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萧》月与烟

5、第 5 章

　　回来的第三天，沈家公子以过生日为名组局，派了沈府的人过来告知林怀峥。说是要过生日，但林怀峥知道他好友是什么德性，那位公子生日还差几天，这么着急叫他，是要看看他有了后妈的反应，顺便幸灾乐祸一通。林怀峥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搞得他羞于见人一样。再说，就算丢人，也是该林启年觉得丢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娶的男人！

　　饭局定在了仙林酒店，是沈家的产业之一，也是清河市目前最大的酒店。和林家不同，沈家以服务业发家，在国内旅馆还没有几家的时候就建立了仙林酒店，高达十六层。为了吸引更多的客人，酒店一层设计成能够容纳数百人的歌舞厅，二层到五层为请客吃饭的地方，剩下的则提供住宿。仙林时常会邀请当下最红的歌手驻台演唱，而对于名不经传的小歌手来说，在仙林露面对于他们来说是极为难得的机遇。一方面，仙林每次有表演的时候都会有记者到场，并拍照撰稿，为第二天清河日报上的报道内容做准备。只要出现在报纸上，就能有被伯乐看中的机会；另外，住在仙林的都是各界名流，即使不能出名，若是能有幸结识，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总没坏处。所以为了能够在仙林表演一晚，很多人挤破脑袋，甚至放弃更高的报酬，来博得在报纸上露面的机会。

　　林怀峥到酒店的时候，才上午十点钟，有的客人还没起床。一楼的歌舞厅也极为肃静。服务员将林怀峥引至包厢就退了下去，林怀峥推开门，一样就看到了正对面坐着的男人。戴着副金边眼镜，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穿着棕色的皮夹克，一见到林怀峥，就热情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哎，感觉怎么样？”那人问他。

　　“什么怎么样？”林怀峥不解。

　　“啧，跟兄弟我还装，有后妈的感觉怎么样？”是的，这人就是沈家公子沈时琅。

　　林怀峥给他一个白眼，不想搭理他，但奈何那人并不放弃。

　　“我听说了，你家老爷子娶得那个男人就比你大了一岁，你说好好的一个男人，为啥要嫁给你爹啊，你爹可比他大了快两轮了，就算为了钱，也不至于做到这地步吧。”

　　林怀峥快被他烦死了，就知道这么着急叫他出来是为这事，他还想知道呢，他问谁去啊。为了堵上沈时琅的嘴，他转移话题，问道：“你还邀请了谁啊？”

　　“哦，还有江怿，他从国外回来了。哎呀跟我说说，他长什么样啊，你家老爷子结婚那天我想凑热闹去来着，结果睡过头没起来，酒席又是在富春楼办的，我也没理由单独去你家一趟，可好奇死我了，你哪天邀请他，带他出来坐坐呗。”

　　林怀峥觉得沈时琅真是什么都敢想，先不说顾念萧和他们辈份上差了一辈，来了双方都不自在。就算没有这层顾忌，就顾念萧和他现在这说两句话就明嘲暗讽的状态，他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把他请来，再说那个人也不像会参与这种事的人，整天跟个木头似的，没什么表情，一天除了吃饭，就憋在屋里，不知道的以为他被囚禁了呢。

　　“你一天天的脑子里想什么呢，还邀请他来，他来了你还得叫他一声伯母呢。”沈时琅管林启年尊称伯父，论礼就得叫顾念萧伯母，可沈时琅一想到他才不到三十岁，还是个男的，这声伯母怎么也叫不出口。

　　沈时琅于是作罢，这时包厢门被推开，进来一人。此人和林怀峥差不多高，细看的话，甚至眉眼和林怀峥有点相像。要是顾念萧也在这，一定会惊异地睁大眼睛，认出他是那天在剧院门口骚扰他的人，江怿。

　　“来了阿怿，坐那坐那。”沈时琅说道。

　　江怿笑了笑，坐下，和林怀峥打了招呼。林怀峥应了应，叫了声“表哥”，让服务员上菜。林怀峥和此人说不上热络，但其实论起辈分来，他们的关系要更近一些。林怀峥的母亲就姓江，叫做江潇，是江怿的亲姑姑。当年江潇早逝，江老爷承受不了早年丧女之痛，一夕病倒，苟延残喘几个月也去世了，江怿的父亲江承海就成了当家人。

