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春》橘宜

20、第 20 章

　　于是，元汐欢欢喜喜的跟着谢鹤安进了院中。

　　因记挂着谢鹤安的腿疾，元汐走的很慢很慢。

　　进了院中，元汐想着他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本想让他先吃饭来着，奈何谢鹤安很爱干净，固执的放下背篓，然后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拿着木盆去院中洗漱，然后又端着一盆清水回来擦洗……

　　元汐不由得想起上一世，前世后期的那段日子，她对谢鹤安的恐惧已经消散了不少，偶尔还会去他的府上顽上几个时辰。

　　她不爱京城寻常姑娘家钟爱的胭脂水粉，诗词雅集，单爱那些玩具，炮竹投壶走马灯之类的，娘亲平日里管她管的很严，虽然没有学业要求，但闺阁早课，琴艺赏花品茗之类的一个都不能少。

　　她不敢忤逆娘亲，所以从不在府里玩。

　　只有谢鹤安愿意替她瞒着，收留她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久而久之，元汐便仗着旧日小时候送过谢鹤安几碗粥饭的恩情，一得闲便偷偷溜去谢鹤安的府上放松游顽。

　　谢鹤安府里有个技艺高超的园林老工匠，热爱做各种离奇古怪的家具，或者玩意，几乎时下时兴什么，不用元汐说，下次去府上，就能看到他做出来。

　　于是元汐除了自家府上，去谢鹤安府上的次数最勤。

　　不一会，耳边传来脚步声，谢鹤安已经擦洗结束，走了过来。

　　元汐连忙费力的拿下食盒盖子，里面的肉汤还冒着热气，下一秒，就被谢鹤安接了过去。

　　谢鹤安将里面的菜一一端出来，很有条理的摆好。

　　元汐干脆坐起了甩手掌柜，撑着双手看他。

　　几日不见，谢鹤安白皙清秀的脸颊血色不多，鼻梁秀挺，长长的眼睫毛垂下去，在眼睑落下柔和的阴影。

　　嗯，谢哥哥的美貌依旧！

　　只不过还需要继续努力进补才行。

　　谢鹤安布好了菜，抬眸看见穿着缃色小罗裙的小姑娘，双手托着下巴，清澈的杏眸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谢鹤安神色微顿，出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

　　元汐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才不会说她盯着谢哥哥看入迷了呢，她偷偷一笑，眼底仿佛有跳跃的小星星一样，伸手拿过放在自己面前筷箸，乖巧的说道：“谢哥哥，我们吃饭吧！”

　　小孩子的情绪总是来的莫名其妙。

　　因此谢鹤安嘴角微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并未多太在意。

　　今晚元汐依旧克制的只吃了一点点，然后剩下的时间，便催促谢鹤安多吃。

　　“谢哥哥，尝尝这道鸡油卷！”

　　“谢哥哥，这道蒸螃蟹也好吃！”

　　“还有熏鸭熏鸭！”

　　元汐不光说，还不停伸手夹菜往谢鹤安碗里塞。

　　当元汐就要将一块东坡肉放进他的碗中时，谢鹤安抬起手，用筷子挡了一下。

　　看着碗里堆的老高的菜，谢鹤安轻吸口气，有些头痛，轻声开口。

　　“为什么总往我的碗里放肉？”

　　元汐圆圆的杏眼眨了眨，挠了挠脸蛋，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肉不好吃吗？”

　　这碗里的荤油很多，即使他能吃得下，说不定晚上也会全吐出来。

　　“好吃，不过你夹的太多了。”

　　“可哥哥太瘦了，要多吃肉才能长胖，不然总生病，身子也不好，还怎么求学呢。”

　　谢鹤安上辈子经常生病，首辅府里常年药味弥漫，宽大的官袍包裹着他清瘦嶙峋的身体，即使看着不显，但一次她不小心撞到了他，他身上的骨头硌的她生疼。

　　小少女清亮亮的眼眸看着他，里面充满了担忧，让人不忍心再说什么。

　　谢鹤安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那以后少做点菜吧。多了，会浪费。”

　　饭后。

　　窗外弦月如钩，银白色的月辉洒在地上，月色朦朦胧胧。

　　元汐跳下方凳，一手提着食盒，走得慢慢吞吞。

　　几步，一回头。

　　谢鹤安端坐在书案前，垂眸着墨，提笔在草纸上写画。

　　许是注意到她还没走，谢鹤安握着笔的动作顿住，抬眸看了过来。

　　“怎么了？”

　　元汐挠挠头发，忽然提着食盒跑过来，仰起头看着他，问道：“谢哥哥，你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吗？”

　　按理说，元汐应该回去了，可这几日刚刚府里刚刚结束进香，正是鞍马劳顿，人疲马倦，爹娘都没工夫管她，再加上看到谢鹤安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她莫名的就不想走了。

