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百事》一纸木书

29、乱葬岗

　　白雪掩盖满地白骨，怨气极重。周遭树木生的诡异，枝干如同一双双来自深渊之下的利爪，欲随时取人性命。

　　白骨之下是一片焦黑的土地，树木枝干上，是一只只提溜着眼睛直直盯着这片土地的乌鸦，它们不叫，只是直勾勾的盯着。

　　此地离石榴镇不远，更像一座村落。

　　雪无声走进乱葬岗，在一具白骨前停下脚步，他盯着这具白骨出神，蹲下身，拾起这具白骨的头颅。

　　白骨的头颅不大，仅有一只手掌这般大。

　　是个孩童的头颅。

　　初雪也走过来，她一挥纤细修长的手指，覆盖白骨的薄层细雪倏而消失不见。雪无声打量这具孩童白骨的骨骼，“是个男童。”

　　初雪点点头，“这里除去十余年前一场大火后的成人尸骨，其余的都是男童尸骨。”

　　大火……

　　十年……

　　雪无声隐约记得陈灾层说过她的身世。

　　这乱葬岗，会不会是陈灾幼时居住的村落？

　　“这里怨气极重，压的已死生灵难以投胎转世，如今魂魄被封锁在尸骨之中，你取走他们一魂一魄，散了他们的怨，也算是做了一场善事。”初雪眉眼间是柔情，可只有雪无声知道，她只是看着柔情而已。

　　在以北之地的雪原，初雪可不是如今这般模样，那时的她冷傲，孤僻，执拗。

　　说一不二。

　　“你变了很多。”

　　“多少年了，我一个人孤零零飘荡在外，有好几次从神荒路过，好几次……想要一头扎进去，可我终究是场初雪，关不住的，也不可能被关住。”初雪干扯下唇角，挤出一抹假笑。

　　雪无声没再回她，这乱葬岗正是他现如今最最需要的。

　　他以食指轻点眉心，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然被冬日的寒冷冻得微微泛红。说来也是可笑，曾常年居住在雪原的妖，如今也有几分畏寒了。

　　神荒，是没有雪的，所以，雪鸦一族必须早日离开神荒。

　　“离开，神荒……”雪无声低声呢喃，眸中倏而泛起白芒。周遭的白骨一同泛起白芒，那是一缕缕被怨念镇压困守在此的亡魂！

　　雪无声脖颈处的鬼影坠倏而亮起一单红芒，红芒微弱，微弱到难以察觉。

　　白骨泛起的白芒化作数不尽的光球，光球缓缓飘向雪无声，然后钻入雪无声体内，为他补全了身体，得以以肉身示人。

　　初雪微微勾唇，“肉身已然重聚，之后你打算做什么？陪着……”初雪一挑眉，勾起一抹怪笑，“那位姑娘？”

　　雪无声不理会，只冷冷到扫她一眼。

　　初雪顿了顿，“看来不是，那便是另有打算了。”她温柔的笑着问道。

　　雪无声回她的话，“这便是我的事了。”

　　言罢，雪无声信步准备往回走。

　　在雪无声吸收魂魄之时，陈灾好像做了一场梦中梦。

　　她在梦中醒来，见到的却不是这毫无生气的石榴镇，也不是冬日的石榴镇。

　　这里的石榴镇街边长着三三两两的垂柳，石板路一直从巷子口到巷子尾，街上偶有百姓行走其中，两旁的铺子里，亦有百姓在闲谈，逗了，孩童在人流稀少之地蹦蹦跳跳，好生欢快。

　　她站在巷子口，愣了许久。

　　这里，和儿时所见的石榴镇一模一样。

　　难不成又是画妖搞的鬼？

　　陈灾摇摇头，怎么可能，这一路上她都未曾察觉画妖的妖气，怎么回事她做的呢？

　　那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想法刚起，陈灾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陈丫头！”

　　是鹤枫晨，他……也在这里？陈灾转过身，有些疑惑的看着向她跑来的身影，待身影离近，鹤枫晨那张面庞出现在视野中时，陈灾更加的疑惑。

　　如若这是儿时的石榴镇，那鹤枫晨怎么会出现？

　　“陈丫头，可算找到你了！”鹤枫晨跑到陈灾身旁时，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然后问她，“你有没有发现，这很奇怪。”

　　很奇怪？

　　陈灾又环视一便四周，还是同方才所见一样，毫无变化。

　　毫无变化……

　　那坐在铺子里闲谈的百姓又重复了一便最开始的话。

　　“李兄……”

　　“好好好！”

　　陈灾恍然，“这的一切都在重复，如果这里不是现实，难不成是……”

　　“是梦境。”

　　有人抢过陈灾的话。

　　陈灾与鹤枫晨一同看向一间屋子的屋顶，只见悦清俞站在屋顶，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她是如何上去的？

