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喜欢你,爱你 ...
-
可真要让雾星河说,他又忽然说不出来了。
也许是时间隔了太久,那些好的坏的情绪,全都堆积在心里,一时间理不出个清晰的头绪。
也许是,他对江川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爱情,或者少年时期那种青涩的悸动。
而是夹杂着很多说不清的复杂感情。
他刚刚说喜欢江川管着自己,这还真不是开玩笑,因为在此之前,他的人生里确实没有人那样关心过他。
雾星河三岁以前的记忆,他都不记得了。
而三岁之后的记忆,每一帧每一幕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雾家长子成婚后,徐子舒一下就成了圈内人人皆知的笑柄,她只能笑着咬牙被迫当地下第三者。
那时候小小的他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但是能感觉到徐子舒的心情很差,父亲也时常见不到人影,家里瞬间就冷清下来。
后来徐子舒整日忙着装扮自己,出入各类社交场所,更加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照看他,甚至每次看见他还会忍不住咒骂。
说要不是生下他,她也不至于如此身不由已,还被父母扫地出门。
徐家是书香世家,高知家庭。
老两口从小培养长大成材的独生女,竟然学别人未婚先孕,还跟人私奔,这在那个年代是抬不起头来的。
雾星河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姥姥和姥爷,全是保姆和佣人在照顾他,徐子舒的每次出现都伴随着醉醺醺的高声打骂,久而久之,他开始害怕见她。
可是徐子舒就算再不好,对年幼的他来说,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有联系的人。
如果连徐子舒都不要他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所以十二岁那年被扔到榆城自生自灭时,他一度很迷茫,不知未来何去何从。
他成了彻底的孤身一人。
然后他遇到了江川和江奶奶。
那个房子又小又黑,地上是水泥地,床铺很窄,一个人睡的时候总是会不小心摔下去,衣服要自己洗,地也要自己扫。
和宽敞明亮的豪宅完全不能比,但是却很温暖。
江奶奶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每天傍晚放学走进家门的时候,总能闻见一股热米粥的香味,混合着炒菜的油烟味儿。
那是雾星河每次拿起刀片又忍不住放下,对生命仅有的一点留恋。
天冷了,有人叮嘱加衣。
外面下着雪,夜里两人挤在温暖的被窝里,雾星河后背贴着江川的胸膛,一整个冬天手脚都是暖和的。
天热了,江川给他扇扇子赶蚊子,还说他抱起来凉凉的,很舒服,每到这时他就会顺势提出要求,江川就答应第二天给他买糖吃。
有时候江川也很烦人。
不让他吃凉的,也不能吃辣的,穿得多了说他捂痱子,穿的少了说他爱烧包,强行让他穿上秋裤出门。
吃多了说他迟早吃成小猪,吃的少了又说他是不是偷偷藏起来喂猫,自己的作业也总是让他写,明明老师都不查他作业。
那些高中知识他又不会,所以每次他都要开着灯写到半夜,一直写到江川都从酒吧下班回来了,他才写完两人的作业。
不过晚上他却能睡个好觉,因为江川会揽着他不让他滚下床,他每次一闭眼就能睡到大天亮。
所以江川问他喜欢自己什么?
