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春》橘宜

17、第17章

　　元朗瞧见院门口的谢鹤安，当即就想发作，奈何想到刚刚妹妹的叮嘱，最后又憋了回去。

　　元汐正自忐忑，便见谢鹤安仿佛没看到他们似的，一脸冷漠的手执铁镐经过了他们。

　　一阵清风经过。

　　带着某些不知名的花香。

　　元汐愣在原地，卷翘的睫毛一眨一眨的。

　　元朗看着谢鹤安进了屋门，才回过头来，跑到元汐身边小声告状：“妹妹，你看见了吧，你这就叫多管闲事！好心没好报！”

　　“我就说咱别跟那种人接触了，你还不信！现在你看见了吧，那种不识好歹的东西，咱们施舍给他一碗饭就不错——”

　　话未说完，余光见一人走了过来。

　　元朗噤声，看着眼前清瘦高挑的身影，努力扬起脑袋：“你，你想干嘛？”

　　元汐没料到谢鹤安竟然去而复返，呆呆的看着他，喃喃道：“大哥哥？”

　　谢鹤安将背篓跟手里的铁镐放了下来，瘦脊单薄的身子立在原地，漂亮漆黑的眉眼垂下来，落在她手里的食盒上面，伸手，从她的手里接过。

　　元汐愣住。

　　“谢谢。”

　　谢鹤安语气平静的说了一句，随后转身就走。

　　直到屋门被关上，元朗才回过神。

　　“他居然拿走吃的！拿走了吃的！”

　　元朗手指颤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闭嘴！”

　　元汐忽然呵斥了一句，然后开心起来：“谢哥哥终于肯接受我送的饭了！”

　　看着妹妹蹦蹦跳跳离开的模样，元朗使劲揉了揉眼睛，一副天塌下来了的模样，喃喃自语道：“完了，妹妹怕是得疯病了，这混蛋果真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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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芜，春芜，他肯拿我的吃的了！”

　　元汐一进屋，便对正在炕沿边做针线的春芜蹦跳着笑道。

　　春芜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张了张口：“什么？”

　　“他肯接受我的吃的了！”

　　元汐也不管春芜在说什么，一个劲的重复着。

　　春芜怕她咳到，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润润嗓子。

　　元汐双手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然后仰起头朝她甜甜的笑：“我今天给谢哥哥送饭去，不见他来……就等了一会……他回来不理我，我还以为今天又失败了呢，结果他返回来，拿走了我手里的食盒……”

　　小姑娘说的颠三倒四，春芜渐渐明白了过来，心情却有些复杂。

　　小姐这样做，要是让先生跟夫人知道，可怎么办。

　　谢鹤安提着食盒走进来，放到书案上，眉眼垂下，盯着那食盒不动。

　　“什么味道。”

　　原本正昏昏大睡的吴进闻见味道，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看见眼前做功考究的食盒，忍不住两眼放光。

　　“哟，你从哪弄来的钱，竟有钱买这个！”

　　吴进说着，伸手就要去打开。

　　只是还没碰到，一只苍白清瘦的手便攥住了他的手。

　　谢鹤安面无表情，眉眼压下阴郁。

　　“别碰。”

　　少年虽然瘦，手劲却很大。

　　吴进第一次发现，这少年的力气这么的大。

　　吴进的心里下意识生出一丝怯意，可紧接着，少年这副冷冰冰的态度，又惹得他心底生出一抹没来由的火。

　　“你这个野王八崽子，我吃个东西怎么了，护的这么紧，不会是偷来的吧？”

　　吴进恼羞成怒，骂道。

　　谢鹤安置若罔闻，冷冷道：“你尽可以去说。”

　　“你……”

　　他本就是元府分配给他的小厮，一开始他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公子，尽心尽力的服侍着，谁知几个月过去，元家对他不闻不问，连带着，他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这种事要是闹大，元府不一定站他一个小厮不说，万一被人捅出，他克扣了元府给谢鹤安的月例，谢鹤安怎么样他管不着，但他是铁定会被元府逐出去的。

　　要是真被元府逐了出去，不说没处再落脚，他到哪还能再找个这么舒坦的活。

　　吴进脸色发白，勉强镇定道：“不吃就不吃，本大爷我还看不上！”

　　吴进起了身，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老朽的木门被重重摔上，发出颤颤巍巍的响动。

　　谢鹤安缓缓垂下眼帘，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食盒上，半晌，他坐了下来，伸手打开。

　　小鸡元鱼羹、润鲜粥、杂合粉，以及熟肉饼。

　　还热着。

　　谢鹤安漆黑的眼眸静静的瞧着。

　　次日。

　　元汐估摸着这几日谢鹤安都要出去做活，于是下了学后，在屋子待了一会，温习功课，顺便让小厨房做些吃食，然后等时间差不多了，便提着食盒去了临风居。

　　本以为临风居关着，谁知她到了那里，发现院门开着，里面的屋门似乎也没有关。

　　谢哥哥今日在家？

　　元汐觉得奇怪，跑过去一推门，那门竟晃晃悠悠呜呜咽咽的开了。

　　元汐往里面探了探脑袋，看见了坐在书案上面的少年，于是弯了弯眉眼：“谢哥哥……”