　　陈灾与鹤枫晨面面相觑，没猜出个所以然来。

　　“看什么看！醒来就在这了！”悦清俞干脆利落的从屋顶跳了下来，落脚的位置离陈灾与鹤枫晨“十万八千里”。

　　“暂时休战，你的命我早晚会取，不惜任何代价。只是现在得先把这梦境给破了！”落地的瞬间，悦清俞顺势倚在身后的木柱子上，仰起头，轻蔑的看着陈灾与鹤枫晨。

　　“也好，等出去了，我的命，随便你。”鹤枫晨硬气的回应悦清俞。

　　陈灾摇摇头，有几分无奈，干嘛非要一见面就你死我死的。

　　然后，与鹤枫晨一起看向悦清俞。

　　悦清俞难得神色一僵，被盯得有些慌了，她道：“都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有出去的法子。”

　　“你们阕天阁就没有什么能够出梦境的灵器？”陈灾想悦清俞是阕天阁掌门之女，阕天阁在众仙门中是何等威望！门内丁当有许多宝贝，想要破这区区梦境，岂不轻轻松松？

　　然，悦清俞的一番话，彻彻底底打破了陈灾对阕天阁无所不能的幻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灵器，还出梦境，各个梦境大不相同！就这个梦境，是什么梦境我都不知道，出自哪个妖？哪个仙？作用为何？这些又没人告诉得了我，我又岂会知晓？再说，我下山的目的只有泯魂钉一事，破梦境，我不擅长。”

　　说了这么一堆，陈灾总结一下，一共就两个字，不会！

　　头疼头疼……

　　陈灾揉了揉太阳穴，再度环看四周，仔仔细细没有放过任何一处角落，这里的一切诡异又平静。

　　陈灾注意到巷子尾，那边通向的地方，陈灾记得儿时跟着父亲走过这条巷子，在巷子尾通向的那边有一棵高大的树，那时，父亲带着她到树的位置祈福。

　　是为母亲祈福。

　　来生顺遂……

　　陈氏不让陈灾一起祈福。

　　因为她所带来的，全是晦气。

　　陈灾望着巷子尾，不知不觉的开始向那里走去。

　　悦清俞见陈灾二话不说就走，皱起眉头道：“哎！你怎么走了？”

　　鹤枫晨心知陈灾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便毫无保留的信任她，跟着她往巷子尾走去。

　　悦清俞见两人都走了，便只好悻悻跟上。

　　到了巷子尾，陈灾果真看见那棵高大的树，在树的周围正飘着与这座石榴镇季节不符到雪花。

　　陈灾停下脚步，顿了顿，“到了。”

　　到了什么？悦清俞满脸写着问号。她现在只觉得，陈灾是在瞎扯。

　　这是梦境，又不是……阵法，找到了个像阵眼的东西，就真以为能出去了？

　　悦清俞想法刚起，就见陈灾一记雷火打了出去！然后周遭开始剧烈晃动……

　　“你做了什么？”悦清俞冲陈灾大声叫嚷！

　　“意志坚定些，这梦境是一座阵，将咱们的意识困于此处，想要破阵自然简单，便是要破了阵眼。但这阵法的阵眼摆在明面，就说明阵的主人并不在意阵法被破，或者说，还有别的破阵的方法。只是现在，破除阵眼是最简单省事的办法，但，此阵怪异之处便是，破除阵眼之时，须意志坚定！否则……”地面开始更加剧烈的镇定，陈灾脚下虚浮站不稳脚跟，话也就由此言罢。

　　鹤枫晨扶住陈灾摇晃都身体，两人意志坚定，等待这座梦境坍塌。

　　悦清俞却完全不信任陈灾的话，仍旧叫嚷，“否则什么？你说啊！”

　　然，地面倏地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随着震动越来越大，直到足以吞没一个人。

　　可这一切悦清俞都看不到，她只觉得地面晃得越来越剧烈，然后，鹤枫晨和陈灾的身影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在眼前。

　　陈灾与鹤枫晨消失后，地面恢复平静。

　　阵眼已然失去光芒，无法再用。

　　悦清俞觉得心脏好像停了一瞬，倏而她开始胡乱大声叫嚷！“放我出去！泯魂钉我还没有得到！你知道我是谁吗？如若在不放我出去！待我日后逃脱，必定取你性命！！”

　　意识回归本体，陈灾与鹤枫晨缓缓睁开眼，许是许久未曾睁眼，两人都被这耀眼的太阳晃得猛的闭上眼，然后抬手遮挡住太阳适应片刻后才坐起身来。

　　“我们出来了？”鹤枫晨是信任陈灾的，但那场面实在是骇人，他还有些惊惶未定。

　　陈灾点了点头，“是。”然后往身旁撇去一眼，哪里躺着一个人，正是悦清俞，她并没有苏醒的迹象。

　　“心思太乱，总是会吃亏的。”陈灾喃喃道。

　　“不必管他，她若出事，师父不会放着不管。”鹤枫晨顿了顿，接着道：“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陈灾思来想去很久，这才响起雪鸦不见了踪影，“可有见到雪无声？”

　　鹤枫晨神色顿时暗了，“早就知道这妖孽不是好东西！竟敢趁着咱们昏迷之时逃走！”

　　陈灾白他一眼，成天到晚就知道挑起仙妖矛盾。

　　她注意着周遭地面，发现有一条通向城外的路上留下一串脚印。

　　陈灾站起身，“跟我来。”然后向脚印离开的方向走去。

　　鹤枫晨也利索站起身，跟在陈灾身侧。