雾星河只能说不知道,因为太多了说不清,他喜欢的就是江川这个人,喜欢江川抱着他睡觉,喜欢吃江川做的饭,喜欢江川凶他吵他或者是带他出门兜风。
江川的一切他都喜欢。
也许在别人眼里,这些只不过是很简单的日常琐事,是任何一个普通家庭里发生的,再平凡不过的小事,有些人甚至还会感到厌烦。
但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奢侈到,他曾经发现自己对江川有那种龌龊的想法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恋爱的羞涩喜悦,而是恐慌和害怕。
雾星河害怕他刚刚得到的这一切,转眼间就会烟消云散。
他根本不敢让江川知道自己的想法。
·
雾星河住进江家的那年夏天,他已经满十四岁,在榆城六中读完了初二。
而初二毕业后,雾星河兜里的钱也彻底没了,别墅里能卖的也都卖干净了,为了生计,他只能笨拙地出门去找各种能赚钱的兼职。
为此他还偷偷跟踪过江川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被发现了。
江川倒是没赶他,还给他指了一处地方,说是跟老板打过招呼,让他直接去就行,工资按日结,不会拖欠他。
雾星河当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明白了他是在报答自己当初帮他奶奶的恩情。
“谢谢……”
他站在少年的面前,大概是有些营养不良的缘故,他来榆城后身高一直不见长,此刻才刚到江川的胸口,看他的时候还得仰着头。
“小事,好好干吧。”
江川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走到路边停着的一辆机车边,扣上头盔跨上去,骑着车就轰隆隆地走了,只给他留下一道背影。
江川指的那个地方,是一家小区门口的超市。
雾星河的工作就是每天摆摆货架,清点一下货品之类的,不算累,只是有些繁杂,工资也足够他一天的吃喝,甚至节省点还有多余。
暑假的第一个月,他每天都去超市打工,一个月下来手里总算有了点钱,还给自己买了双新鞋。
结果从市场里出来没多远,他就被人堵了。
堵他的人是个黄毛。
雾星河曾经拿着砖头砸过对方,把对方砸得头破血流,两人因此结下了仇。
狭路相逢,敌众我寡。
雾星河手里的钱毫不意外全部被抢走了,身上还挨了好几脚,右脚也因为躲闪时扭伤了,红肿起来,稍微动一下就钻心地疼。
靠着这条受伤的腿,走回家不知道要多久,第二天早上还得再走回来,想了想,雾星河干脆席地而坐,懒得回去了。
等明天发了工资再说吧。
盛夏的夜晚,白天高温暴晒了一整天,此刻水泥地上还是温热的,空气像是被凝结了一般,连一丝风都没有。
直到过了晚上十点,才有几丝热风吹过来。
雾星河无聊地靠坐在墙根边,数着路过的蚂蚁玩,看他们勤勤恳恳地搬着食物往自己的巢穴走,一趟又一趟,也不嫌累。
不过也是,有这么多同伴一起忙活,就算是累,那也应该挺开心的吧。
“啪——”
胳膊上落了一只蚊子,雾星河拍了一下没拍中,让它跑了,他有些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长裤,要不然明早上估计浑身都是蚊子包。
“诶……醒醒……”
“这地方都能睡着,你这小孩儿心可真够大的。”
雾星河迷糊着睁开双眼,努力辨认眼前的人,眼睛还没看清,鼻子就率先闻到对方身上烟草夹杂着酒精的味道,有些熟悉。
“……是你啊。”
他手撑在地上坐起来,看着蹲在他面前的江川。
“认出来我是谁了吗?”
江川这会儿刚从酒吧回来,正骑着车往家走,视线不经意一瞥就在路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好好一个人直挺挺躺在墙角边,把他吓一跳。
他好奇看着雾星河睡眼惺忪的脸蛋。
“你大晚上不回家,在这儿学佛祖舍身喂蚊子呢,还是你也学那些黄毛流浪呢?”
雾星河刚醒来,脑子迷迷糊糊,听见他这么问,下意识就回答道:“不是,我脚受伤了,走不动路。”
闻言,江川看了眼他脚踝,随后上下打量他一眼,雾星河身上的衣服确实有些脏,仔细一看还有几个脚印。
他顿时眉头一皱。
“谁干的,哪个这么不长眼……”江川纳闷地嘀咕了一句,“不是都交代过了,你又惹到谁了?”