　　可能认为自己姐姐的死和林启年有关，后来就不再与林家多来往，但并不限制江怿和林怀峥的交往，他们仨就时不时聚在一起。一开始林怀峥没觉得什么，但慢慢察觉江怿有些怨恨林启年后，就有了些介意。自己当时虽然才八岁，但知道母亲的过世和林启年没有半分关系，她当时身体已经十分孱弱，林启年尽力找人医治依然无力回天，这怨不得谁。

　　“哎江怿，你见过林伯父娶得人没有，长得怎么样啊？”沈时琅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见谁都要问。林怀峥心想，江怿从国外回来才没几天，上哪见去。

　　“你说那个男人吗，有幸见过一次。”

　　“什么，你们这么有缘分，在哪见的啊，怎么样怎么样，帅吗，我问怀峥，他还藏着掖着不和我说。”林怀峥也好奇，他回来的这两天没见到顾念萧出去过，他们怎么碰上的，江怿又怎么会认识顾念萧？

　　江怿没说他是找人偷拍了顾念萧的照片，回国那天下了飞机专门去堵他。他没看沈时琅，反而对着林怀峥说：“长得很漂亮，不是吗？”

　　他没有说英俊，反而说的是漂亮，更是勾起沈时琅的兴趣。他再问下去，江怿也不说话了，把他急得抓心挠肺，想着哪天一定要去看看。

　　林怀峥到林府时，离吃晚饭还有一会，白天沈时琅嚷嚷着他们仨已经好久没聚在一块了，劝着喝了不少酒，一身酒气，回林宅的话免不了林启年一顿训斥，就先回了自己的房子。一开始想着就在那睡下，省的见着他爹新娶的老婆，但耐不住肚子空空，想念后厨做的桂花酿，就劝慰自己，没必要为了赌气伤着身体，有个好歹的话，反倒白白便宜了顾念萧，然后就迈进了林家的大门，结果发现林启年带着冯管事去柳宁了。林怀峥此时躺在林府前厅的沙发上，又起了困意，突然想起来没告诉后厨做桂花糕，于是不得不起身去厨房。

　　厨房在下人们住的厢房那侧，从前厅到那需要走一段小径。脚下的鹅卵石铺的也参差不齐，林怀峥感觉还是有点晕，不小心就会摔倒，他集中注意力看脚下的路，却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他仔细听了听，确认没听错，抬起头辨了辨声音的来源，听出声音是从不远处假山后面传来的。

　　林怀峥觉得奇怪，这林府除了下人就是他爷俩，他爹没有在那说话的习惯，有什么事情都是当面吩咐或是去书房，难道是佣人？但为什么要在那说话。林怀峥留了个心眼，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去前厅和厢房都要经过这条路，应该能看见。不一会，林怀峥听见交谈的声音停了，有脚步声越走越近，他打起了精神，又往里侧了侧身，看见一人经过，身材健硕，一看就是练过，身高比林怀峥还要高点，穿了一身黑。林怀峥印象里没见过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宅，林怀峥刚想起身把他抓住，听见后面还有声音。那脚步声尖而脆，一听就是高跟鞋的声音，林怀峥心里有了猜测，因为除了别人，这府里只有一个人会穿高跟鞋。

　　果然，不一会，就看见了眼前经过的人，这会天还没黑，能看见那人穿着深紫色的旗袍，看来也是觉得路有些难走，走几步就得慢下来，躲开那些凸出来的石头。林怀峥觉得贸然冲出去问他，如果真的有什么，顾念萧必定不会说的，倒不如按兵不动，日后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招。

　　心里有了事，林怀峥也不想吃桂花糕了，回到了前厅，继续在沙发上窝着，脑子里一直琢磨刚刚看到的事。他们在说什么？有什么不能在屋里，非要到那么隐蔽的地方？会和林家有关吗？越想越烦燥，索性起身，坐到餐桌上，还是心绪不宁。等晚饭端上来，林怀峥听见高跟鞋踩在楼梯的声音，抬头望了过去。屋里的灯已经打开，灯泡发出黄色的光，这会宅子里除了楼梯的声响再无其他，显得前厅温馨又惬意。林怀峥酒劲儿还没散干净，刚还在心烦，现在望着顾念萧走过来，心慢慢平静，甚至觉得有些困，看着顾念萧也没有那么不顺眼了。

