥帖地藏在怀中,方才那么大阵仗,竟没让这剑沾上一滴血。

      他听见动静,缓缓望过来,那看热闹的魔这才发觉,此人身上没有丝毫灵流,筋脉全断,竟是靠着意志生生杀进来的。

      他汗毛倒数,两眼惊骇地盯着那张脸,喉头的尖叫还没冲出,便被扼死在了剑下。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清晰回荡,宛若死亡倒计时。余下魔众总算知道害怕,惊惶逃避,生路却被堵死。跪地求饶的,东躲西藏的,拼死一战的,通通成了千秋的剑下亡魂。

      杀到八层的时候,云松雪总算匆匆赶来。

      彼时九幽城河被血染得赤红,森森白骨漂浮其间,甜腥在空中发酵,带起令人作呕的臭味。

      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乌霜落停了动作,在尸山血海中与她对望。

      云松雪心脏隐隐作痛,像咽了一颗苦柠檬,又酸又涨。

      “还不够吗?你到底要怎样才满意?!”

      乌霜落似乎觉得好笑,勾了勾唇角。

      “回答我!”

      压抑的怒吼冲击耳膜,他却盯着怀中的凤吟剑,微微出神,用白皙指尖抚过剑身。

      乌霜落喉咙被血块堵住,用了下力才发出声音。

      “毁掉这里,去陪他。”

      云松雪骤然失了血色,第一次面露茫然。

      她想不明白。

      “乌霜落是生杀予夺的魔神,是薄情寡义的九幽主,是破茧成蝶的黑马,是一统修真界的至尊。”

      这是她于创作前夕,提笔在纸上写下的第一句话。

      百年来,她将此言奉为无上真理,兢兢切切、一步一落地遵循,百年后,却迎来了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是她错了,还是乌霜落疯了?是她的意志死了,还是……

      纸上蝶活了。

      乌霜落没再和她纠缠,拖着千秋往最后一层去。众魔胆颤心惊,惶恐不安,低低的哭声混着绝望笼罩在八层。

      或许是他们运气实在好,又或许是乌霜落打不动了。他没有动手,只将他们赶了出去,而后在空无一人的八层落下禁制,安置好凤吟,将千秋抵在脖颈。

      然后被一声尖叫打断。

      状若彩蝶的梦幽姬奋翅鼓翼,速度极快地在他眼前晃悠,发出的尖锐噪音吵得要命。

      “天哪天哪才多久没见你怎么混成这副样子啦?当年摔我的时候不是很神气吗?苍天有眼,这就叫恶有恶报,大快人心!”

      乌霜落并不搭理它。

      “呦呦呦,心理这么脆弱,这就寻死觅活的了,我就说我从不看走眼,还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天塌下来都有你们的嘴顶着!”

      乌霜落嫌聒噪,冷冷觑它一眼,哪料对方扑腾得更厉害了。

      “看什么看,你以为我乐意来?要不是你觉醒魔神动静太大毁了我的家,谁会想起你啊!”

      它身躯纤小嗓门却大,光说不算还要停在凤吟边上蹿下跳。

      乌霜落屡被打断忍无可忍,攥住那对彩翼便准备往外丢。

      梦幽姬受惊大叫,见他神情认真不似玩笑,终于慌乱高喊:“等等等等,千万别寻死啊,你家……”

      乌霜落充耳不闻,未听完便将其狠狠掷出。

      天旋地转间,梦幽姬顽强补完剩下的话。

      “那位还活着!”

      飞出的身躯被狠狠一拽,力道大到似要将它碾得粉碎,梦幽姬被折腾得半条命都快没了:“疼疼疼疼疼!”

      掐着蝶翼的手骤然一松,它措不及防落到地上,摔得头晕眼花。而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见方才还一心求死的人眸中竟燃起一丝希冀,神色似为癫狂。

      “你方才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聋啦!”梦幽姬不耐驳斥,用头顶的长须指指他左胸,“藏了这宝贝这么久,不会拿出来看吗?”

      乌霜落一怔,下意识摸上心口,果真触到了个柔软的物什。因为是贴身放置,所以存在感很低,一不小心便忽略了过去。

      那是朵赤色灵花,灵力凝成,鲜血铸就,张扬肆意地绽放在掌心。

      熟悉笑音响在耳侧,声若叮咚清泉。

      “送你!”

      于是,雾虚林的冰凌白霜、苍茫大雪,九幽的劲疾狂风、倾盆骤雨都化在了这两个字里。

      人死气散,灵花碎。

      眼下,这花却好端端开着,尽管很淡,但确实散着莹莹暖光,像黑夜里不灭的灯盏。

      他还活着。

      乌霜落不喜欢翻来覆去确认同一件事,但眼下,他却将这四个字碾在齿尖,嚼碎了,反反复复滚在舌间。

      “哎呦,高兴坏啦?”梦幽姬幸灾乐祸,“你要接着寻死也行,等他回来找不到你,猜猜他是会另寻出路还是和你做一对亡命鸳……诶诶诶!做什么!”

      话音未落,乌霜落突然俯身,两眼被激得赤红:“他在哪里!”

      “这我哪能知道,你得自己去找啊。”梦幽姬晃了晃触须,“追妻路漫漫,任重道远,任重道远……”

      ……

      稚嫩的声音逐渐远去,结界极轻波动一瞬,稍纵即逝。来人刻意减弱了声息,像是生怕打搅旁人。

      片刻后,殿宇大门向两侧开启,有个身影如鬼魂般站在那处,悄无声息,紫色衣袍一晃,便隐入了阴影里。

      毕竟算半个创世神,任何结界都阻挡不了她。

      半晌,那人开口:“把禁制解开。”

      没人回应她,乌霜落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

      “把禁制解开。”云松雪抬步往里走,“从今往后,你的事与我无关。”

      她生性高傲,这已是很难得的道歉与让步。可话音刚落,乌霜落猛然呕出一口乌黑的血。

      “乌霜落!”

      云松雪猛然攥住他手腕,诡异一顿。

      “你做了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做了什么!你的神识……”

      灵脉紊乱,时强时弱,最不可思议的是,压根感受不到识海的存在。

      乌霜落将手腕挣出来,轻描淡写:“震碎了。”

      “为什么?就为找季惊鸿?你不要命了?!”

      乌霜落“嗯”了一声。

      云松雪面色煞白。

      没人比她更了解这种感受,当初她为了更好地控制乌霜落,也曾剖出一小片神识植入他体内。仅仅只有一片,因为太难熬了,比碎魂更为惨绝人寰。

      而这样的痛苦,她呕心沥血创造的孩子,经历了千万遍。

      乌霜落并未看对方,只紧攥着灵花,擦去唇边污血。

      碎识海,于旁人或许是生死不能的酷刑,于他却不算。

      或许是习惯,或许是麻木,也或许是,已然经历过更为绞心的苦痛。

      彼时他脑中只有一句话,却让他念了整整三十多年。

      季朗。

      你到底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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