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相劝 ...
-
大门没有锁，江传绪跟着他走进去。虽然屋外留了一盏灯，但是房子里面却是黑漆漆一片，隐约能看出整体空间并不大，陈设也比较简单，餐桌下面堆着许多酒瓶，有一些空瓶子滚落在地上，空气中一股酒精的味道。
阴影中有两三个格外深的黑洞洞，应该是房间的门。其中一块黑洞向外延伸，像是一扇通往异世界的大门打开了。从背后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啊，该死的，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脚步声，有一个中年男人出来察看，但他显然没有料到回来的是两个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但是很快又被愤怒的阴霾所取代。
“我就知道！你是空着手回来的，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你怎么可以空着手回来！既然如此，你还回来干什么呢？干脆死在外面啊，我也不想要这个负担了。”
男孩垂头听着，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想来他已经习惯了。
男人对孩子一顿痛骂，接下来又打算把怒火转移到江传绪身上。他不屑地朝他看了一眼，两人目光相触，微弱的灯光下，那人神色却变了。
江传绪此时想起来他为什么要来这里，酝酿片刻，开口道：“你家孩子不是故意这么晚回来的。他过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水里了，是我把他救起来的。当时情况紧急，他背上满满一筐野菜也掉到水里了，他没能找回来，就是这样。你不要太激动了，小孩子平安回来了就好。”
他好不容易说了些安慰的话语，岂料男人听完怒气更盛：“哈！掉进水里！多么没用的废物，那座桥老子闭着眼睛都能跨过去，真不知道怎么生了这么个没用的儿子！”说完他狠狠瞪了男孩，顺手拎起一个酒瓶，仰头咕噜咕噜喝起来。
江传绪悄悄看了男孩一眼，他还是像刚才一般面无表情，不过他的手指攥紧了衣服边缘。
“唉！不知道这家人怎么搞的，哪有父亲这么对待自己孩子的。虽然我的家庭也不美满，可是觉得比他的情况还要好上许多。眼下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但是现在这样我要怎么离开呢，我要不要现在走呢？”江传绪在心里琢磨着。
屋子的另一个角落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在江传绪看不见的房间里，似乎有人正在痛苦地呻吟。
这就像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激起了男人又一连串的咒骂。他先是无声诅咒，接着发出声来，最后气得脸色涨红。
“一个两个都不让我好过！这老头为什么还不死，他想活到多少岁！啊，说不定他明天就死了，到地底下去了，说不定还能碰见你妈，让他们团圆去吧！这样不好吗！活着也是受罪啊，也是折磨我啊！我说不定比他还先死！……”
他说到最后都语无伦次了，整个人疯疯癫癫，酒精让他的大脑变得狂躁易怒，这模样简直比魔鬼好不了多少。
小男孩在江传绪身边轻声说：“是我爷爷，他生病了，我去看看他，很快就出来了。你先在那边坐会儿好不好？”
刚才一路上他都没有对江传绪提起过他的父亲，回到家见到他父亲也无甚表示，现在听到爷爷的咳嗽，他脸上浮现出几分焦躁与不安，乌黑的眼睛带着几分祈求看着江传绪。
江传绪被他看得下意识点了点头。小男孩朝他一笑，就赶紧转身去爷爷的房间了。
江传绪绕过那还在怒吼的父亲，又小心避开地上的空瓶子，在桌子旁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偏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全黑了，不过他也不甚在意，一夜不回家的事情他在云都时可没少干，虽然现在在浦村，但是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世界再黑暗一点，空气再安静一点罢了，和城市的夜晚就只有这些差别。
不过，他微微发起愁来，今天晚上应该怎样度过呢？他没有带照明工具，手机进了水也开不了机了，而且说起来，他也还一点都不想回家。让他觉得好笑的是，他暂时离开家，是因为家里人在吵架，吵得他心烦，干脆一走了之，不曾想来到了这里，却也还要忍受这个男人疯狂的辱骂，好在他这会儿酒劲下去了，一摇一晃地缩回房间，砰地一声把门摔上。
而且这里还有个孩子，可以陪他聊聊天，这样想想他突然又觉得事情乐观起来。
