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除夕夜 ...

  •   除夕夜,阴界大庆,群臣宴饮。
      按照惯例,每年除夕,阎罗王都要摆设酒席,邀众阴官一同吃年夜饭,今年也不例外。
      栖梧宫的后花园内,桌椅备齐,宫灯明亮,歌姬起舞,伶人奏乐,一片繁华热闹。
      东梧在,众阴官难免拘谨,说笑都放不开,为了让他们游园时轻松自在些,东梧接受完众官的拜岁,便带着奚远上了观景阁楼。
      东梧站在阁楼上向下看,一眼就看见了陆衍,陆衍正在跟几个武官凑在一起投壶,投尽兴时,众武官一起哈哈大笑。
      东梧看着陆衍,微微皱眉,刚才来给他拜岁,怎么不见他这么开心,那天的事儿就过不去了?
      东梧吩咐奚远把陆衍叫上来,说他有事跟他说。
      不多时,奚远就带了陆衍来,而且非常有眼力见地下了楼,把两人单独留在了阁楼上。
      东梧站在栏杆处,问陆衍道:“玩儿的挺开心?”
      “殿下叫我上来是有什么事吗?”陆衍问。
      东梧道:“没事就不能叫你了?”
      陆衍道:“当然能,殿下金口玉言,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臣谨遵御旨。”
      东梧问道:“我叫你来是想问你背上的伤痊愈了没有,算起来也有快两个月了。”
      陆衍有些炸毛,特别想问他有完没完,但他忍了,毕竟这不是私底下,还是要有点分寸的。
      陆衍敷衍道:“已经好了,有劳殿下惦记。”
      东梧嗯了一声:“那就好,我替你上药的时候看你疼得那么厉害,一直叫我停手,还以为那伤药会有什么副作用。我还专程去凤鸣山找了一趟三长老,三长老说他新配的这药药力强,用的时候的确会很难受,但用后也确实有奇效,伤口不留疤痕。”
      陆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后背,的确没留疤痕,难道说他误会东梧了,东梧不是有意欺负他折磨他,而是这种药本来就这样?
      东梧居然以为他让他停手是疼的,大概他真的误会他了?
      可是他好像,似乎,大约觉得当时东梧还亲了他耳朵,难道其实并没有?是他太煎熬了产生了错觉?
      也许真的只是错觉而已。
      他就说嘛,东梧这么一只冰清玉洁,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凤凰,怎么可能做出来那样的事。
      他恐怕连被亲一下都觉得是冒犯才对吧?
      这样才是他认识的东梧,原来是他误会了,他自己藏着龌龊心思就以为别人也藏着龌龊心思,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衍道:“那个……没什么副作用,挺好的,的确就是用药的时候难受了点。用完就没事了,一点伤疤也没留。”
      东梧道:“那就好,看来这款药挺好用,我下次回凤鸣山多向三长老讨一些,留给你用。”
      陆衍连忙摆手:“别别别,我用普通的伤药就好,留疤就留疤吧,哪个男人上战场不留疤的。”
      奚远上阁楼来,对东梧道:“殿下,酉时已到,各位大人均已落座,现在开宴吗?”
      东梧道:“既然时辰到了,那便开宴吧。”
      说完,东梧便带着陆衍和奚远下了观景阁楼,来到宴席主位坐下,吩咐开宴。
      开宴后,几个身材袅娜的舞姬走上高台,伴着丝竹管弦声翩翩起舞。
      一行面带微笑的侍女手持银盘玉碟走来,将一碟碟珍馐美味摆在众阴官面前,让人垂涎欲滴。
      众人吃喝之间,东梧命最善作乐的阴官带众人行酒令,猜灯谜。
      席间觥筹交错,笑闹声不断,气氛一片大好。
      酒过半巡,一些阴官不胜酒力,不多时便醉了。
      其中有个叫邹进的司主,喝着喝着突然笑起来,别人问他笑什么,他也不答,而且越笑越厉害,笑到最后却哭了起来。
      官场上过了这么些年,众官啥样的醉态没见过,是以虽然有人笑他,却也没人当回事。
      他旁边的冤案司司主问邹进:“邹大人哭什么?”
      邹进一副醉态道:“我哭了吗?我没哭,我在笑呢,你没看出来吗,我这是在笑。”
      说完,邹进又哭又笑,引得邻桌都看过来。
      邹进一边喝酒,一边对冤案司司主道:“我这是在高兴,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为了崔大人高兴。”
      冤案司司主压低声劝他道:“你说什么胡话,崔大人都死了三个多月了,没事儿提他干什么?”
