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幸运》非冗

9、王导

　　东边日出西边雨，俞林这厢倒霉，那边开始有了起色。没时间拜拜的他，也不必去拜了。

　　周安是既无奈又庆幸。

　　俞林借口找的好：“我回去跟我女票一说，她就轰击了我一顿。

　　她说：“你脑子掉线，怎么可能这么多人一起去，而且我师姐压根就不喜欢和陌生人出行。”

　　周安心想，我可以算她的陌生人，你不是号称很熟吗？

　　俞林：“她就给我举例子，之前她们班一个男生和她都在同一个办公室做毕业设计。”

　　“男生自认为大家都是朋友，有天叫她们一起出爬山。师姐拒绝了，她问师姐为什么，师姐就俩字：不熟。”

　　听到这里，周安实在忍不住了，嘲笑俞林：“所以，你其实是她不熟的陌生人？”

　　俞林硬气道：“这也是我女朋友片面之词，其实是她懒的去，所以，才这么多托词。等我忙完，咱俩一起去，不带她们。”

　　周安冷笑：“其实我也懒得去。”

　　俞林抓狂：“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无情。”

　　到底是工作令他抓狂还是冷漠的人们让他抓狂，只有俞林自己知道。

　　周安的工作日程早已安排满，原本的计划是拍摄4天，回来休息两天后，参加一档综艺，时长3天。

　　之后的工作安排，有广告拍摄，电影客串等。用吴栖的话说，哥，你最近都是打零工。

　　此话不假，十分贴切。打零工的周安，虽无甚工作压力，但有些无趣。

　　还是进组长拍，有点意思。他不由得期待王导的开机时间。

　　王导的开机时间预定在1月中旬。

　　许梨最近被“关”在酒店里改编她的小说。王导有自己固定的编剧团队，除了王导本人外，还有著名编剧林可笠、崔志凯参与本次的编剧工作。

　　许梨认为自己的主要功能是缩圈。王导和林编、崔编各有千秋，他们仨有时候还要争吵一番。

　　毫无存在感的许梨更像个球类比赛中，教练指导里盯着电脑的那个人，毕竟她是最熟悉自己小说的人。

　　每当这时，她就后悔，做一个兼职作家不好吗，为什么折腾到这种地方坐牢。

　　不过，随着大家因为不同观点而不断地交流，她的想法也跟着改变。

　　写小说的时候，她主要关注俩点，一个是自己的幻想是否合乎逻辑，二是不断地收集资料，丰满故事的细节。

　　王导关注故事的逻辑性，《秋叶》在逻辑上无大问题，王导决定采用故事的主线。

　　电影是视听艺术，故事本身既重要又没那么重要。

　　王导几年没拍电影，外界谣传不少，传到王导耳中的就有4个版本。他听后，直摇头，没一个贴边的，直接和儿子感慨，这些人到底是搞电影还是写地摊文学的。

　　他这几年，心路历程颇为坎坷，这要从他上部戏说起。

　　上部戏拍完上映后，他突感疲惫，和家人提了几句，脑袋钻到手机的儿子像蚯蚓一样把头从土里伸出来，兴高采烈地说：“爸，你中年危机了。”

　　王导的人生用一个字形容就是，顺。婚姻和事业均如此，王导和国外某导演聊天，说自身经历时，外国导演惊讶地感慨道：“jason，你是天才。”