　　“长得很漂亮，不是吗？”上午江怿说的话又在林怀峥的脑海里跑出来。漂亮……漂亮吗，一个男人，怎么会和漂亮搭边呢。林怀峥又仔细看了看。好像，是和别的男人不太一样，脚踝很细，很白，身材有些纤弱了，但穿旗袍却很合适，嘴上不知道是不是抹了胭脂，很红，又透着点粉，鼻子也很翘，睫毛不长，但很密，他的眼睛……“嘭”一声，林怀峥一激灵，有些清醒了，是佣人打翻了放在桌边上的碗。佣人一边道歉，一边蹲下身将碎片捡起。林怀峥想起刚刚和顾念萧对视上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感觉对自己十分厌烦，这个碗要是没掉地上，估计就得砸他脑袋上了。

　　林怀峥突然有些心虚，假装若无其事地左右看了看，就拿起筷子吃饭。察觉到顾念萧盯了他几秒，他也没抬过头。

　　顾念萧坐下来，不知道今天这人吃错了什么药，从他下楼梯就开始看他，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以为又是要找他麻烦，就看见林怀峥的眼神是飘的，还带了点迷茫。顾念萧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走这几步路走得异常艰难，何况林怀峥还上下打量着看。和林怀峥的眼睛对上后，刚想问他，碗就掉在了地上，林怀峥也低下了头。顾念萧觉得有点憋屈，一口气吊在空中，不能事后发作，也不能就这么过去，他盯着林怀峥看了一会，想让林怀峥先出声，但林怀峥显然心理素质强得多，照常吃饭，搞得他更烦躁，觉得林怀峥八成脑子有点问题。

　　吃过饭，顾念萧先上了楼，林怀峥觉得身上还是有酒味，就想着回房间泡个澡。等他脱了衣服，一只脚迈进浴缸才想起来，他浴室的水龙头坏了，拧不出热水。现在已经八点多，不至于洗个澡还要再跑回自己家，那就只能去别的房间洗了。当时建这个房子的时候，就只有他父母和他自己的房间放了浴缸。要是之前，他肯定直接就去了，但现在那个房间里有顾念萧。按理说都是男的，就算是辈份上大了一辈，借个浴室用也没什么所谓，于是他就走向了顾念萧的房间。边走边找理由，反正房子又不是顾念萧自己的，借个浴室怎么了，解人燃眉之急胜造七级浮屠，他应该不会拒绝的吧。林怀峥一边忐忑，一边已经敲响了房间门。

　　“咚咚咚”三声过后，没人开门，也没人应。睡了？不能吧，刚吃完饭。林怀峥有点退缩了，但万一顾念萧已经听见了敲门声，一会出来后，看自己走了岂不是更奇怪。林怀峥又敲了敲门，这时声音大了很多。不一会，林怀峥就听见屋里传来了拖鞋的踢踏声。面前的门被大力打开，没等林怀峥说话，顾念萧就出了声：“干什么？”声音极其不满。

　　林怀峥看见顾念萧穿着黑色的睡衣，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结合顾念萧这气急的样子，估计他也是在洗澡，结果被自己打断了。林怀峥本来想道个歉，目光却被他胸口露出的大片白色所吸引。顾念萧顺着他的目光，意识到他看的是哪，更加肯定了林怀峥脑子有病的想法。敲了半天门，还以为有什么急事，慌里慌张从浴缸里出来，一开门又什么都不说，还盯着他胸口看，哪个正常人受得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顾念萧问他。

　　“什么。”林怀峥抬头看他。

　　顾念萧闭上了嘴，看着他，更准确的是在看他的脸。林怀峥此时也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从鼻子里流出来，他伸手抹了一把，是血。

　　虽然顾念萧什么都没说，但林怀峥窘迫至极，招呼都没打，捂着鼻子快步走回了屋里。顾念萧一个眼神都没给，立即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