      邹进不听劝,只自顾自地道:“我当然得提他,我是为他高兴,高兴他早早离了这脏污地方,不再受这些蝇营狗苟们的困扰。”
      冤案司司主这下脸色变了,喝道:“邹大人,你醉了,快别再胡说八道了。”
      邹进大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我没胡说八道,这封遗书可以证明我没胡说八道。”
      一听说崔允写了遗书,周围的阴官都吃了一惊,纷纷议论起来。
      邹进悲痛地道:“崔大人走后,我去他房内收拾遗物,在他最常看的一本书里发现了这封遗书,才知道崔大人有这么多不容易,大家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自尽吗?我现在就读给在座的同僚们听听,听听这位大公无私的忠臣是怎么被逼到绝路上的。”
      说罢,邹进便抖开信纸,当众念起来:“鄙人崔允,因感念阎罗王殿下知遇之恩,应殿下之所求,体察民情,收集人间之律法,得以著成阴界之法典。然自《阴律》著成以来,推行甚为艰难,历经三十年之久,方逐渐推行开来。在此三十年间,鄙人常受小人污蔑诽谤,乃至渐渐离群,形只影单。吾日日如芒刺在背,更加谨言慎行,如履薄冰。鄙人本凡间一介书生,既然殿下之托已完成,本打算早日辞官,重入轮回道。但阴律推行始终不尽善尽美,故吾迟迟不愿退位。直至镇阴将军陆衍归来,阴律推行再次受阻,吾苦劝陆衍不听,只好屡屡阻碍陆衍出征。陆衍因此不快,要离南阴而去,殿下陷入两难之境。吾知陆衍与殿下情谊深厚,且陆衍实乃栋梁之材,亦不忍他离去,故而登门求和。哪知陆衍态度坚决,誓与我水火不容,称南阴有我没他。吾扼腕叹息,问陆衍意欲何为,陆衍道除非吾辞官离去,否则他明日就走。吾岂肯让南阴失此军事奇才,况且阴律已推行开来,吾已无用。以鄙人草芥之命换得栋梁之材,足矣。吾对人间无甚眷恋,不愿再入轮回道,只求一死以换得陆衍将军推行阴律,也算死得其所。吾唯愿阴律能长久推行下去,望后人重视之,故留遗书以明志。九月十三,崔允绝笔。”
      崔允的遗书字字锥心,句句泣血,众阴官听完无一不唏嘘慨叹,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陆衍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遗书肯定不是崔大人写的。”
      邹进大笑着讽刺道:“怎么?陆将军害怕了?怕别人说,是你陆衍逼死了崔大人,害怕了是不是?”
      陆衍道:“崔大人是找过我,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有他没我的浑话,更不可能逼他自尽。他那晚来找我喝酒,要我留下来,我便答应了他,这信简直胡扯。”
      邹进冷笑道:“以陆将军的性子,怎么可能是崔大人劝一劝就能留下来的?若不是崔大人答应了你离开南阴,你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陆衍道:“你别在这儿血口喷人,我什么性子?崔大人放低姿态来跟我求和,我岂有为难他之理,本来就只是政见不同,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我干什么非得跟他水火不容。”
      邹进道:“既然你没逼过崔大人,他为何要在遗书上写这种话?”
      陆衍道:“我说过了,这遗书不一定是崔大人写的。”
      “崔大人与我共事多年,他的笔迹我怎么可能认错,这就是崔大人亲手写的。陆衍,就是你逼死了崔大人,你再狡辩也没有用。”
      陆衍大怒,站起身一拍桌子道:“你说什么?”
      邹进醉醺醺地笑道:“你有东岳大帝撑腰,人人都敬你怕你,我告诉你陆衍,我不怕你!你大不了一刀刺死我,可你休想堵住我的嘴,你!陆衍!就是逼死崔大人的杀人凶手!”
      陆衍怒极,冲上去掐住邹进的脖子,邹进大笑:“你掐死我,来啊,有种你就掐死我啊!”
      陆衍在气头上,手上用了力气,直把邹进掐的脸颊充血发红,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围有人劝陆衍道,“将军莫要冲动!”“将军三思啊!”