雾星河看着他有些生气的样子,忽然低声说:“……就三中那个黄毛,我之前打过他,他就找了人来堵我,身上的钱也被抢走了。”
他说话声音很小,语气也软软的,眼睛微微向下,浓密的睫毛上挂着刚才打哈欠的几颗泪珠,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是在外面被欺负了,正委屈地跟哥哥告状一样。
三中头上染黄毛的人多了。
江川本想再问问他对方具体长什么样,后来又一想,算了,到时候全都叫过来一问就知道了。
“还能站起来吗?”他问道。
雾星河尝试了一下,“应该可以。”
“行。”
江川转身将自行车挪过来,拿了链条将车锁在人行道的一棵树上,然后在他面前蹲下来。
“上来吧,小可怜儿。”
那是雾星河第二次在江家过夜,也是最后一次回那个空荡荡的别墅。
·
老人家一般上了年纪就有点耳背,大晚上两人回家那么大的动静,愣是没把江奶奶吵醒。
进门后,江川先让他坐在凳子上,把鞋脱了,裤腿卷上去,雾星河乖乖听话照做。
江川床头常年放着一瓶药酒,对治疗这些跌打损伤,也算是熟门熟路。
“疼了就说,我轻点。”
江川手上倒了点药酒,揉搓几下就轻轻按住他肿起的脚踝,雾星河顿时冷气一抽,全身紧绷起来,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但居然全程没吭一声。
江川看了眼小孩儿布满汗珠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挺硬气,继而又想到他第一次跑到自己跟前,欠揍般拿着一沓钱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想笑。
“差不多了,明天还是得去看看医生,今天太晚了。”江川收起药瓶,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嗯。”
雾星河坐在凳子上,等了好一会儿那股颤栗般的疼痛才退去,脚踝处热热的,好像确实没刚才那么疼了。
“我睡哪儿?”
他轻声向刚从卫生间出来的江川问道。
“这儿就一张床,也没沙发,只能委屈你跟我挤一晚。”
江川刚才简单冲了个澡,身上只穿了短裤,裸露的上半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他从抽屉里随手拿了件自己的短袖扔给他。
“把衣服换上。”
雾星河接过衣服,看了眼那张上次睡过的小床,没说什么。
那张床实在不算大,平时睡江川一个人刚好,两个人就有些挤了,不过好在雾星河瘦瘦小小的,不占什么地方。
而且江川居然还发现了一个优点。
“你身上怎么摸起来凉凉的,不会是生病了吧?”
江川捏了捏他胳膊和大腿,又软又凉,跟他身上硬邦邦又热烘烘的身体不一样。
别说,还挺舒服的。
“……没有,我一直都是这样。”
雾星河躺着没动,少年摸过来的掌心灼热干燥,他忍不住躲了一下。
“小气,让我摸摸怎么了,睡过来点。”
江川不由分说就把他捞到怀里,然后舒服地叹谓一声。
客厅里老旧的风扇咔咔咔地运转着,嘈杂的机械声,叠加着身后平稳的呼吸声,和少年身上青爽的肥皂味,构成了雾星河对“安心”这一词的最初定义。
那晚,雾星河还以为自己会难受地睡不好,结果他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
还因为睡得太沉,第二天醒来都快中午了。
从那以后,一直到雾星河读完初三,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他都是和江川挤在那张小木床上。
冬天江川暖被窝。
夏天雾星河负责降温。
像一对普通亲兄弟般和谐相处着。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雾星河有一次去落日酒吧找江川的晚上。
他忘了那天是因为什么去找他,总之到了酒吧后,余晖说他有事出去了,让他等几分钟,于是他便坐在一个隐蔽的卡座里等江川回来。
就是在那里,他不小心撞到了一对儿同|性情侣的亲|热画面。
两具年轻的身体|痴|缠在一起,那些尺度颇大的画面,对当时正处在青春期的雾星河来说,犹如一记重锤。
砸得他眼冒金星,精神恍惚。
他记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出声提醒,也没有立刻逃开,他只是震惊而沉默地看完了那场火辣生动的“真人秀”,甚至对方完事以后离开了,都没发现花盆后面还有个雾星河。
