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天》原非远

28、日记

　　2011年9月，青州。

　　咚咚——

　　常潇敲响了铁门，没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过来打开了门，看见他身上的衣服，脸色瞬间不好了起来，犹豫道：“警察同志，这是干嘛呀？”

　　“方便让我们去下沈素的房间吗？”常潇很客气地说，“有些事情要处理。”

　　女人一怔：“你找沈素？她好久没回来了。”

　　“没关系。”常潇说。

　　女人进屋，掏出一把钥匙，边上楼梯边絮絮叨叨：“这孩子，都多久没交房租了，这月底再不来，这房子我可收走了。”

　　常潇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房东上到三楼，打开了房门，里面照旧是那个陈设简单的空间，没有丝毫改变，常潇跟房东道了谢，缓缓走进房间。

　　桌上还有一小杯水，打开的泡面，并没有吃完，东西当然已经冷掉，但这点微不足道的存在，却让人觉得这房间的主人才刚刚离开家，她正轻快地下楼，骑着自行车，汇入开学季拥挤的人潮。

　　常潇走到桌前，拉开抽屉，从底部取出一个上锁的日记本，输入沈素的生日，却没能打开，他想了想，又试了夏言的生日。

　　咔哒——

　　锁开了。

　　这日记本看上去已经有些旧了，封面都发皱，只有锁还是坚固的，常潇做了个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扉页，这本子太久没人用，翻开的时候甚至有灰尘。

　　2010年6月15日，晴。

　　今天在教室看见夏言梳头发。

　　2010年6月16日，晴。

　　夏言帮我找了份兼职，房租有着落了。

　　2010年6月18日，雨。

　　第一次跟夏言一起表演，我感觉她长头发的时候好看。

　　2010年6月28日，晴。

　　今天天气很好，夏言带我去爬山，她说喜欢我。

　　……

　　2010年11月25日，晴。

　　这次我成绩超过夏言了，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2011年1月10日，雪。

　　夏言说要分手，我没同意。

　　2011年3月10日，晴。

　　夏言说同性恋好恶心，有点难受。

　　2011年4月5日，晴。

　　给夏言送的东西她都不要，她可能不要我了，今天有个叫顾晓彤的人来找我，净说胡话，我没理。

　　2011年5月6日，雨。

　　夏言说她拍了我的照片，说我再骚扰她就散布出去，我不知道怎么办。

　　2011年5月6日，晴。

　　我去找了顾晓彤。

　　2011年6月15日，雨。

　　夏言死了。

　　内容到这里戛然而止，再往后是空白页，沈素的日记写得非常简略，每天都只有一两句话，跟常潇知道的案件信息差不多，他顿了顿，手指停在边页，不由得疑惑起来。

　　沈素的话回响在他耳畔。

　　难道对方只想把这些告诉他吗？

　　常潇按了按书封的位置，发觉那里似乎厚了许多，手指一抽，竟掉出几张纸来，看样子像是信。

　　屋内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他只好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了玻璃窗，灿烂的阳光直射进来，非常温暖。

　　借着这点来之不易的光源，他打开了信。

　　……

　　常警官你好，我是沈素，拘礼的话我就不说了，没有那个必要。

　　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掉了，你可能觉得我很蠢，毕竟如果认罪的话，我大概率不会被判死刑，毕竟也只杀了一个人而已，现在倒好，自己跳崖，18岁就一命呜呼，确实非常蠢。

　　但其实不是那样的，一个人想要活在世界上，总得有一个在乎自己的人，或者自己在乎的人。

　　活着需要理由，常警官，一个人要是什么都没有，那不是很可悲吗？

　　我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做了杀人犯。

　　那么，常警官是因为什么才选择成为警官的呢？

　　常警官是因为守护大家的心才选择做警官，而是我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心才选择做杀人犯，我们从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但常警官你听到这句话应该会觉得很可笑，我是杀人凶手，而你是匡扶正义的警察，我们天差地别。

　　我不是一心要害死夏言的，只要她当时跟我和好，我永远都不会想着害死她，除了我爸妈，她是对我最好的人了，常警官，我不知道你上学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是有很多朋友，还是只有两三个？

　　我是一个非常笨的人，常警官，我什么都不会，也交不到朋友，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的，平常上学，虽然跟同学们坐在一个教室里，但我跟他们其实并不是一个世界，他们有他们的快乐，我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就这样。

　　那种所谓的友谊是夏言施舍给我的，我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得救了，她让我喘过来好大一口气，让我觉得我像一个完整的人。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有钱人对自己的狗都慷慨大方，更不要说我了。

　　我不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开脱，只是有时候想起来这些，会觉得很悲哀，常警官，我确实是一个很失败的人，从我爸妈死的那一瞬间起，我的人生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如果他们没有存在过，或许我还能好受点，但致命的一点是，在给过我最大的幸福之后，他们突然就死了，我变成了一个空壳子，有人往里面扔垃圾，我就是垃圾桶，有人往里面塞白裙子，我就会幸福。

　　我就是这样的人。

　　就写到这里，我已经没什么要忏悔的了，现在是2011年7月25日，我要出发去咖啡馆了，等下见。

　　对了常警官，你喜欢喝卡布奇诺吗？

　　沉默良久，常潇才将信放下，他很想说点什么，胸口却像被堵住，喉咙都没法出声。

　　眼前阳光散乱，仿佛全世界的光明都从这一扇窗里闯了进来。

　　现在是北京时间2011年9月1日九点三十分整，青州市新生开学的日子，世界熙熙攘攘，一切如常。

　　窗外白玉兰正在凋谢，常潇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花瓣。

　　这个有些漫长的夏天，终于要结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