      陆衍当然知道杀人偿命,虽然他咽不下这口气,可他手上掌握着力度,不会闹出人命来。
      东梧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下了主位,往这边走来,见陆衍正掐着邹进的脖子,冷声道:“陆衍,放手!”
      陆衍放了手,邹进扶着桌子咳嗽不止,缓过来后一见东梧就跪拜下来:“殿下,殿下要为崔大人做主啊。”
      东梧问道:“怎么,崔大人不是已经归顺天地了么?”
      邹进道:“崔大人命不该绝,是陆将军将他逼上绝境的,有遗书为证,殿下请看。”
      说着,邹进把手里的遗书递了上去。
      东梧接过遗书看起来,看完后道:“崔大人信上何处有说陆衍逼他自尽?”
      邹进道:“崔大人去找陆衍求和,可陆衍却说与他水火不容,要他离开南阴才肯罢休,这才造成了崔大人自尽。”
      东梧道:“所以,崔大人有说陆衍逼他自尽么?只说逼他离开南阴吧?”
      邹进道:“可,这与逼他自尽有什么分别?”
      东梧道:“分别?逼走和逼死的分别连三岁小儿都知道,邹大人难道不知道么?”
      邹进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流下:“好,好啊。崔大人,你看到没?这就是你投的明主啊。”
      公孙恕在一旁呵斥道:“邹大人,说话注意分寸。”
      邹进悲愤交加,将头上的官帽拿下,端端正正放在东梧面前道:“臣在南阴兢兢业业数百年,上对得起娲皇娘娘,下对得起阴间百姓,为官一生了无遗憾,是时候辞官让位了。”
      说罢,在东梧面前郑重地叩头三下,站起身来,辞官离阴入轮回去了。
      年夜饭在不怎么好的氛围中结束,众官作辞,纷纷离席归家。
      东梧站在高高的观景阁楼上,看着阴间的万家灯火,烟花灿烂,却觉得格外寂寥。
      陆衍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殿下……”
      东梧回头,道:“你来了。”
      “嗯。”陆衍道,“是我不好。”
      东梧望着远处道:“没有,跟你无关。”
      陆衍道:“我从来没有逼过崔允离开,更没有说过什么有他没我的话。”
      东梧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性格,我再了解你不过。”
      陆衍心中漾起一丝暖意:“可我的确跟他较劲来着,可以说崔允的死我也是有责任的,你不怪我吗?”
      东梧嗯了一声:“我怪你啊,人死不能复生,我怪你又能怎么样。”
      陆衍没说话,他走过来站在东梧身边,跟他一起眺望着这一夜的灯火璀璨。
      许久,陆衍才道:“我既然没有做,为什么崔允的遗书里会那么写。”
      东梧道:“说的更明白一些,那封遗书根本就是冲着你来的。”
      陆衍恍然:“你是说,有人想害我?”
      东梧道:“再往深里说,是冲着我来的。”
      “什么?”陆衍这才品出点什么味道来,“这阴司之中,看不见的危险有这么多,竟一点也不比战场上轻松。你知道是谁了么?”
      东梧不愿再聊下去,岔开话题道:“今夜景致这么好,说这些有些浪费。你想放孔明灯么?”
      陆衍点头:“好啊。”
      东梧吩咐奚远把孔明灯拿上阁楼,又让人支起长桌,摆上笔墨纸砚。
      东梧将孔明灯摆在桌案上,拿笔蘸墨问陆衍:“你想在灯上写什么?”
      “写了能实现么?”
      “当然能。”
      “那就写,愿小凤凰日日开心,夜夜有好梦。”
      本以为东梧又会因为他叫他小凤凰而生气,结果东梧没有。
      东梧很难得地笑了一下,说:“好。”
      陆衍见了这笑,只觉得心都醉了。
      东梧在孔明灯上写下:愿小凤凰和陆衍日日开心,夜夜好梦。
      陆衍笑道:“再写一个吧,你的愿望还没写。”
      东梧又道了声好,嗓音温润,目光柔软,让陆衍又醉了,陆衍想,如果常常能见到这样的东梧,他死了也甘心。
      东梧又拿过一个孔明灯,拿笔蘸墨,写下“国泰民安”四个大字。
      擦亮火石,燃起蜡油,孔明灯亮了,从高高的观景阁楼升向更高的天际。
      烟花在夜空绽开,无比绚烂,伴着孔明灯,消失在皓月下的云海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