　　后来圈子里有一句话来定义王导：老天爷赏饭吃。这些年他吃来吃去，一瞬间发现自己好像吃不动了，对什么都兴致缺缺，陷入了对自我的怀疑和对世界的质疑中。

　　王导开始给自己放假：去欧洲进修一个月的厨艺；跑到勐海闭关了两周。刚回北京三天，他母亲突然去世。他的中年危机就此停了下来，因为他开始面对死亡预警。

　　王导家的书摆得乱七八糟，他对于书很一般，算不得爱看，家里最爱看书的是他正处于青春期的儿子。

　　儿子的书就像小狗的尿，到处都是。谁帮他收拾，还急眼。

　　王导在外面没受到的苦，在家瘦了不少。某天，他正在思索如何死去是最优解，思索半天，也无解，放弃思索后，他去外面晒太阳补补钙。

　　躺在沙滩椅上，他看到了儿子扣在桌面上的书。

　　王导接着儿子的断页看，看了几页后，他把书合起来，端详书封皮上的简介和书背面的推荐语。随后，他把书带回室内，煮茶读书。

　　看完后，王导打电话告诉助理联系小说的影视版权工作，他要准备拍电影。

　　许梨接到王导公司的电话时正在整理标本，标本保存室安静空旷，哪怕她的手机只设置一格音量，在标本室响的格外有力。

　　标本室有其他工作人员，许梨赶紧接起电话，小声说：“你好。”

　　听完对面的诉求，许梨有些不敢相信，她做梦都不敢梦到王导会改编她的小说，不对，是不会梦到。

　　许梨自然连连答应，毫无博弈。

　　口头上的应答只是初步的合作，落实到商业合作时，许梨多少有些好奇和担心。

　　她依稀记得，在王导的公司会议室中，她和白堇等人对面是王导以及他的团队。

　　大家忙着讨论合同内容，许梨插不上话，王导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坐到她排的空坐上，问她对自己的作品影视化有什么期待？

　　她忘了自己回复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反问王导，怎么会选择改编她的小说？

　　王导思索后的回答，她记得很清楚：“缘分吧，很多事情都是阴差阳错，人之将死的主题我之前没拍过，我看到你书的时候想的就是这类的内容。”

　　“这种感觉就像，正要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王导似是无意地感叹：“他们告诉我，你不到30时，我还有点惊讶。”

　　王导的试探，她听得出来。合作的前提是信任，哪怕只合作一次，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许梨明白王导的试探。许梨的妈妈也有过类似的感慨，不理解她怎么会写老年人的故事。

　　她不紧不慢地和王导说：“小说的灵感来自于我坐绿皮火车的一次经历。有一次出差，办完事情，太晚了，没有高铁了。我实在不想再住一晚酒店，便买了绿皮火车。对面下铺是一位几乎全身瘫痪的老人，其他铺位是陪伴他的家人。下了火车后，我还是会想起它。”

　　原书作者作为编剧署名已然约定成俗，王导本来没想过许梨加入他们真正的改编，直到她说出自己灵感的来源，王导决定把她纳入麾下。

　　因为这本小说打动王导的就是火车上的一段描写，看到这一段，他决定要把它拍出来。

　　故事本身是重要的，但也没那么重要，王导决定要不要拍一个故事，往往取决于故事中的场景对他有没有吸引力。如果他想拍某个场景，可以为之编一个故事来呈现。

　　王导对许梨有了一些期待，他想试试这个作品能不能更有趣一些。他没有当场告诉许梨他的决定。

　　后续的offer是他的助理来完成的。许梨作为有饭碗的人，理智上应该拒绝王导的助理。

　　实际上，收到offer时，她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她知道自己早想脱离现在的工作了，也许，就是此刻。

　　*

　　王导留用了故事的主脉络，为了加强节奏性，砍掉了一些细枝末节。

　　《秋叶》讲述了一个老鳏夫失去最亲近的大儿子后，去外地的小儿子家度假时发生了脑梗，病倒后老人坚决要返回家乡的故事。

　　小说前半部分是老头失去大儿子后和女儿生活的故事。后半部分老头去了异地的小儿子家突发脑梗，半身不遂，家人接他返乡的故事。

　　王导打算在前半个小时讲述大儿子去世老人适应生活、与女儿相处的篇章。将老头突发脑梗返乡的篇章重点拍摄。

　　老头有四个孩子，三儿一女。其中一个儿子，在出生时，被老头的堂哥抱走了。

　　老头的堂哥和嫂子没有孩子，打起了老头孩子的主意。孩子被抱走后，日子照常过，其他三人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兄弟李双。