　　谢鹤安原本正盯着面前的古籍，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执笔的动作顿了顿，侧眸看过去。

　　小姑娘今日换了一身葱绿的水纹云锦裙，梳着双螺髻，生得乖巧可爱，眉如新月，眼眸清亮。

　　小姑娘提着一个食盒跑来，一只粉嫩的小手趴在书案上，一对杏儿眼先是像只小猫似的四处看了看，然后抬眸看他，模样极其乖巧，声音软绵绵的：“哥哥，你在看什么？”

　　少年攥着毛笔的指尖慢慢松开，他顿了片刻，声调有些硬邦邦的：“《春秋左氏传》。”

　　“哦。”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弯弯的眉眼泛起甜甜的笑：“哥哥好厉害啊！”

　　“谢哥哥，这是我让小厨房今日做的饭食，哥哥吃完再用功吧！”

　　谢鹤安沉默的低下眉眼，冷淡开口：“以后，别带吃的了。”

　　“不好吃吗？”元汐歪头目光清澈不解道。

　　谢鹤安莫名不想让元汐知道他在元府的景况，尽管元汐身为元府的“上等人”，早已知晓他的身世，可他还固执可怜的守着自己那点小小的自尊心。

　　“麻烦。”

　　“不麻烦的，小厨房的厨役是我们家在苏州时聘的，手艺很好，做的也很快。”

　　元汐干净的眼睛看着他，笑眯眯朝他笑：“谢哥哥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读书，将来也能考个好功名。”

　　谢鹤安冷笑：“你在说什么。”

　　他连自己能不能安稳过完明天都不能保证，还奢望什么功名。

　　“谢哥哥可厉害了，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将来还当了当朝首辅呢。

　　整个大兖朝第二大的官！

　　元汐心说道，踮起脚，努力将食盒往书案上面放。

　　小姑娘个子矮小，这一番举动费劲不小。

　　看着她费劲的样子，谢鹤安放下笔，伸手接了过来。

　　手里突然一空，元汐看到谢鹤安将食盒接了过去，安稳放到了书案上。

　　“哥哥吃完再温书！”

　　元汐眼睛亮亮，催促道。

　　谢鹤安对上她清澈眸光，眼睫微敛，沉默了片刻，伸手去打开食盒的盖子。

　　元汐眼睛一亮，嫌他动作太慢，踮起脚帮他去拿。

　　小姑娘柔软又温热的小手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上，谢鹤安微顿，薄唇轻抿，加快速度打开了盖子。

　　“今天做的都可好吃了！”

　　元汐搬过一个方凳坐上去，闻到盖子打开扑来的饭菜香味，元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真香！

　　谢哥哥肯定会喜欢的！

　　谢鹤安看到食盒里仅一双筷箸，抬眼看向对面的小女孩：“你不吃？”

　　“我吃饱了呀。”

　　元汐回答着，但眼睛还落在他面前的饭菜上，一副极为眼馋的模样。

　　那心口不一的样子，让谢鹤安想到了从前母亲养过的一条小狸奴。

　　谢鹤安唇角一扯，将那双筷箸递给了她：“吃点吧。”

　　元汐微微一愣，就见他起身去方角柜里重新取了一双筷箸来。

　　元汐看着谢鹤安坐下来，不禁弯唇笑起来：“那我就少吃一点吧。”

　　元汐夹了一块蜜煎金橘送进口中，小蜜橘被煎的没有半分苦涩，外皮裹满蜂蜜糖浆，甜的不行。

　　元汐一连夹了好几个吃。

　　又夹了一个放进谢鹤安的碗中，声音清脆似裹了蜜：“谢哥哥也吃！”

　　她就那样自若自然的夹到了他碗里，眸子清澈干净，没有半分嘲笑的意味。

　　谢鹤安难得的怔了一下，接着敛下眼里的情绪，冷冷道：“我不爱吃糖。”

　　“不爱吃啊，那没关系，我来解决！”

　　元汐麻利的又夹了回去，接着送进了口中。

　　“……”

　　谢鹤安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攥着筷箸的指尖冰凉。

　　“哥哥，快吃呀，待会要凉了。”

　　元汐并不清楚谢鹤安心里变化，一个劲的催促着。

　　半晌。

　　谢鹤安轻轻别过脸去，语气冰冷的“嗯”了一声。

　　元汐正吃蜜橘吃的开心，一边随口说道：“上次我在哥哥这里吃撑了，回去被灌了好些药，那药苦死了，这次我少吃一点就好了……”

　　谢鹤安闻言，竟忽然伸手从她手里抽走了筷箸。

　　“……”

　　元汐愣愣的：“谢哥哥？”

　　谢鹤安将她的那双筷箸放到了他的右手边，是她绝对够不到的地方，一双漆黑的眸看了她一眼，语气里听不出起伏：“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