男孩终于出来了，他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快步穿过客厅，从厨房里端了两盘什么东西出来，放到江传绪面前的桌子上。
“我给你拿了点吃的，吃点吧！”
江传绪瞧了瞧，一盘是土豆肉片，不过肉片少得可怜，满盘几乎都是土豆；还有一盘是深绿色的东西，里面还有植物的茎，应该是某种野菜。
虽然看上去不太让人有食欲，但这些菜应该都是被人精心保存过的，还比较新鲜。
“你不吃吗？”男孩看到江传绪迟迟不动筷子，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这些是我下午出门前做的，虽然放的有点久了，但还是能吃的。你要是饿了就吃点吧。爷爷说不按时吃饭对胃不好。”
他看江传绪还是不动，就抿了抿嘴，想把盘子撤走，江传绪制止了他。
“你跟我一起吃。”
他夹起一筷子土豆，吃下去后，皱起了眉头，又夹起一根菜送到嘴里，脸上的表情更是怪异。
“怎、怎么了？”
“没，”江传绪三两下咽下去，“因为我不饿，随便吃点就好了。这菜是你做的？还行啊。”
“哦，那就好。爷爷生病了，最近都是我在做饭，不过大家都很少吃，我自己吃了感觉味道是有点怪，你能吃就好。”
江传绪点点头，“不过我刚刚说了，我不饿。我晚上经常不吃饭的，你不用管我，自己多吃点吧。”江传绪把自己这副碗筷推到男孩那边，刚刚他只拿了一副过来。
于是男孩就默默地吃起来，他吃东西很安静，应该是习惯了一个人吃东西。江传绪也一语不发，静静观察着他。他发现这孩子在他这个年纪，虽然说不上瘦弱，但是也绝对不高大。特别是他的脸，安静下来的时候微微垂着眼睛，单眼皮看起来温温顺顺的，又为他添了一丝沉郁，他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舒心快乐，这是显而易见的。
江传绪想了想，试探道：“你还在上学吧？”
“嗯。”他点点头，“不过爷爷生病之后，我经常在家照顾他，就没怎么去学校了。”
江传绪皱眉：“你照顾他？你爸呢。”
男孩低头盯着自己的碗，含糊地说：“爸爸不愿意做这些事情，他老是骂我们。”
江传绪叹了一口气，他大概知道这家人是什么情况了，不由得对面前的男孩多了几分同情。
“还是要好好读书，知道吗？你还小，将来有很多可能的。你想不想到浦村外面去看看？……比如说，云都？你想不想到我生活的地方去看看？那里有很多浦村没有的东西，白天总是很热闹，商业圈、游乐场、美食街，应有尽有；晚上也不像浦村这么黑，灯火通明……说起来我真讨厌待在黑暗里……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我肯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男孩听他讲得入神，眼睛里焕发着高兴的神采，整个人沉浸在他所描绘的那个未知的世界里。看他的神情，他已经给自己找到了新的心灵的徜徉地。说来奇怪，尽管他的生活困苦，但江传绪感受到他有一种积极乐观的心态，想来这和他的爷爷离不开关系。
“我要怎么去呢？”
“有很多种方式啊，最简单的话……应该就是去那里读书吧。哈哈，像我就是在浦村出生，长大后却选择了云都的大学，将来工作多半也是在云都了，我很喜欢那里呢。”
“真喜欢？”
“真喜欢。”
男孩咕哝道：“可是我看你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啊，是因为你现在不在云都吗？”
“啧，”江传绪有一种被人窥见内心想法的不快，更何况对方是个比他小六岁的毛孩子，这让他感到十分恼火。“我刚刚就想说了，你能不能不要擅自下结论？当然，我没有说你哪里不好，只是有些事情如果没有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话，是永远不知道什么感受的，不是吗？”
男孩脸上若有所思，这时他已经收拾好了碗筷，站起身来：“那你就是困了？啊，我明白了，我带你去休息吧。”
“你要我住在你家？”
“我们家还有空房间。”他想到什么，又补充道：“爸爸不会生气的，他刚刚只是喝多了。”
江传绪犹豫片刻，又看看外面天色，沉吟道：“行吧。不过我明天一大早就自己走了，你也不要跟你家里人多说。”
男孩懂事地点点头，带着江传绪走过客厅，领他到一间房间休息。江传绪也不多客气，往房间里随便打量下就往床上一躺。
男孩看到他这样，轻轻关门出去了，江传绪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
江传绪听到他脚步很轻地在客厅里面走了几个来回，还有玻璃瓶碰撞的声响，接着灯光熄灭，悄无声息了。
他闭上眼睛，闻着房间里若有若无的木香，渐渐陷入浅眠。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相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