　　望着小少女柔软的眉眼，谢鹤安漆黑的眼眸顿了顿，微微转开，不是没错过她眼底的期待。

　　但最终，谢鹤安还是微微别过头，语气冷清：“没有。”

　　“你回去吧。”

　　好无情！

　　小元汐又抬起头，可谢鹤安一动不动，只能看到他线条优越下颌线条。

　　元汐泱泱的抿了抿唇角，扒在案沿的手指慢慢收回去，提着食盒转过身慢吞吞的走了。

　　直到女孩彻底离开，谢鹤安才慢慢转过头，长久凝望着黝暗空寂的院子。

　　酷暑时节，青州进入了梅雨期。

　　一连大半个月的雨天，让青州大大小小的湖泊水位都涨了不少，到处长满青苔。

　　上一世，元汐尽管已经经历过数次的梅雨天，但还是无法适应。

　　更何况如今这个只有五六岁的身体。

　　春芜替她准备了十几件心衣，都不够用。

　　连日的雨水让学堂的屋顶的瓦片滑落漏水，学堂停课检修，吴式谷大度的给学生们放了几日假期。

　　元汐睡了中觉醒来，听见窗外噼里啪啦的响。

　　春芜恰好端着盆水走了进来。

　　“又下雨了吗？”元汐揉了揉眼睛，问道。

　　“是啊，还不小呢。”

　　春芜放下水盆，刚将棂条窗支起来想透透气，便被纱窗外面的雨丝扑了一脸。

　　“这雨要下到什么日子啊……”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打在檐廊与石阶上。

　　元汐抬手拍拍脸颊，跳下了床榻。

　　春芜又将窗子重新关上，避免水汽跑进来。

　　然后拿来衣裳以及胰子，预备给她洗漱。

　　洗完脸，元汐感觉清醒了不少，问元汐道：“小厨房将菜做好了吗？”

　　“小姐，最近要不您别去了吧，我帮您送过去，这雨天路滑的，加上吹风，小心着凉。”

　　这一世，元汐很注重自己的身体，每日吃的不少，身体素质也好了不少，避免像上一世那样，一个风寒就把她打倒。

　　“不妨事，反正闷在屋子里也无聊，再说这几日下雨，谢哥哥都在屋里。”

　　春芜打着伞陪元汐到了临风居。

　　院门开着，但此地不是正院等其他主子们居住的地方，仅用碎石跟细土铺就，因长久不修缮，一下雨，地上便泥泞不堪。

　　“小姐，仔细弄脏衣裙啊。”

　　春芜一手提着裙子，另一手撑伞，一边还要提醒走在前面穿着油衣的小小少女。

　　元汐两只手提着裙子，穿着油衣的她像只笨拙的小企鹅，迈着步子绕开水坑，跌跌撞撞的往里面走。

　　好不容易到了屋门口，元汐伸手擦了下脸上的雨水，见屋门从外面锁着，不由左右望了望。

　　“谢哥哥不在屋子吗？”

　　元汐不信邪的伸手拍了拍门。

　　“谢哥哥……”

　　“谢哥哥在吗？”

　　“我来了，谢哥哥……”

　　春芜向里面看了看，又低下头看向眼前的小少女：“小姐，真不凑巧，谢公子许是出门了，要不我们还是明日再过来吧。”

　　谢哥哥去了哪了？

　　元汐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唇角抿了抿，才道：“那好吧。”

　　两人正要转身就走。

　　谁知，才刚走下台阶，就听到身后“扑通”一声。

　　元汐惊了下，立刻又跑了回去拍门：“谢哥哥！”

　　元汐伸手扯了扯门上的锁子，急道：“谁把谢哥哥锁在里头了，春芜，你快找锁匠过来开门！”

　　春芜回过神来，连忙应声。

　　她不敢惊动正院，只从离这里最近的一道门出去，在外面请了个锁匠来，半晌才将这锁子弄开。

　　幸好雨势急骤，加上临风居偏僻，没惊动什么人。

　　开了门后，元汐跑进去，看见谢鹤安倒在地上，正难受的喘息，被褥凌乱。

　　“谢哥哥！”

　　元汐赶紧跑过去，想要扶起他，可她这副身子力气太小了，好在春芜赶来，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谢鹤安脸色苍白，额头全是细细的汗珠，湿漉漉的发梢黏在脸上，咬紧唇瓣，嗓子里不时逸出一两声含糊的咳嗽。

　　宽大的衣裳裹着单薄瘦弱的身子，整个人犹如风中的青竹，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倒下。

　　春芜尽力将谢鹤安扶到床榻上躺下，元汐刚要撑着草甸爬上去，忽然神情一顿。

　　草甸阴湿潮冷，仿佛刚从水里面捞出来。

　　谢哥哥这几日，就是睡在这种褥子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