回家后,他掏出作业一口气写到晚上十二点,试图想把那幅可怕的画面给忘掉,但是只要他一闭眼,那两道人影就阴魂不散般萦绕在他脑海中。
挥之不去。
渐渐地,梦里那两个看不清样貌的年轻男人,开始有了清晰的面容和身体。
“……”
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
雾星河猛地睁开眼,然后动作迅速地一翻身下床去了洗手间,把睡得正迷糊的江川吓了一跳。
“……又尿急,都说了下次睡前别喝水。”江川嘴里嘟囔完就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继续睡。
几分钟后,雾星河从洗手间里出来,手里拎着刚洗干净的内裤,脸色阴沉着走到小阳台,将内裤挂上去。
小木床上,江川睡得正熟,雾星河起床时将被子带了起来,他也没拽回去,此时江川平躺在床上,被子只盖到上身,露出一双修长有力的腿,正常男性早晨的生理特征,正焕发着勃勃生机。
仔细看的话,黑色布料上还有些湿润痕迹。
“……”
雾星河喉结上下滑动,呼吸急促地移开视线,然后缓慢地蹲在地上,微微颤抖的双手紧抱着脑袋,整个人陷入一片慌乱中。
·
“今天老师又留堂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江川晚上十点多有场比赛,去之前抽空回家换个衣服,正好碰见雾星河像是从学校刚回来,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便问了句。
结果雾星河嗯了一声,就进去了,然后拉开桌子,掏出作业埋头算题,一副懒得说话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江川嘀咕道。
江奶奶正在厨房做饭,听见他的声音,喊他进去打下手,江川刚一进去,就被奶奶伸手打了下小腿。
江川跳着躲开,“奶奶你干吗?”
“问那么多干吗,星星这孩子脸皮薄,少问几句吧。”江奶奶坐在矮凳上一边削土豆,一边跟他说话。
江川随手拿了根黄瓜啃着,奇怪道:“跟脸皮有什么关系?”
江奶奶瞪他一眼,压低声音说:“星星最近的裤子都自己洗的,连我都不让碰,比你那时候还害羞。”
江川眼睛眨了眨,终于从这番话里悟出来几分深意,他忍不住挠了挠头,有些磕巴道:“哦…那,那确实是……要不改天……家里再买个新床吧。”
其实江川也不是一点没感觉到,毕竟两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挤在一张比单人床没大多少的床上睡,就算是不抱着,身体也难免会碰到一些地方。
睡一起……确实不太方便。
只不过这事儿江川刚跟他提了一嘴,就被雾星河冷冷地瞪了一眼,那眼神看着好像他要把雾星河赶出去一样,吓得江川再也没敢提过。
就为这事,他还惆怅地找余晖特意探讨过。
余晖说这是孩子长大了,开始有自己的少男心思了,不粘着他,脾气怪异也很正常,过了叛逆期就行了。
可江川却觉得不行。
他觉得雾星河有点奇怪,也不像是叛逆期,也没有早恋和学会抽烟喝酒,每天正常的很,只除了不怎么爱搭理他,以及他一碰就炸毛以外。
而这个疑问,在后来的某天晚上,突然猝不及防在他面前揭晓。
那天江川约好的比赛,对方临时取消了,于是江川就提前回了家,然后就正巧撞见了原本不该他看到的那一幕。
房间内未开灯,月光如水如绸,少年漂亮精致的脸颊上,布满红晕……
江川当时转身就走了,接着就是一个多月没回过家。
雾星河那段时间把所有后果都想了一遍,却怎么也没想到两人再见面时,居然是最后一面。
废弃的厂房,阴霾的天空。
互相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拳拳到肉,男人的粗喘声夹杂着狰狞的狂笑,是雾星河永远无法忘记的梦魇。
猩红的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
少年的泪水沾湿胸膛。
……
铁门轰然落下,高墙森然威严。
十年牢狱,让两个还未来得及互道一声情愫的少年,在各自看不见的地方,独自舔伤,蜕变成长。
对雾星河来说,江川是除了把他生下来的那个人之外,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绊了,是他少年时欣喜和爱慕的人,亦是他此生割舍不下的人。
对江川来说也是。
所以单用爱情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那就太单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