　　周安饰演的角色是李双的儿子李爽。

　　主角当然是老头，饰演老头的演员是王导合作多年的孙启先。

　　孙启先的年纪在六十岁左右，比电影中的男主角李国新要年轻些。

　　因为小说前半段的内容被王导压缩了，女儿的戏份也少了很多。后半段是李国新病发后，家人照顾他返乡。家人包括了儿子，女儿和不知道李国新是自己亲爷爷的李爽。

　　饰演女儿李欣的是中年演员柴玉杰，柴玉杰是女一号，剩下戏份较多的角色是李国新的儿子李尔和孙子李爽。

　　四个人写剧本，比一个人写小说还累。比如，此刻林编提出一个问题：“李爽需要知道李国新是他的爷爷吗？”

　　王导：“需要。”
　　崔编：“不重要。”
　　林编：“……”

　　三个人的目光齐望向许梨。许梨放佛看到自己头上的聚光灯在提示她：showtime！

　　许梨的结论和崔编一样，知道与否不重要。可崔编已经抢了她的答案了，许梨只好从结论说原因了。

　　许梨：“李爽去广西接爷爷，是地利人和作用下的结果。首先，李爽是大四学生。其次，爷爷是他亲戚，还是一个可怜的老人，是他的邻居。”

　　“在他奶奶和爸爸的怜悯心下，劝他帮个忙，是合理的。如果他知道是自己的亲爷爷，去帮忙是理所应当。如果不知道，在故事的脉络下，依然合理。”

　　许梨认为自己说地不错，最后来了一句：“综上所述，他可以知道，也可以不知道。”

　　王导的两根手指敲着玻璃桌子，清脆吵人。许梨不了解王导，其他二人可懂王导的小手势。

　　果然，王导中气十足凶气满满地说：“你是创作者，怎么可以模凌两可。”
　　“无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两者中一定有一个更贴合整体的剧情。”
　　“中立是懒惰，你可以留下细节让读者去猜，让观众去猜。”
　　“你不能自己都没有答案。崔志凯，你是不是偷懒，几年没干活，不想好好干了？不想干，退钱，滚蛋。”

　　王导骂完人以后，潇洒离开，留给三个人一起说他坏话的私密空间。

　　实际上，没人敢说他坏话。许梨一个半吊子新人可获取不到两位编剧的信任。两个老油条相互猜忌谁的合同更高级。

　　许梨被王导一通输出之后，脑袋中一片空白，她努力让自己脑子运转起来去思考问题。

　　结果，失败了。

　　她很想离开这里，但她不敢。两位编剧无声地翻着小说和改编了一部分的剧本。

　　许梨也模仿他们做相同的动作，可她的心不在这上。

　　林编的心也不在这上，她的余光注意到了呆滞委屈的许梨。林编比崔编和王导年轻些，刚40岁，她没资本吃老本，王导不开张，崔编不开张，她得开张啊。甭管是不是好配置的电影，只要过得去林编设定的及格线，就接工作，毕竟林编家里还有一个3岁的宝宝和一群宝宝。

　　林编生完孩子以后，对世界上可爱的孩子充满了喜欢之情，许梨比她小10多岁，在她眼中也是孩子。她是个不羁之人，常被与自己相反的人吸引。她丈夫和一个好朋友就是许梨这种人：活在框架里、遵守规矩、尊重他人、喜欢自我反省，最后一点，长的好看。

　　她看到许梨委屈的小模样，想到自己家小金毛撒娇的小表情。想到这里，她想摸摸许梨一头亮丽的黑毛。

　　她家的贝贝生了8只小金毛，幸亏她人脉通达，送出去了6只。贝贝和她两个孩子再加上自己生的娃，家里真是乱套，林编上班比在家的工作量小多了。

　　崔编是三个人中真心实意在看剧本和小说的人，他心虚了。他早年和王导结成了搭档后，专心攀附王导，十分忠诚。

　　他的工作能力不算突出，可他有特长啊。他的特长是人脉硬，他是王导的大学同学。王导和崔编是大学舍友，崔编也有点才华，那得看跟谁比。

　　崔编自己闯了半天，回过头一看，王导已成为新锐导演。他仔细一琢磨，王奂央平时就懒，喜欢抓我做小弟，那我自己送上门给他做小弟，他不会亏待我吧。

　　要不别说呢，人各有命，崔编成功的做了王奂央唯一的小弟。表面上看是小弟，实际上，也是小弟。王导把自己不喜欢的活儿全推给崔编，崔编表面是编剧，实际上常干些别的，比如写导演拍摄计划。

　　杂活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崔编另一大优点就是不贪心。他自知能力一般，无论外面开给他什么数字，他都委婉拒绝，专心跟在王导身边。此举反而成就了他的名气，自此后，他在拒绝，别人理解为崔编珍惜羽毛，不愧是有名的编剧。

　　王导休息，他也休息，王导赚钱，他就赚钱。王导这次休息得太久了，崔编玩得有点久。他将钓鱼的业余爱好转好为主业了，编剧的主业降格成了副业。王导骂得恰到好处，他身体不想干活，精神上想要钱，所以呈现出目前半死不活，没了咖啡就要晕过去的状态。

　　现在他精神了，比吃变态辣都精神。他九分心思在思考工作，一份心思安抚许梨。作为当一不二的小弟，他非常欢迎王导吸纳新鲜血液，减轻自己工作量。
　　工资不减，工作量锐减，是打工人的最高追求。

　　崔编清清嗓子，打破沉默道：“小许啊，老王对工作过分认真，有时候说话有些过界，你就当和名导合作的初体验吧。”

　　林编也跟着安慰了几句，崔编看林编比他擅长哄孩子，便有眼色地离开了。美其名曰，出去溜达溜达，透透气。

　　他走后，林编和许梨有了更多的空间。林编点起一根烟，顺手把烟盒推给许梨。许梨推回去说：“我不会抽烟。”

　　林编笑笑，没作声。
　　许梨懊恼道：“对不起，我耽误大家的进度了。”

　　林编一只手托着下巴，眼神似乎看着许梨又好像是透过她再看她背后的窗外景色，微微升起的烟雾在她的周围弥漫开来。烟蒂在指尖被捻动着，仿佛在总结许梨的错误。

　　林编抽出支在下巴的左手，按照心中所想，拍了拍许梨的脑袋。

　　许梨被突如其来的手拍掉了懊恼，林编看许梨脸上的表情从愁变成了懵，被逗得哈哈大笑。

　　林编笑爽后，问：“干嘛这么吃惊，你养过小动物吗？”

　　许梨只养过老鼠，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吓林编一跳。她说：“宠物没养过。”

　　林编将手中的烟抬到嘴边，用力吸了最后一口后，将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我猜也是，你太有距离感了”。

　　抽完烟，手里闲得发慌。林编用拿烟的姿势拿起碳水笔，指点许梨：“术业有专攻，王导是从电影的角度来分析，你是从写作的角度来思考。但是，吃哪碗饭，就捧哪儿的饭碗。”

　　她继续道：“你运气不错嘛，被王导教学还不用付费，当然，他态度不好。”

　　许梨在林编缓慢的语速和轻松的语气下，情绪稳定下来了。

　　她借机会请教林编，王导认为李爽需要知道的原因。

　　林编：“你代入李爽，在去接爷爷之前知道了他爸爸是领养的，第一，你愿意去接这个无名有实的爷爷吗？第二，如果你愿意去，在去的路上和回来的路上，你的心态和行为是怎么样的？”

　　许梨：“会不自然。”

　　林编看许梨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浮出四个大字，孺子可教。

　　许梨举起手来，卖萌问：“这样，不就有两个男主角了吗？”

　　林编耸肩：“没关系啊，反正只有一个导演，他最大。”

　　崔编从门外都听到屋内爽朗的笑声，崔编认可地点点头，敲了敲门后，刷卡进来了。

　　崔编带回来两个纸袋子，一袋咖啡，一袋甜点。

　　林编语气夸张地说：“老崔真是贴心，都猜到我想吃甜点了。”

　　崔编以夸张回夸张：“这不是还要仰仗林编的妙手嘛，小许，咱们多吃点，早日超过林编，赚大钱。”

　　许梨最后的一丝别扭，被夸张友好的氛围冲散了。三个人在没有监工的环境下，状态完美。认真努力地写作业，等着王导回来交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